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整個世界沉浸在絢爛的霞光之中。迴到了西楓苑,我哼著《鬼迷心竅》,快樂地跳下車,醉在無限春風裏。滿頭包的素輝恨恨道:“你就等著三爺罰你吧!”


    我手中緊握一個布偶,這是臨走前,原非玨從懷裏掏出來給我的。這是他和那些少年逛街市時發現的,少年們都說這個布偶長得像我,連碧瑩也說像,便買來送我。


    真的很像耶。這個布偶還和我一樣後腦勺紮個大辮子。正當我滿懷欣喜地接過時,他卻趁機在我耳邊輕聲道:“千萬小心原非白。”


    我想要問他一係列重要問題,比如他的眼睛是不是和他的智商一樣時好時壞,他幾時喜歡上我的,他知道我長的什麽樣嗎,什麽時候他在騙我,什麽時候他又是在說真話。他卻一本正經地對我道:“好木槿,以後你想要看男人的身體,就看我的吧,千萬不可去偷看別的男人的,啊?”


    於是這一極其美好浪漫的時刻被徹底打破了。我在那裏目瞪口呆,認真思考他是否又開始智商紊亂,還是在故意調侃我。他立即化語言為行動,瀟灑地扒光了上衣,露出健美的胸肌和腹肌,擺了個pose,驕傲而認真地問道:“木槿,我的身體比之三瘸子的如何?”


    我木然地看著他。


    不管怎麽樣,愛情中的女人是盲目的。即使麵對殘暴冷酷的原非 白,一想起原非玨,我心中的恐懼也立刻煙消雲散。


    不過好像還是有一點點怕原非白,我對素輝嘻嘻笑著,“你別告訴三爺不就結了?”


    素輝冷冷哼了一聲,安置了馬匹,就要往迴走。我慢吞吞地跟在後麵,涼涼道:“如果你告訴三爺,我就告訴三娘你偷看春宮圖。”


    果然,素輝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壞丫頭、醜丫頭。”


    我嘻嘻笑道:“那我們成交了,壞小子、醜小子。”


    素輝揮著拳頭向我衝來,我哈哈樂著往裏跑,險些撞上迎麵走來的謝三娘。素輝立刻收起了拳頭,“娘、娘,您別苦著臉,是、是木丫頭先惹我的。”


    謝三娘沒理他,隻是歎了一口氣,拉我到一邊,輕聲道:“姑娘快去看看三爺吧,今兒個三爺心情不太好。”


    啊!這麽快就知道我和原非玨私定終身了?內奸是誰?原非玨好像知道他的少年裏麵有內奸,難道他們哥倆喜歡搞無間道什麽的?


    我迷惑道:“三爺不是今天有貴客來訪嗎?”


    謝三娘看看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個客人好像是個女的。兩人在賞心閣談了很久,然後那個女孩走了,三爺心情就很不好。”


    我愣了一下。鬧了半天,原來他是為了個女人啊,沒準兒就是那個叫悠悠的吧!


    我正要追問下去,素輝衝上來說:“娘,您這麽多嘴做什麽,快讓木丫頭去見少爺吧。”


    我來到梅園時,原非白正靠坐在一棵老梅樹下,一腿平放,一腿支起,靜靜地望著夕陽下波光粼粼的莫愁湖。他好像真的很不高興啊。


    被天下人炒得沸沸揚揚的珍禽華羽,他的微笑,還有他那個亦真亦假的吻,果然是在騙我。一個男人去刻意討好某個不喜歡的女人,一般有兩個理由,一是那個女人身上有利可圖,二是為了做戲。


    本人一窮二白,長得又一般,所以第二種可能居多。表麵上原非白讓所有人都感到他對我寵愛有加,其實是在掩護某個人吧!


    壞小子,不管你和你的女人有多少苦衷,愛得有多深,也不應該利用我移禍江東,以後我可怎麽出門呀?一出門一準就被你的少女fans團潑硫酸,被采花賊亂刀砍死……


    我暗自氣惱,哼了一聲,仰頭高傲地甩辮子走人。不想韓修竹忽地閃了出來,大聲笑著對我說道:“木姑娘,你可迴來了,少爺等你多時了。”


    我的臉抽搐著。他如果真是在等我,我花木槿三個字就倒著寫。


    我看向他,他頭都沒迴,依然看著湖麵,慢慢開口道:“木槿,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我躊躇不前,韓修竹卻笑說:“姑娘別讓少爺等了,快去吧!”


    我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去,抱著膝坐在原非白的身邊。


    他不說話,我也懶得和這種人說話,兩人一同欣賞著湖光山色,想著各自的心事。


    夕陽漸落,那晚霞更是五彩繽紛,像是打翻了神的顏料瓶,映得天邊絢麗無比。我起身道:“三爺,天晚了,我扶您迴去歇著吧。”


    我剛站起來,那個布偶就掉了下來,原非白快我一步拿在手裏。


    壞了!


    他的臉一半隱在夕陽的陰影中,另一半臉看起來異常冷然而慘淡。他看著那個布偶,出現了一絲奇怪的表情,“這是什麽?”


    我嘿嘿笑了兩聲,“這是、這是我的三妹妹,叫花姑子。”


    我盡可能自然地從他手上抽出來布偶,他的目光卻凍得我直打哆嗦。


    我拿著布偶在他麵前晃了兩晃,學著小叮當的聲音道:“原非白少爺,幸會、幸會。”


    他看看我,然後飄忽地對著花姑子一笑,“花姑子,你為何和你的木槿姐姐長得一樣醜呢?”


    這個布偶很醜嗎?不愧是素輝的主子,原非白,你終於吐露了你真正的心聲了,你終於表現了你隻重視外表的膚淺本色了,哼!


    我在心中冷笑數聲,繼續用小叮當的聲音說道:“三爺,我雖然很醜,但是我很溫柔的,而且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學富五車。三爺心中好像有個解不開的疙瘩,不如說出來,讓花姑子來幫你吧。”


    說吧,說出來吧。原非白你就認真交代你利用你的外表,欺騙純真少女的犯罪經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當然也好讓我有理由快樂而幸福地跳槽到非玨那裏去吧。


    然而,他對花姑子好像失卻了興趣,轉過頭繼續看夕陽,不再理我。


    我胡思亂想著,莫非那個女孩真的是悠悠,而原非白是單相思,剛剛被甩了?敢甩原非白的人可不多啊!還是那悠悠是有夫之婦,原非白和人家私會,被捉奸在床,所以極度鬱悶?


    就在我決定離開他時,他忽地出聲,“花姑子,給我講個故事吧!”


    啊?講故事?我想了想,在他對麵坐下,“那花姑子就說一個小美人魚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於是我扔給他一個安徒生童話巨著《海的女兒》。


    在海的深處,水是那麽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同時又是那麽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海王最小的女兒要算是最美麗的了。她的皮膚又滑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藍色的,像最深的湖水……


    那致命的邂逅,令小美人魚墜入情網。為了愛情,她舍棄了安適的仙界生活和三百年的壽命,失掉了美妙的聲音。她忍受了魚尾裂變的巨大痛苦,忍受著每走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一樣,義無反顧地來到了陸地,陪伴她心愛的王子。


    前世我參加過講故事比賽,榮獲二等獎,然後做過話務工作,深諳如何用聲音蠱惑人心。這一世的聲音又清脆動人,於是原非白從心不在焉,慢慢變得專注起來。


    很久沒有講這個故事了,想起小美人魚麵對殘酷的選擇,故事所反映的人類偉大靈魂、堅韌不拔的意誌和自我犧牲精神,自己也有些感動。


    當我說到美人魚麵對選擇,她會殺死根本不愛她的王子,重新迴到大海懷抱,繼續無憂無慮地生活,還是化作海洋裏的泡沫,以拯救她心愛的王子時,我賣了個關子,問原非白,如果他是小美人魚,該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原非白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道出下列問題:“若我是那小美人魚,我愛那王子至深,何不一開始就叫那女巫施法,讓那王子愛上她?何必變成人類,受盡苦難,反倒一事無成?還有,我既是海王的女兒,那海王必定手下能人異士甚多,亦可想辦法逼那個施法的女巫再施個法術,將那美人魚救迴海中便是,何苦定要去殺那王子或是化作大海裏的泡沫呢?”


    我絕倒在當場。他不愧是六歲能詩、十歲善射的神童,這想法亦是高人一籌。明明是感人的時刻,他卻極度理性,毫無浪漫可言。迴顧一下我的朋友圈裏,和他一樣的迴答,也就隻有宋明磊了。


    說到這裏,我向大家交代一下我其他的親朋好友的抉擇:


    碧瑩熱淚滾滾,泣不成聲,“我、我一定要救那王子,便是化作泡沫,亦不會後悔。”然後舊病複發,躺上一兩個月不稀奇。


    錦繡嗤之以鼻,“我是斷不會讓自己變成泡沫去成全那個蠢王子的,殺了他,一了百了,再占了他的王國,豈不快哉?”那一天我反思了很久,覺得我這個做姐姐的相當失敗。


    宋明磊輕笑,和原非白差不多的反應,反問我一大堆問題。


    原非玨呆滯,長籲短歎,疾步來迴走幾圈,看看我,然後再呆滯,再長籲短歎,再疾步來迴走幾圈,最後憂慮地問道:“變成泡沫後,還能再變迴來嗎?”


    於飛燕虎目含淚,緊緊握住我的手,“四妹何處聽來此等慘烈的故事,實在發人深省。大哥定要結交那寫故事之人。那還用說嗎?若大哥是那小美人魚,定是要成全自己心愛之人,隻是即便化作泡沫,亦要守在那王子身邊,看著他幸福生活。”當時我感動地點頭,心想安徒生在這個時空也算是有知己了。


    我收迴思緒,笑著看向原非白,說出了美人魚的選擇。最後她變成了海上的泡沫,卻擁有了一個完整的靈魂,得到了前往天堂的機會。


    我開始循循善誘,“三爺說得好。對於這個故事,木槿以為最重要的是讓人們知道愛的意義。愛情是世上最甜蜜的美酒,讓人沉醉,亦是最烈性的毒藥,讓人生不如死。若愛是可以用法術施來的,若小美人魚能去向她的父親求救,那豈能叫作真愛?一旦你陷入情網,便有很多的後果要去承擔。你的選擇可以改變你的人生,也能改變對方的人生。如果小美人魚選擇殺死王子以自救,木槿以為那是很正常的事,因為那是求生的本能。但若是她這麽做了,即使迴到大海裏,竊以為她也變不迴那個無憂無慮的海公主了,所以木槿能理解她為何願意變成泡沫。這也是一種成全,成全了她的愛人,也成全了自己。”


    所以說,原非白,你要想明白,早一點放了我,自己快點變成大海的泡沫,也好成全我和非玨。


    我再一次站起身,拍拍塵土,向原非白柔柔微笑著伸出手。他的眼神漸漸聚焦,散發出淩厲的神色來,我的笑容僵了下來。


    他忽地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入他的懷抱,嚇得我的心髒停跳了。


    “木槿,你想來對我說教嗎?”他的聲音輕輕柔柔,我卻覺得是來自地獄,悔不該告訴他這個故事,我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強笑道:“這是花姑子說的,不是我說的。”


    他凝注我許久,終於輕笑一聲,在我耳邊喃喃道:“木槿,永遠不要背叛我……”


    這人真不講理,明明背著我和別的女人幽會,還來對我說不要背叛他?


    我抬起頭正要抗議,暮色中,對上他明亮的眼,隻聽他繼續說道:“不然我讓你變成大海中的泡沫。”


    “好,三爺,”我從善如流,“不過在你把我變成泡沫以前,我們能先迴去嗎?我都快餓死了。”


    原非白的眼睛眯了起來,我意識到我又說錯話了。


    他不悅地瞪了我一眼,放開了我,喚了聲韋虎,韋虎就推著輪椅過來了。


    走在迴去的路上,我在他身邊打了一個哈欠。他趁機從我手上搶過花姑子,對我說道:“我很喜歡花姑子講的故事,就把她送我吧。”


    我把花姑子又搶過來,“那可不行,三爺,她是我妹妹。”


    給你?開玩笑,這可是我和原非玨的定情信物。


    “你人都是我的了,你的布偶妹妹自然也是我的。”他懶洋洋地說著,像無賴一樣又搶了過去。


    韋虎瞪大了眼睛。


    於是一路上,我們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搶奪花姑子。我怕他把可憐的花姑子給搶壞了,便在我一輪奪得花姑子後,提著裙子往前小跑了一陣,大笑著迴頭,“三爺,我問過花姑子了,她說不願意跟你。”


    原非白哦了一聲,一手支額,優雅地對我輕笑道:“那是為何?”


    “花姑子說,三爺不是好人,所以她不願意跟你。”我大聲說道。


    原非白忽地大笑出聲,“我如何不是好人了?”


    韋虎同誌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也哈哈大笑,“三爺自己想吧!”


    我又度過了悲歡離合的一天。玉兔悄悄從雲中鑽出,細細看著西楓苑。


    月光下,原非白對我高深莫測地微笑著。


    天氣漸漸熱起來。謝三娘早已為我準備了好多夏季的衣衫。這一日我換上了碧綃水紋裙,正想歇個午覺,謝三娘忽地喚我前往莫愁湖的湖心小島,給原非白送上冰鎮蓮子羹。


    我頂著大太陽,來到湖心的亭子時,原非白正在專心致誌地畫畫。他隻著一件家常如意雲紋的緞子白衣,烏發也隻用一根碧玉簪別著,卻依然飄飄若仙,一身貴氣。韋虎照例在旁邊伺候著。


    “三爺,蓮子羹來了,您先歇一歇,喝一點消消暑再畫吧!”我放下湯盅。


    原非白聽出是我,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我就說是誰這麽大嗓門,果然是木槿,快快過來吧。”


    討厭,把我說得跟菜市場大媽似的。我瞪了他一眼,走過去,依言坐在他的身邊。


    這一個多月來,他的心情好像好了許多。自從上次他聽了《海的女兒》,他開始對花姑子的故事產生了濃厚興趣,於是我挖空心思把記得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一千零一夜》、《聊齋誌異》等古今中外故事一個一個說給他聽。


    一開始也就是茶餘飯後偶爾為之,素輝隻有在這時才很真誠地稱我為木姑娘,韓先生和三娘漸漸加入了我們,後來我發現韋虎亦站在門外認真聽著,他看我的眼神也漸漸由防備輕視變得溫和了些。


    素輝喜歡聽聖鬥士星矢,葫蘆娃之類的熱血青春故事;三娘則不厭其煩地讓我一遍遍講述芳汀[ 【法】維克多·雨果長篇小說《悲慘世界》中的人物]的悲慘故事,即便每每會令她潸然淚下。韋虎總是紅著臉問我像瑪普爾小姐[ 【英】阿加莎·克裏斯蒂娜偵探小說《瑪普爾》係列中的主人公,終身未婚的女神探]這樣聰慧的女神捕為何一輩子沒有成婚。


    說實話,我之所以願意一籮筐一籮筐地講故事,是因為真心喜歡原非白聽故事時的神情和看我的溫柔眼神。即使他會提些讓我無法迴答的問題,比如說睡美人的父母為什麽不早點把睡美人嫁出去;小王子為何不帶上馴養的狐狸一起迴去呢,何苦流下羈絆的淚水[ 【法】聖埃克蘇偑裏《小王子》]雲雲等等,但他至少不再是那麽冰冷、陰沉,令人害怕接近。


    出於母性本能,我有時也想,如果我和原非白早些認識,我能早些告訴他這些真善美的故事,還給他一個真實幸福的童年,那他是否會更快樂些呢?


    他接過蓮子羹,慢慢喝起來。我看向他的畫,隻見畫中有一湖盛放的荷花。不愧是當世著名才子,當真是筆墨宛麗,氣韻高清,巧思天成。他的設色以濃彩微加點綴,不暈飾,運思精微,變換莫測,神氣飄然。


    我不由看向原非白,真心讚道:“三爺畫得真好。”


    估計是聽多了這樣的讚頌,他僅是淡淡一笑,“這畫中,你可看見你了?”


    哇,他竟然把我比作這滿湖荷花了!如此清新高潔!朕甚欣慰啊!


    我正自我陶醉地看向他,他卻用纖長玉手慢慢一指畫裏湖中戲水的那一群鴨子,還是最小、毛最稀少的那隻……


    我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他卻朗笑出聲。這個討厭的原非白,我有時是自作多情了些,可你也不用這麽消遣我。


    我不悅地站起身來正要走,他卻拉住我,“真生氣了?木槿,我是逗你玩兒的。”


    我又坐了下來,瞪著他。他愉悅地笑著,“好木槿,別生氣了,來,替我題字吧。”


    哼,敢笑我是醜小鴨。我一生氣,抽出一張紙,掏出鵝毛筆寫道: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高人隱士者獨愛菊;自盛世以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當世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


    寫完,我這才發現他早已收了戲謔之笑,非常認真地念著這一篇周敦頤的《愛蓮說》,眼神中那淩厲的鋒芒又現。


    壞了,這是我第一次向他展示我的文學才華。


    他慢慢抬起頭,莫測高深地看著我。


    天氣實在太熱了,我的汗水直流。我拭著額頭,站起來端起茶盅,“三爺,我再給你端一碗吧。”


    “不用了。”他收迴目光,又恢複了溫雅,對我笑道:“木槿寫得真好,光潛的詩詞已是流傳甚廣,不想其妹的文才亦是如斯高絕。”


    現在如果再說是宋明磊作的,似乎又太唐突了些,我隻好不安地道:“三爺繆讚,是木槿獻醜了,木槿如何能和宋二哥相提並論?”


    我想取迴我的鵝毛筆,他卻拿在手中細細端詳著,“我以為你要羽毛做什麽,卻原來是為了做這樣一支……筆。”


    他給我的那些漂亮羽毛中,我最中意天藍與鮮黃相間的那支羽毛,所以用它做了這支長長的羽毛筆。他試著用我的鵝毛筆寫了幾下,點頭道:“果然巧思妙想,你是如何想到的?”


    “嗯,木槿以前在建州老家,有時同村大叔搭船下西洋,帶迴來些稀奇玩意,木槿的毛筆字又差,就央爹爹幫我買了下來。”這是實話。


    他眉頭一挑,對我微笑,然後認真地用他的毛筆在畫上題下我寫的那篇《愛蓮說》,隻是寫到“蓮之愛,同予者何人”時,在後麵悄然加上“墨隱是也”,而墨隱正是原非白的字。我一驚,正要出口相阻,他已寫完,並叫我過來題上落款。


    你這個渾小子,這幅畫和這《愛蓮說》若是流傳出去,你是不是又想我被你的fans砸死,好掩護你的夢中情人啊!


    我慢吞吞地過去,慢吞吞地題上我的大名。然後心中一動,對原非白露出崇拜的眼神,說道:“三爺,木槿實在喜歡這幅畫,您能送給木槿嗎?”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出乎我意料,他粲然一笑,“木槿既然喜歡,那就讓素輝將此畫裱了,你好生收起來吧!”


    太好了,我長籲了一口氣。我柔聲謝過原非白,然後眨巴著眼睛,做受寵若驚狀,滿心歡喜地再去看那幅畫。說實話,他畫得真好,等他的緋聞過了,想辦法讓宋明磊幫我把這落款給去了,然後再拿到市麵上去賣了。踏雪公子的得意之作,必然是一本萬利,價值連城啊!然後再拿這錢去請宋明磊和碧瑩吃一頓,剩下的就存到錢莊裏……


    我胡思亂想間,一股灼熱從我的腰際傳來,原來我沒提防,原非白的手不知何時悄悄環上我的腰。我大驚抬頭,原非白卻乘機吻上我的頸項:“木槿,你真香。”


    我啊地驚叫一聲,這小子莫非熱昏頭了?我推著他的胸膛,“三爺,你、你……多想想那隻醜鴨子。”


    他根本不理會我的掙紮,隻是在我耳邊喃喃地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酥酥麻麻的感覺連同無邊的熱意,傳遍我的四肢百骸。我向四周看去,哪裏還有韋虎的影子?


    “三爺,光潛的飛鴿傳書來……”韓修竹興衝衝地進了涼亭,撞見這偷香竊玉的場麵,自然是尷尬地住了口。


    原非白總算放開了我,我窘得滿麵通紅,跳起來就想走,他卻像沒事人似的,硬環著我的腰,繼續逼我挨著他坐下。渾小子,你也不嫌熱!


    原非白自如地道:“韓先生,但說無妨。”


    韓先生遲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恭喜三爺,光潛的計策果然奏效了。他挑選了二十名絕色美女給南詔的光義王,又拿出二十萬兩銀子給南詔左丞相蘇容,南詔昨日退出了鄂州城。”


    啊,宋明磊果然采用了我的計策。


    原非白麵露微笑,“好一個宋光潛!明日他便前往洛陽嗎?”


    “正是。”韓先生又看了我一眼,“三爺,您可要即日起程去洛陽詩會,然後與光潛會合?”


    “不錯,勞煩韓先生替我打點一下。”


    韓修竹臨去前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原非白對我微笑道:“剛才是我唐突了,木槿可怪我?”


    我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很沒用地紅著臉,搖了搖頭。


    他抬起我的下頜,溫柔地看著我,真誠地說道:“我本欲帶你一起去看看洛陽名勝,隻是又怕你的身體經不起這一路上的勞頓,而且那會詩訪友隻是其次,我欲籠絡些文人大儒,為原家造些聲勢,恐是無暇帶你四處遊玩,這也是你宋二哥的妙計。望你見諒。”


    我點頭稱是,然後一溜煙逃走了,身後傳來原非白的朗笑聲。那一夜我失眠了。


    原非白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在西楓苑和玉北齋之間出入自由,但原非玨卻又和果爾仁神秘失蹤了,我隻好和碧瑩整天比著小忠的傳信快,還是西楓苑的飛鴿傳書更快些。事實證明,兩方人馬在傳信方麵是一樣快的。


    永業二年五月十九,南詔接受了庭朝的議和,得了無數的錢財布帛、美女宮娥,又將鄂州城搶掠一空,於五月二十五正式撤出鄂州城,原家的危機得以解除。


    六月初一,一向不參與原氏與竇氏黨爭的清流一派禮部尚書陸邦惇提出關於擴建皇家書院的提議,意外地得到了原氏的支持。一向崇文的熹宗亦是對這個提議表示讚同,竇氏卻擔心國家要支付巨額的戰爭賠款,國庫空虛,無力建造學院,因而對於此項提議竭力反對。原氏聲稱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主動把廬陵府的老宅讓出,並提供三分之一的書帛費用。熹宗龍心大悅,當即賜名大義書院。


    從此,清流一派開始明顯偏向原氏,忠顯王及長公主進出皇宮的自由得以解禁。


    六月初六,大庭皇朝一年一度最大的文人集會——洛陽詩會,又名“六六文會”,如期在風景瑰麗的洛陽城召開。這次詩會盛況空前,因為迎來了京都的幾位貴客,風流王爺——忠顯王原非清,及素有“京都清泉”之稱的清泉公子——宋明磊的到來。


    然而最讓廣大儒生瘋狂的是四大公子之首——踏雪公子原非白的出現。


    如果說駙馬原非清的光臨,顯示了原家對當代大儒的支持,宋明磊的出現,表明了原家對各文學流派的友好,那麽原非白的到來,則是一種征服,他征服了整個洛陽城,征服了整個大庭的筆杆子。


    在那個時代,文人士大夫之流往往流行峨冠博帶,高屐寬衣。而原非白依然是一根玉簪束發,白衣飄飄,不以顯赫的家世壓人,亦不以雙腿殘疾引人垂憐,談笑間,錦繡文章脫口而出。原非白本就成名甚早,叔父輩的名人自然對他大力誇讚,而年輕一輩見識到他的絕世風采,立時傾倒。他的每一首詩詞都流傳甚廣,小至井邊打水的婦人,大到當今皇帝皆能念出他的幾句成名詩句。但凡原非白出入街市,洛陽老少人人皆爭先恐後地群以圍之,皆以能一睹其絕代風華為傲。城中不論男女,皆爭相仿效其舉止打扮,玉簪的價格一夜之間暴漲數倍,供不應求。一時間原非白成了大庭文化時尚的代言人,而原氏在文人心中擅權專政的粗暴武人形象開始改變,輿論走向開始因為小五義的妙計以及原非白的風采而漸漸導向了原氏。


    我看了忍俊不禁,和碧瑩笑得肚子都痛了。謝三娘在月圓之夜翻出原非白親自畫的謝夫人遺像,在後院設祭壇,含淚向謝夫人禱告說三爺助將軍成就大業指日可待,如今又有了木丫頭在旁照應,夫人在天有靈,當含笑九泉。


    她強拉著我給謝夫人上香,當時我隻是在心中讚歎那畫上的美人如此衣帶當風,栩栩如生,可見畫功之高,然後目瞪口呆地發現那畫的落款年代,竟是辛醜年。今年是己酉年,也就是說這幅畫是原非白十歲時畫的,果然是當世神童。


    我心中一動,這也就是謝夫人去世那一年他為她畫的吧!不由得心中惻然。


    我隻好硬著頭皮向謝夫人磕了個頭,暗中祝禱:謝夫人,您可以安心而驕傲地去了。你的兒子是這麽出色啊,他征服了整個大庭的學術界,總有一天他會征服並得到整個大庭皇朝的。希望您能保佑他早日站起來,有一天能開懷大笑,早日找到一個比我更好更美更愛他的女孩子來照顧他。說實話,您的兒子實在太有魅力了,我還真不知道我能抵擋多久。


    這個念頭一出現,我自己嚇了一跳。我抬眼看向謝夫人的遺容,她隻是在畫裏靜靜地對我溫和微笑,好像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一般。


    六月二十,荷花開得更盛。熱鬧的蟬鳴聲中,滿麵春風的原非白迴來了,後麵站著我久已未見的宋二哥,他在那裏微笑著看我。


    我滿臉笑容地走向他,原非白卻拉住我,叫我先去沏茶。


    對,沏茶啊沏茶。趁原非白和素輝說話時,我對宋明磊悄悄伸出兩個指頭,他也背著原非白,歪頭對我眨了一下眼睛,豎起了兩個指頭。


    是我的錯覺嗎?宋明磊一向是英俊的,但在我的印象中他一向是羽扇綸巾、清澈如水的少年形象,如今他俊秀依舊,但嵯峨高冠下風流一笑,華服錦袍下襯得體格更是猿臂峰腰。那軒昂的眉宇間竟然透著一種超越性別的豔麗?那種豔麗居然和那玉郎君有一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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