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睿智的印度煉金術師曾經說過,拋開劑量談效果就是在耍流氓。這可以解釋阿爾弗雷德當前的境況:顯然,他已經在過去的一兩天裏證明了自己有擺脫幻境的能力,但亨利·巴斯克的“寶物”實在是濃縮了過多的致幻草精華,使得阿爾再一次被拉入深淵,不可自拔。


    阿爾的麵前出現了金碧輝煌的殿堂,金邊紅毯從他座下一直延伸到遠處,國王陛下威嚴地坐在王座上,手裏舉著封爵的寶劍……


    阿爾的理智在飄散,他很清楚自己正遭遇的危險,卻又難以抵擋倒下的欲望,就像夢境將睡將醒時的昏沉,扭曲的意念幾乎要撕碎他的頭腦。


    “不!”他大叫,然後使盡全力仰起頭顱往後麵撞。隨著一聲悶響,白霧散去了。阿爾眼冒金星,卻擺脫了幻境,並為自己的決定而歡欣鼓舞。他慢慢站起身來,掃視著一片狼藉的禮堂。


    空氣中漫布濃濃的硝煙味道,顯然,在這混亂時刻,許多人胡亂開了槍。科倫和那不知名的老人不見了,妮可、蓋伊和亨利的海盜也是如此。其他人則仍深陷自身的幻象中無法自拔。方桌四周,外籍兵團的士兵已經倒得七零八落,許多人負了傷,鮮血汩汩冒出,卻兀自動個不停,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樣。莫林跪在王座之下,他一臉陶醉,正試圖將手中的清單交給空氣。傑尼·阿巴貢臉色陰沉,他一個人繞著圈子,嘴裏念念有詞:“不要怨我,父親,這並非私人恩怨,隻是生意……”海盜伯金拿著刀子紮牆,一邊念叨著不知是哪個女人的名字。至於梅納德上尉,他倒是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發瘋。隻見他緊閉雙眼,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汗水從他額頭不斷滲出,越過那挺拔的鼻梁,滴在了桌子上。


    阿爾對眼前的景象感到恐慌,他小心地跨過一名士兵的身體,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給拽到了一邊。


    “坐下。”馬龍·波迪爾低沉地說,並用他的手杖敲了敲科倫之前坐的椅子。


    阿爾隻好乖乖聽命。


    “看來,這房間還是有些帶種的家夥,可以憑自己的毅力擺脫這可怕的幻境。”他說著,朝阿爾點了點頭,後者有些發懵,不知道馬龍寓意何為。


    “喝杯水吧。”他將科倫的杯子拿來,遞給了阿爾弗雷德。


    “馬龍先生……”阿爾仔細斟酌著用詞,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一個看似和善實則兇殘的老人——要知道這個老人在不久前才無情地殺了四個軍官。


    “我知道,我知道。”馬龍又點了點頭,“你是想問我,為什麽不受那粉塵的影響,對嗎?”


    他說著,從懷中摸出那張寶貴的特赦令。


    “我並非毫無影響,隻是在幻境裏,我看到的全是對沉船灣的特赦,然後我就想到,我已經得到了這種東西。我追求了大半輩子的玩意,已然在晚年之時得以實現,現在的我無欲無求,催人野心的幻象再也無法對我造成傷害。”


    阿爾略微安心了些,馬龍·波迪爾或許曾經是個殘暴的海盜,但是他能擺脫幻境,足以證明他此時的心態已經改變。他喝了口水,跟馬龍一起休養生息,一邊看著眼前的人們醜態百出。


    “我們……不阻止他們嗎?”


    馬龍搖了搖頭,指了指阿爾的身後。


    “他已經說了兩遍了。”他猙笑著說。


    阿爾轉過身去。羅伯特·霍爾就在那裏,這位鼎鼎大名的前冒險家,阿爾最敬重的導師,此時正瘋狂地搖頭晃腦。他的頭發散亂,眼球裏布滿了血絲,神色與其說是驚恐,倒不如說是緊張和急迫。他與傑尼·阿巴貢一樣,不停繞圈踱步,並對自己正在吐露心底的秘密毫無意識。


    “那不一樣。”他對空氣說。“亨利·巴斯克企圖扭曲尋寶的含義,他那暴力的個性會感染所有人,並徹底改變寶藏的含義。但是我絕不認同,那始終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他又衝空氣問,就像是在迴答剛才的自己一樣。“是誰規定寶藏必須是黃金白銀?誰說恐怖的植物粉塵不能成為寶藏?事實上,你們這幫歐洲人不就是靠著火槍與疾病才征服了美洲,掠奪了本不屬於你們的黃金嗎?亨利發現的粉塵源自自然哲學的領域,比起那三甲板黃金的庸俗之物而言,豈不是更具劃時代的意義!你已經輸了!”


    “輸了?”他說,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你管殺人搶劫叫成功?管踏實進取叫失敗?不,問題不在於此……白山裏的這種粉塵絕不能浮現世間,他會成為野心家的工具,會使數以萬計的生命遭受摧殘!”


    “那由不得你定。”他又被逗笑了,用顫抖的嗓音說,“科倫大人已經見識過粉塵的威力,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其納入麾下。”


    “那我就告訴盧克卿,讓他來阻止。”


    “你隻是換了一個劊子手而已……親愛的羅伯特,我不明白你在掙紮什麽。的確,人們會受到影響,但你能說這影響一定是壞的嗎?就比如你,你難道不為我的出現感到高興嗎?”


    “不……你……你是惡魔。”


    “絕頂聰明的惡魔,就像你一樣。”


    阿爾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羅伯特就好像真的再與另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交談一般。過了一會,那個“惡魔”又說:“瞧,你甚至都不否認,我的存在為你帶來了多少幫助!羅伯特·霍爾,才華橫溢的大探險家!卻每每因為他人的過失而錯過輝煌的成果。難道你還能忍受這一切?不,你不能!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我能為你出謀劃策,替你分擔現實,謀算未來。有了我,你再也不用指望不正經的老頑童和不開竅的小少爺了,我們可以獨享寶藏帶來的榮譽,泰晤士河兩岸隻會歡唿一個名字——羅伯特·霍爾!”


    一時間,羅伯特表現出欣喜若狂的狀態,阿爾以為他被另一個自己說服了。但他立刻衝著空氣堅決地搖了搖頭。


    “你就是過去的我,傲慢到令人討厭的程度。你不相信別人,但我願意相信,巴德老爺待我如至親好友,而阿爾少爺的成長則令我欣慰。這一路走來,我認識了許多朋友,感受到了凡人的快樂,我們一同揭開了寶藏的秘密。他們與你我一樣有權享受讚美,我不能獨占這份榮譽。”


    阿爾的震驚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心想怎麽羅伯特在糊裏糊塗的狀態下還要說這樣的話。他瞟了一眼馬龍·波迪爾,發現對方正瞪著他。


    一個重大的危機出現了。馬龍·波迪爾,不管他是沉船灣的頭目,還是大英帝國的走狗,亦或是一個已經退休的遲暮老頭。他都清楚地聽到了羅伯特的話:他們已經揭開了寶藏之謎,並且阿爾弗雷德同樣知曉答案。


    “不是這樣……他是誤會了……”阿爾無力地辯解,但顯然,他的話已經不重要了。羅伯特給人的固有印象就是一個正確先生,所有的事情隻要經他的口認證,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特別是此時陷入幻境的他,說出來的話近乎等同於真理。


    “我低估你了,小子。”馬龍不知從哪兒摸出一瓶酒,給阿爾倒上滿滿的一杯。“可是誰又能想到呢,連馬龍·波迪爾和傑尼·阿巴貢都感到束手無策的難題,竟然會被一個毫無航海與冒險經驗的年輕人給破解了?”


    “我真不……”阿爾氣惱地放棄了辯解,轉而質問馬龍。


    “你現在是在幹嘛?馬龍先生,我以為你已經擺脫了欲望的魔爪,正要做一個老實本分的公民呢!”


    “本分,沒錯。或許還有點愛國之心。有哪個國家會拒絕本國公民的服務,有哪個國家會拒絕唾手可得的的黃金?”


    “你要把黃金交給國家?”阿爾懷疑地問,“你就沒有一點私心?”


    “哦,少來這一套。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倒不如說這才是本分的公民理應具備的素質。我會好好利用這筆黃金,至少也要在鄉間搞一棟別墅。”


    “哦,是嗎?”阿爾揚了眉毛,“可是我看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我不打算告訴你寶藏在哪兒,你又打算怎麽辦呢?像槍斃那四個軍官一樣幹掉我嗎?”


    “當然不是,親愛的阿爾少爺。”馬龍輕蔑地笑了起來。“我想你也應該看出來了吧,帝國現在的形勢微妙。”


    阿爾輕輕點了點頭。


    “有兩股勢力在明爭暗鬥,他們互相指責,互相廝殺,甚至將叛國的名頭按在對方頭上。隻有一方會獲得勝利,而另一方將墮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沒錯,正是這樣。看來羅伯特對你的看法還有些道理……”馬龍透過那顆玻璃眼珠,仔細審視著阿爾弗雷德。


    “曾經暗中的較量,現在已被搬上了台麵,雙方都撕破了臉皮。在此情形下,任何的猶豫都將導致萬劫不複。科倫大可以說我是叛國逆賊,槍殺了英勇的士兵。而我的說法,則是正義勇敢的馬龍·波迪爾大人,一舉摧毀了叛軍的指揮力量……當這一切塵埃落定,你覺得世界會聽到哪一種聲音?”


    “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你既然是羅伯特的得意門生,就不難猜到我的用意吧。”


    阿爾沉默了。馬龍又抓來一個杯子——那是傑尼·阿巴貢的杯子——為自己倒滿了酒,他大喝了一口,繼續看著阿爾。


    “你是要我……選邊站?”


    馬龍搖了搖頭。


    “我是要你認清楚自己早已決定的陣營在了哪一邊。”


    阿爾頓時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想起他們自從銀港開始,便一直在反抗科倫。


    看上去,他的確沒有選擇。但這股彷徨,究竟是怎麽迴事?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馬龍,我們——”


    阿爾話沒說完,羅伯特突然發出一陣尖叫,他撞破了通往暗區的小門,消失在黑暗之中。


    “羅伯特先生!”阿爾叫著跳了起來,朝那破敗的門追去。


    “阿爾少爺。”馬龍微微提起手杖,向阿爾行了個禮。


    “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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