原非白這次不但帶迴來宋明磊,還帶來了幾個年輕書生。他們看原非白和宋明磊的樣子幾乎跟看神沒什麽區別。


    西楓苑很久沒這麽熱鬧了。我被謝三娘叫去幫忙,伺候著一大幫子人用過午飯,原非白便和他的一堆客人在前廳品茗。


    我迴到屋中,正想歇個午覺,宋明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趕緊將他迎進來。


    宋明磊拉著我的手,仔細地看看我,輕聲道:“二哥沒用,讓四妹受委屈了。”


    我明白他是想起牛虻之禍來了,迴首想想,也甚是可怕,隻好強顏歡笑,“二哥莫要再提,是木槿自己沉不住氣,讓人有了把柄可抓,倒是連累了碧瑩還有眾位兄妹了。”


    他的雙眸幽深如瑰麗的黑寶石,看著我難受地歎了一口氣,忽地輕笑一聲,“將軍知道了這件事,痛責了夫人一頓。夫人生了個女兒,取名非雲,自是無法與大爺和三爺相抗,想必不會再為難我們了。妹妹不用擔心。”


    我點點頭,遲疑地問道:“錦繡和將軍……”


    宋明磊看著我,斟酌一會兒,道:“木槿,你不用太擔心,侯爺他……很喜歡錦繡,對她亦是很好。”


    我心中難受。原青江,一個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真的能帶給她幸福嗎?她可是我唯一的親妹子啊。


    宋明磊拉我坐下,“明日錦繡就會迴西安,到時我做東,我們小五義在館陶居聚首如何?”


    “嗯!”我點點頭,想到可以見到久違的錦繡,心情稍微好了些。


    宋明磊自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這是為兄的在洛陽為你買的禮物,也不知是否稱你的心?”


    我輕輕打開那錦盒,裏麵是一對鎦金點翠花籃耳墜。我由衷讚道:“二哥,這耳墜好漂亮,不如給碧瑩吧!”


    宋明磊挑眉微微一笑,“放心吧,三妹的禮物,我都已準備好了。這是專門給你買的,來,二哥給你戴上。”


    還沒等我開口,他已彎腰取了一隻戴上我的左耳,乘機在我耳邊輕聲道:“木槿,這對耳墜裏放的是雪珠丹,可解世間奇毒。你定要日夜戴在身上,以防原非白給你下毒。”


    我心中大驚,宋明磊已繞到我的右邊,大聲道:“看看,我家四妹現在總算不像個假小子了。”


    我目瞪口呆。好你個宋明磊,莫非這是你的真心話?他又低聲道:“當初不得已,二哥求他照顧四妹。不想這西楓苑內暗道重重,而這世上萬物曆來便是墨者非墨,瑜者非瑜。原非白此人絕非等閑,四妹萬萬小心。”


    我正要開口,他忽地拉開了同我的距離,對我笑道:“木槿,可喜歡為兄的禮物?”


    我看著他的眼,笑說:“多謝四哥,這耳墜木槿好生喜歡!”


    話音剛落,素輝的聲音便傳來,“木姑娘,宋護衛可在你處?三爺打發人四處找他呢!”


    宋明磊對我眨了一下眼,起身開門,春風一笑道:“有勞素輝小哥了。”


    素輝的眼中閃著崇拜的目光,連聲道著客氣,緊跟在宋明磊身後去了。


    而我呆在那裏,看著窗外,迴味著宋明磊的話:世上萬物,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他是在告訴我,原非白是個披著天使外表的惡魔,而我絕不能愛上這個惡魔,這些我都能理解……


    我看著那一對漂亮的新耳墜,這耳墜中藏有雪珠丹。宋明磊為什麽認為原非白要對我下毒呢?


    在穀底,他偷留著魚骨自衛,連我也防著。如果不是張德茂及時趕到,玉郎君就殺了我了。


    我冒死救了他,他卻用移禍江東之計來害我。


    這幾個月他有兩次強吻了我,卻從不坦誠相告他要保護的女孩是誰。


    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而這西楓苑中暗道重重,他是在暗示有人可以從苑子外麵進來殺我嗎?


    明明是火燒火燎的天氣,我忽而覺得冷如冰窖。


    “你可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原非白的聲音忽地自耳際傳來,我嚇得跳起來。


    “一個月不見,你愛發呆的性子一點也沒變。”眼前是一張天人之顏,鳳目正含著熾熱凝視著我。


    我愣在當場。經過洛陽詩會,他更是成熟自信,笑容也愈加飄逸出塵。這樣天使一般的美少年,為何想下毒害我?


    他拿出手絹,輕輕替我拭著汗水,“都這麽大姑娘了,為何不懂照顧自己,真讓人不放心啊。”


    我不著痕跡地拉下了他的手,強笑道:“恭喜三爺,這一次洛陽之行,旗開得勝了。”


    他對我淡淡一笑,並沒有迴我的話,反而抓住我欲抽離的手,替我把脈,無奈道:“你最近疏於練武,還偷吃油潑辣子了是吧。”


    我嘿嘿裝傻,“哪有啊,三爺明鑒啊。”


    事實是,自原非白走了之後,我和素輝總偷偷跑到玉北齋去找碧瑩玩。趙孟林曾言,要徹底治愈我的舊傷,一定要修身養性,陰陽調和,不能吃辛辣之物。在西楓苑裏把我給饞的,所以這一段時間,在碧瑩那裏,油潑辣子還真沒少吃。


    他不悅地瞥了我一眼,迴頭叫了聲素輝,“拿進來。”


    素輝應了一聲,氣喘籲籲地和韋虎搬進來一個半人高的大盒。我好奇地站了起來,“三爺,素輝和韋壯士在搗鼓什麽呢?”


    原非白一笑,“你二哥既在洛陽的寶玉祥專門為你訂了這對耳墜,我這個做三爺的怎好空著手迴來見你?”


    啥意思?我疑惑地迴頭,隻見素輝和韋虎已在我的床前支起一盞小巧精美的琉璃宮燈來。我這才想起,洛陽宮燈冠絕天下。


    天漸漸黑了。我的房中一燈璀璨光明,燈中錦畫慢慢轉動,正是一幅美人戲蝶圖。我深深地被吸引住了,好美!


    素輝在外麵狂喊著:“木丫頭,快出來看看,三爺讓我們把西楓苑裏所有的燈都換作洛陽宮燈了,可漂亮了。”


    我衝了出去。真的,西楓苑從來沒這麽明亮過。我和素輝到處蹦蹦跳跳地賞燈,紅紗圓燈、六色龍頭燈、走馬燈、蝴蝶燈、二龍戲珠燈、寶塔燈、玉兔燈、仙鶴燈、羅漢燈等等。每盞皆造型款式不同,燈中的錦畫、詩詞每一盞也都不一樣,卻都是流行詩賦,名家作畫。


    一時間,西楓苑流光溢彩,燦爛生輝,我們好像身在元宵燈會一樣。


    我興奮地迴頭,原非白正讓韋虎推著出來,淡笑著問我:“木槿可喜歡這洛陽宮燈?”


    我開心地點著頭,蹲在他麵前,“好喜歡,三爺,咱們苑子裏這下好亮堂。”


    他輕輕捋開我前額的一絲劉海,對我溫和笑道:“這下你不怕天黑了吧?”


    我的心中柔情湧動。他是如何知道我怕黑,晚上總要點一盞燈才可入睡呢?


    這時素輝過來拉著我四處亂逛,小嘴嘰嘰呱呱不停地說著這燈好看,那燈漂亮,連三娘也咯咯樂著。韋虎麵帶微笑,韓修竹撫須輕笑。


    素輝大笑,“你看,木槿,咱們家多亮堂啊。”


    家?我心裏一動。自從三年前聽到消息,那場特大水患將建州夷為平地,花家村裏的人全部失蹤,家對於我和錦繡而言是多麽遙遠而奢侈的東西啊!


    想起素輝說過,這世上隻有西楓苑才是容得下我的家,如果真是這樣,我又該如何走我的路呢?


    還有非白,我該拿他怎麽辦呢?我猛地想起宋明磊的話,一絲陰影又掠過心頭。這宮燈又是為了保護他心愛的人才做的嗎?然而這又似乎太隆重了些,讓我實實在在地有了被寵愛的感覺。我不由得偷偷扭頭看向原非白,不想那個如玉似雪的少年也正在那裏靜靜地凝視著我。


    次日,我向原非白告了假。宋明磊親自來接我,天知道我有多久沒踏入西安城的街市了,更別說久病在床的碧瑩了。


    一路上我和碧瑩在馬車裏掀著簾子,極其興奮地點評街景,活像兩隻聒噪的麻雀。難得宋明磊隻是在那裏看著我倆微笑。


    來到館陶居內,掌櫃恭敬地迎我們入二樓雅間,裏麵早已坐著一個絕代美人。


    那美人雙眸若紫水晶燦爛,額上一點瑪瑙血痣,一身名貴真青油綠色的懷素紗,內襯玉色素紗裙,右耳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珍珠,左耳上戴著一串翡翠鑲金長墜子,越發顯得麵如滿月猶白,眼若秋水還清。她正是我許久未見的親妹妹花錦繡。


    我上前一把抱住她,“你這沒良心的小丫頭,這麽久了也不來封信,姐姐擔心死了。”說著說著,我淚如泉湧。


    錦繡慢慢環上我的雙肩,亦是抽泣出聲。過了一會兒,我們三個女孩子抹著眼淚坐下來。宋明磊忙著點菜,而我卻急不可待地問錦繡,和原侯爺到底是怎麽迴事?


    “是的,他們說的都沒有錯,我已是侯爺的人了。等夫人的孩子滿月,侯爺就會納我做如夫人。”錦繡昂著頭微微一笑,滲著得意,迴看我時,又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媚態和慵懶,“姐姐可又要來說教?”


    我的心痛了起來。為什麽?我那最親的妹妹,從她眼中,隻有驕狂和得意,卻看不到那應有的幸福和甜蜜呢?


    “我沒見過原侯爺,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過他的妻子正懷著他的骨肉,他卻寵幸一個年齡可以做他女兒的女孩,這難道不讓人心寒嗎?”我看著她的眼睛,靜靜地對她說著,仿佛也是對我自己說著,而她慵懶的笑容漸漸消失,“妹妹細想想,原氏鍾鳴鼎食之家,娶個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有朝一日,他再娶個比你更年輕漂亮能幹的?你又如何自處?好,咱們退一萬步,就算侯爺真心喜歡你,可這種在權力巔峰上拚殺的男人,名利功勳永遠是第一,將來麵南背北之時,後宮不得幹政,你莫非要做他後宮裏的一隻金絲雀不成?等你人老珠黃,你又拿什麽和後宮三千粉黛爭寵?”


    我上前一步,道:“妹妹這等絕代風華的人物,找一個一心一意敬你、愛你、疼你,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做他們的堂堂正妻多好,何苦去做人妾室,看人臉色呢?”我牽著她的纖纖玉手,流著淚道:“你看,大哥上次來信就說已在江南富庶之地置辦田產,我們五個不如退出原家這個是非圈,到個沒有戰亂、沒有強權爭鬥的地方,咱們小五義替妹妹找一個真心相愛之人。姐姐這一生反正名聲已臭,本也不打算嫁人,那姐姐就永遠守著你,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輩子。就像你以前老說的,錦繡永遠和木槿在一起,我們不會孤獨終老,好嗎?”


    心中不由得出現非玨的笑容,我一咬牙,甩頭忘卻。我滿心期待地看著錦繡,錦繡漂亮的紫瞳裏映著我,被我握著的玉手輕顫著。她的眼淚慢慢流出來,張口欲言,卻又什麽也說不出。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悲哀絕望。為什麽,錦繡?我隻覺心中一陣絞痛。


    她忽地甩開我的手,仰天一笑。我呆在那裏,看著她。


    “木槿,為何你總是這麽天真?你以為我可以和你一樣縮在自以為美好的小世界裏,安安心心地享受著大哥和二哥的庇護,然後照顧一個病人,陶醉在重情重義的夢幻中嗎?”錦繡對我大聲喝道,“那是癡心妄想,這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亂世。”


    “我從來就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所有人皆被她的一喝給怔住了,她哽咽著緩緩道:“我天生一雙紫瞳,人見人怕,比別人長得好些,更是成了別人口中的禍水降生,妖孽轉世。”她猛地掀起右手的寬袖子,露出皓腕,上麵一道猙獰的烙痕爬在她大半個手臂上,“在這紫園裏,幾乎每一個女孩子都被柳言生侵犯過。夫人是紫園之主,卻不聞不問,因為那美其名曰調教,因為我們都會成為色藝雙全的殺人利器。還有二哥,你可知道他被……”


    “夠了,錦繡,別再說了……”一直沉默的宋明磊忽然暴喝出聲。


    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生氣。碧瑩抽泣著過來扶住我,不停地撫著我的背,在我耳邊哭著說些什麽,可我卻似被這晴天霹靂劈到一樣,震撼得什麽也聽不見。


    我唯一的妹妹,錦繡,她被柳言生這個變態、這個畜生……


    錦繡站在我對麵,流淚不止,“我們進紫園那年,總共還有二百多個孩子從四麵八方同我們一道被賣到紫棲山莊來,可是活下來的,算上我們小五義,隻有十五個而已。那司馬門之變,你可知道三千子弟兵中又有多少人活下來,迴到紫園過新年的不過百十來個罷了……”錦繡拭去淚水,堅定地對我說道:“我隻是要活下去,別人九死一生,都換不來侯爺一眼,可如今,我能輕易得到所有的榮華富貴,我為什麽要拒絕?”她看我一眼,嘲笑道:“姐姐自命清高,老說那什麽亂七八糟的前世長安,說什麽一生不嫁,那為何紫園上下人人都道姐姐勾引三爺,就連侯爺都知道三爺、四爺為了你,骨肉相殘,而三爺為了獨寵你一人,廣集珍禽華羽,命人連夜趕造上千盞洛陽宮燈,隻為博佳人一笑……姐姐才真是好手段……”


    “夠了,花錦繡,別再折磨你姐姐了……”宋明磊比剛才更厲聲地喝了一句,大步走到她的前麵,想抓住錦繡的胳臂。


    忽地躥出一個黑影,那人向宋明磊急攻了一掌,將宋明磊逼退到我身邊。淚眼蒙矓中我看到一個滿臉傷疤的青年,一身勁裝黑衣,熊腰虎背,陰冷無比地看著我們。


    宋明磊冷笑一聲,“原來是侯爺身邊的喬萬。這是我們小五義的家務事,難道你也想來插手嗎?”


    喬萬冷冷道:“侯爺有令,任何人不得傷害錦姑娘,還請宋爺多多包涵。”


    宋明磊沉著臉,和喬萬對視著。


    冷不丁錦繡走到喬萬麵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那是我宋二哥,你好大的膽子。”


    喬萬當即跪下,冷然道:“屬下辦事不力,請錦姑娘責罰。隻是侯爺有命,喬萬不得不從。”


    錦繡冷笑一聲,“好啊,喬大爺現在是侯爺麵前的紅人,我也支使不動你了。”


    喬萬看錦繡真的生氣了,慌忙道:“姑娘息怒,喬萬剛才得罪了宋爺,還請宋爺原諒。”


    錦繡決然地看了我一眼,頭也不迴地躍出二樓,衣袂飄飛,宛如仙子。喬萬隨即躍出。剛出屋簷,喬萬已將一把油傘遮在她的頭上。他癡迷地看著她,而她卻在雨中對喬萬冷冷說道:“若侯爺知道半個字,我便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喬萬恭敬地應了一聲,迴頭陰狠地看了我們一眼。


    我站在那裏,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直往下滴。碧瑩扶著我,“木槿,莫要難受,你的身子還沒大好,莫要聽錦繡說的那些氣話啊,她還是個孩子啊。咱們先迴去吧,反正錦繡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開西安。”


    我沒有動,也沒說任何話,隻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裏,望著錦繡消失的方向,反反複複地迴味著她說的每一句話,仿佛有千萬把刀在淩遲著我的內心。


    碧瑩忽地捂著嘴驚叫起來,淚水如決了堤一般。宋明磊也是滿麵驚痛地唿喚著我的名字。我這才發現,我的口中一片苦澀,胸前一團團殷紅,原來我竟吐血了。然後,好像有人把我所有的力氣從身上抽空了一般,我腳一軟,倒在宋明磊的懷中。巨大的黑暗向我撲來,可是我的眼前依然是錦繡的淚容。


    接連幾天我高燒不斷,時醒時睡。夢中總有無數的惡鬼啃咬著錦繡,而她在那裏對我伸手哭泣,我卻被眾惡鬼包圍,無法過去救護。我的胸口劇烈地疼痛著,仿佛有人在硬生生地拆我的肋骨。我不停哭喊著錦繡的名字,原非白焦急驚慌的臉不時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夢,有時夢到宋明磊嘴角帶血地跪在地上,他麵前高高坐著滿臉怒意的原非白,他冷冷問道:“你們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麽?是想活活把她折騰死嗎?”


    宋明磊倨傲地擦著嘴角的血跡,對他冷笑道:“三爺此話差矣,真正折騰她的人是您吧!您忘了當初您是怎麽答應我們小五義的了?”


    有時我又夢到錦繡滿臉淚痕地站在我床前,痛苦地看著我,後麵站著那個想殺我的白衣人。我想出聲提醒她,卻發不出聲音,隻聽見那白衣人對她冷冷說道:“她快死了,這下你可稱心如意了。”


    然後我又陷入昏迷了。幾日後,我在一陣悠揚悲哀的琴聲中恢複了意識,耳邊傳來素輝和謝三娘的聲音。


    “娘,木丫頭會不會死?”素輝的聲音有些苦澀。


    “死小子,別亂說,給三爺聽到了,他可又要急了。”三娘的聲音有些哀傷,“真是可憐,她才剛十五歲啊。”


    “可是趙先生說,如果木丫頭今天再醒不過來,她以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素輝說著說著,忽然抽泣起來了,“娘,木丫頭是好人,您能不能別讓她死?”


    “傻孩子,連趙先生都這麽說了,娘又有什麽法子?娘也喜歡木丫頭,自木丫頭來了咱們這個苑子,三爺比以前開心多了。娘也想讓她醒過來啊……唉,你還是去迴三爺,叫三爺別彈了,是不是得先給木姑娘穿上衣裳,準備讓她上路吧。”謝三娘說著說著,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


    素輝哇地大哭起來,然後隨著推門的聲音,他的哭聲漸弱。我努力睜開眼睛,隻見我躺在自己的房間,房裏空無一人。估計素輝先去向原非白報我的死訊,而謝三娘一定是替我準備壽衣去了。


    我努力想坐起來,可是肋骨處的舊傷疼得我直冒冷汗。我想起素輝剛才的話,心想:趙先生說如果我今天醒不來,就永遠醒不來,那我這是活過來了,還僅僅是迴光返照?


    我冷笑一聲,如果是迴光返照,那我也要先殺了柳言生。我咬牙翻身下床,重重摔在地上,滿頭大汗地扶著凳子站起來,拿了梳妝台上的酬情,向外挪去。


    外麵忽然閃電驚雷,下起大雨,可見老天是不讚同我這個時候去報仇的。然而一想起錦繡絕望悲哀的淚容,我瘋狂地向紫園的方向挪去,可惜剛移出幾步,身後便傳來素輝的驚叫聲,“三爺,木丫頭,她、她、她……”


    我不理他的叫聲,隻是一個勁地往前走。我真恨我的輕功那個爛啊。眼前人影一晃,韋虎已擋在我的眼前。他在雨中單腿跪下,沉聲道:“姑娘大傷未愈,請姑娘千萬珍重身子,快快迴去吧。”


    我默默地繞過他,向前蹣跚地走去,不理他在身後替我撐著雨傘焦急地在我身邊大喊。我又艱難地走了幾步,心中隻有殺了柳言生,為錦繡報仇這個念頭。


    一個人影飄然而至,我抬起頭,竟是拄著拐棍的原非白,他全身都淋濕了。幾日不見,他絕色的容顏憔悴不堪,雨水順著他滿是細小胡碴的下巴滴下。他看著我的目光有驚喜,又有傷痛,“你、你終於醒了,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想繞過他,可是就在這一刻我所有的力氣全都用完了,手一鬆,酬情掉在地上。我猛地倒在原非白的懷裏,竟把原非白也壓倒在地上。上方韋虎早已遮上大油傘。原非白緊緊摟著我,顫聲問道:“你究竟要去哪裏,木槿?”


    我看著那傘,想起喬萬給錦繡打傘離開館陶居的情景,向後望去,我才發現,我隻是走出了幾十米而已。


    錦繡,我可憐的妹妹啊,怪隻怪你的這個姐姐是那麽沒用啊,在身體好的時候沒有能力保護你,現在病成這樣,我該怎麽樣來保護你啊!


    我絕望地放聲大哭起來,然後我又很沒用地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趙孟林過來把脈,說是靜養幾天就無礙了,還有就是以前說過的那些,什麽強身健體、修身養性、千萬不可食辛辣之物、忌動怒之類的。


    我這一病也算是把西楓苑鬧得雞飛狗跳了。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盤算著如何為錦繡報仇,無論誰對我說話,我都一直癡癡呆呆地不搭理,就連宋明磊和碧瑩來看我,我也不理不睬,他們隻得傷心地迴去了。我聽說錦繡一直在西安,卻再未露麵。


    原非白見我不願答話,也不逼我,隻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親自喂藥喂湯,還不時為我撫琴排憂。


    這一日,我終於能下地了,便起一個大早,來到練武場。


    過了一會兒,素輝推著原非白過來了,後麵跟著韓修竹。素輝一見我就驚叫起來:“木丫……木姑娘今兒頭一個到,真是稀奇!”


    原非白看了我一陣,眼中有一絲了悟,向我微笑道:“看來木槿心意已決了!”


    我迴了一個微笑,向原非白和韓修竹福了一福,“以前是木槿淘氣,不懂事,請三爺和韓先生多多包涵。從今天起,請三爺和韓先生在武藝上嚴格教導木槿。”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練習武藝。因為我想通了一個道理,想要保護身邊的親人,首先要自己強大起來。


    即使我很有可能活不過三十歲,我也必須趕在奔赴黃泉以前,為我的妹妹做好一切。


    所謂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最厲害的敵人,我開始要求張德茂幫我調查柳言生其人。


    我又向原非白借了各類書籍,其中以兵書居多,一有空我便往他的私人圖書館跑。我還很虛心地向他和韓修竹求教。素輝總說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笑容格外平靜,像佛祖一樣。


    韓修竹看我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沉。原非白待我如常,對我提出的問題總是耐心解答。如今時間寶貴,我亦不再掩飾自己的才學,同他討論一個問題時,時常舉一反三。我們有時秉燭夜談,直至雞鳴,濃興不減。他不愧是天下才子,對於時政要事常有超越前人之見解,甚至很有現代人的看法。可以說,他是自宋明磊之後唯一一個可以和我談得這麽深遠的人。他看我的眼神亦是愈來愈溫柔欣喜,他對我比以往更關懷備至,時常噓寒問暖,可惜我已無力再陪他玩感情遊戲了。我不想去探究他如此對我是真是假,抑或是為了他的神秘情人,因為我的心中隻有殺了柳言生為錦繡報仇這個念頭。


    原非白開始讓韋虎教我騎射,騎馬時,我摔了幾次,原非白便讓韋虎放慢節奏,過了兩天,我方才學會。而對於射技,我卻有些天賦,隻一個時辰就掌握了要領,而且奇準無比,隻差功力火候,連韋虎也嘖嘖稱奇。


    我在休息時研究弓箭,心中一動,問韋虎:“韋壯士,咱們大庭可有連射數十支,乃至數百支的弓弩?”


    他沉默了半晌,迴答說:“迴姑娘,小人曾在驃騎營中看過最厲害的弓弩,隻可連發十支而已。江湖能人異士雖有連發暗器,連發數百支的恐是至今天下還未有吧。”


    我想起了古龍的《絕代雙驕》,一時興起,便問道:“你可曾聽過暴雨梨花針?”


    他瞪大了眼睛。接下來的幾天,我和韋虎滿頭大汗地躲在他的木工鐵實驗室裏,和他一起研究能同時射出數百支箭的武器,韋虎也漸漸入了迷。原非白為我們找來了一個名為魯元的能工巧匠,他比韋虎更沉默寡言,臉部被嚴重燒傷,據說是魯班的後人。


    七月初一,我們成功地研究出能同時發射一百支的弓弩,須兩人同時操作,一人抬,一人放箭,射程可在四百米左右,這在那個時代而言是相當有威力的。


    我正在考慮是否要取名神舟一號或錦繡的名義什麽的,背後傳來魯元極其可怕而嘶啞的笑聲。我迴頭一看,他的眼中正發出興奮的光芒,那燒毀的麵容在月光下仿佛是獰笑的惡鬼。我猶自害怕,不自覺地往後退,迴頭一看,韋虎的笑容竟更可怕。我開始懷疑那個時代搞科研的人員都是如此。


    想到初步模型已成功,我放下心來。我忍著怯意,向魯元說著我的下一步計劃。我想請他把這弓弩縮小尺寸,可縛在手腕,最好能打造成尋常首飾的樣子,還要放些劇毒,沒想到魯元卻上上下下淩厲地看了我幾眼,然後猛地上前一步,扣住我的雙肩,厲聲喝道:“你小小年紀,為何心腸如此歹毒?”


    看著那鬼臉,我嚇得不輕,肩胛骨像是要被他捏碎了。韋虎趕緊上前拉開魯元,但經魯元一提醒,他亦是充滿疑問地看著我。


    我理了理衣襟,鎮定地說道:“等魯先生製造出來時,我自會告訴您我的用處。”


    第二日,張德茂如往常來送日常用品,我趁點貨的時機,將偷描下來的弓弩製造圖及最新的腕縛珠弩設計圖夾在賬冊中遞給他。他目光閃爍,含笑接過。


    轉眼間,七夕將至。在古代七巧節是女孩子相當重要的節日,因為這一天女孩們會祭祀雙星,乞求自己能玲瓏智巧,好與心上人相親相愛,福祥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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