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有佛教信仰曾提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對正處於大航海時代陰影下的歐洲諸國而言,仿佛在隱隱暗示著一個殘酷的現實,即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存在天壤之別,有時甚至於比人與豬狗的差距更為巨大。


    海神號便是這樣一個的另一個世界。


    當克勞走進艙門,便感到一陣暖風拂過他暴露的皮膚,令他每一根毛發都舒服地倒豎了起來——這裏實在是太暖和了,暖到叫人忘記他們正處於世界的最南端的極寒之地。再通過一個迴轉的、欄杆有著精美木雕裝飾的樓梯,他們下到了另一層甲板,眼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格外明亮的長廊,帶有漂亮金色花紋的馬拉喀什紅色地毯從他們腳下起步,一直鋪到看不見盡頭的另一端,牆壁上裝滿了帶燈罩的油燈,既可防火,又能照明。天頂掛滿了稀奇野獸的毛皮,生態遍布全球各個大洲,從北極熊到草原雄獅應有盡有。燈光閃爍跳躍,把這奢華且殘酷的文明走廊照射得異常詭異。


    夏洛蒂小姐走進了右側第一個門。其他人自然而然地跟了進去。


    這是一間大且高的房間,房間的寬度占據了本層甲板寬度的一半,整體的大小足夠開一場小型的交響樂演奏會了。然而,偌大的房間卻是格外安靜,這裏沒有人看守,牆上也隻點亮了區區幾盞燈,暗淡到僅僅足以照亮牆上的飾物——那是一幅幅巨大的肖像畫,從上到下,由頭至尾,鋪滿了滿滿一個房間。每一幅畫像均出自手藝精湛的畫師之手,呈現出曆史上諸多大名鼎鼎的傳奇人物:亞曆山大、凱撒、君士坦丁、查士丁尼、阿爾弗雷德、查理曼、獅心王理查及都鐸王朝的諸位王者,他們表情各異,動作多樣,唯有眼神似乎都盯著到來的客人,任憑參觀者走到哪個位置,都無法擺脫肖像們的視線。小偷將垂涎這房間的裝飾,卻無法洞悉其所蘊含的真正價值,富豪則貪婪其超乎財富之外的無上含義,卻苦惱無法將其帶走一絲一毫。


    “真是見了鬼了。”埃裏克環顧肖像畫,粗俗卻不無敬畏地說道。


    似乎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不要破壞這房間的安寧。夏洛蒂朝胖喬治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到房間盡頭開啟另一道門。


    可是喬治剛走到門前,那門便從另一邊被打開了。一陣嬉笑聲從那邊的房間傳來,瞬間破壞了此間的莊嚴肅穆,幾個身著統一製服的年輕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來,開門的那個仍在轉頭與身後的同伴說笑,沒有看見站在他麵前的一臉驚愕的胖喬治。那人過於矮小,一頭就撞上了喬治的胸口,並被強大的胸部肌肉與脂肪反彈了迴去,倒在了他同伴們的懷裏。嬉笑停止了,年輕人瞪著喬治,表情從驚訝變得嫌惡起來。


    “你他媽是誰?”撞到喬治的人說。


    “不知道這裏不給進嗎?”另一個人說。


    “誰說不給進的?”胖喬治一時沒搞清狀況,便不自覺地接下了話頭。


    “科倫那老家夥說的。”


    “那你們又來幹什麽?”喬治皺起眉頭,所有的年輕人又嬉笑了起來。


    “我們隻是來看看。”


    “醜鬼拉拉說安吉可能會喜歡在她的沙龍裏擺點油畫。”


    “安吉?”喬治茫然地問。


    “對,安吉。”領頭的年輕人一臉陶醉,又突然警惕地打量起喬治來。


    “你可別說你也是安吉的追隨者,我們不想跟你這樣的大叔為伍!”


    “安吉也不會願意的。”


    “沒錯,沒錯!”


    年輕人們七嘴八舌,而胖喬治則是莫名感到生氣。他正要發作,夏洛蒂將他拉開了。


    “安吉喜歡誰,不喜歡誰,可不會告訴你們,不是嗎?”她強作鎮定地說。


    “安吉是我們的偶像,她喜歡誰,我們當然清楚!你最好小心點,不要亂說話!”年輕人們憤慨地嚷道,有些人還激動地掏出了刀子。


    “我當然知道,這是追隨者的基本素養,對吧?”夏洛蒂不耐煩地說,“但是有些更深的秘密,難道安吉會隨便跟人說嗎?”


    “我們又不是外人,我們是美麗安吉的親衛隊,最忠實的追隨者!”


    夏洛蒂歎了口氣,強迫自己耐下性子去應對這群涉世未深的年輕人。


    “讓我想想……安吉親衛隊有多少人?一千?兩千?”


    “說出來嚇死你。”領頭的得意地說,“足足有五千四百多人呢,他們全都在這裏,大部分上了岸,其他人則在船上幫忙。”


    “五千四百人?”胖喬治震驚地說,“你們是怎麽過來的?不會都坐這艘船上吧!”


    “當然不是,傻大個!”年輕人們笑了起來。


    “這艘船很大,老實說,是我見過最大的,但它也承載不了那麽多人……是我們付出了許多,才能得到與安吉見麵的機會。”


    “你不會說是說你們自己掏腰包過來的吧?天啊,這就是現在的年輕人?”胖喬治更加震驚了,他大概想不到有什麽人會願意掏空錢袋來到這種又幹又冷的鬼地方。


    但年輕人們大概以為這是在誇耀他們,個個都昂起了頭,撐起一副朝聖歸來的架勢。


    “不止這樣,我們花了很多錢,才得以跟著倫敦公會那幫臭要飯的船來到這裏,你能想象嗎,跟一群臭烘烘的家夥擠在一個船艙裏好幾個月?”


    “好多人都死了呢,對吧?”另一個人提醒道。


    “就是,看看我們的付出,我們才是真正忠心的追隨者!”領頭人加重了語氣,一錘定音地總結道。


    “問題是——”夏洛蒂的眉毛幾乎要連在一起了,“難道美麗安吉會挨個兒跟你們五千四百個人說她的秘密?”


    這一下倒是問到了年輕人們,他們開始苦苦思索,擠眉弄眼地想要弄出點什麽思路,隻可惜,看來他們誰都沒有足夠的幸運能獲得安吉的青睞,從而了解這位怪胎秀明星佳人真正私人的秘密。


    “你是誰?”領頭的突然提出他早該提出的問題,成功地把矛頭轉向了夏洛蒂,就好像隻要解決掉她,他們就用不著思考那個關於秘密的折磨人的問題了。


    “阿巴貢風險投資公司。”夏洛蒂氣勢洶洶地說,一些年輕人退縮了,他們可不想招惹毫無藝術細胞、隻曉得唯財是舉的奸邪財閥,但是領頭的不想那麽快就丟了麵子,硬是沒有後退半步。


    “我叫格魯。”他假裝大方地說,並伸出一隻手,夏洛蒂沒有理會。


    “嗯……你們來這幹嘛?”格魯有些尷尬地問。


    “亨利·巴斯克已經打到船上來了,老板叫我們下到這兒來,保護科倫大人的財產……”


    克勞注意到,在聽到海盜來的消息時,大部分親衛隊員都明顯地表現出了焦慮和害怕,可當他們得知是阿巴貢要來保護這房間裏的油畫時,又都顯得義憤填膺。顯然,他們也遺傳了他們父輩在朝堂上的本事——內鬥行家,外鬥輸家。


    “嘿,得了吧!”格魯說,“你們的老板,是那個半條腿已經踏進棺材的阿巴貢老頭,對吧?可我隻知道有句話叫做無奸不商,這世上就沒有好的商人!所以你們根本就不是來幫助科倫大人的,你們是來趁火打劫的,對吧?”


    克勞在心裏笑了,他不知道這些小夥子的腦袋裏裝了什麽東西,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但他也沒興趣去糾正他們的錯誤——反正他們也不是真的阿巴貢的人,攤上這樣被無端抹黑的事情,不如大大方方承認。


    於是,克勞假裝歎了口氣。


    “你們可真是……我是說,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聰明了嗎?真是後生可畏啊。”


    “這就叫一句話道破天機。”夏洛蒂微笑著,她會意了克勞的意圖。“但是現在怎麽辦,阿巴貢先生一定不希望他的生意遭人打擾……”


    她斜視著格魯,冷峻的麵容在昏暗的燈光把下顯得格外陰沉,而胖喬治在她身後板起了麵孔,更加劇了這種陰沉的氣息。


    “隻要沒人看見——沒有活人看見不就得了。”夏洛蒂冷冷地補充道。


    年輕人們被鎮住了。


    “嘿,聽著……我們從沒想過要搶你們老板的生意,隻是……那個……對了!我們得弄點錢,這樣才能迴家。我們離家太遠,也太久了,說實話,我父母都不知道我來到了這麽個鬼地方——”


    “你們要迴家了?”克勞又被逗笑了,“我以為你們是安吉的親衛隊,怎麽能丟下偶像自己跑路呢?”


    “安吉要是知道海盜來了,一定也會跑的!”一個人說道。


    “對,就是這樣!”格魯像撿到了救命稻草,以拯救他身為親衛隊員的尊嚴。“醜鬼拉拉還不知道,我們得趕緊告訴他,海盜來了,那個什麽狗屁大臣科倫根本就沒有把安吉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們得快點叫醜鬼拉拉帶著大家跑……”


    克勞忍不住了,趕緊撤到後麵,和埃裏克偷偷樂著。夏洛蒂則歎了口氣,她讓開了通道。


    “趕緊迴家吧。”她說。“這裏發生的事傳出去也不好聽,咱們就當從沒見過對方,可好?我們現在也要先去別處維持秩序,請讓讓道。”


    “當然,當然!”格魯興高采烈地迴複道。


    “以後長點腦子,別惹不該惹的人。”兇神惡煞的布萊恩船長補充道,格魯他們禁不住直點頭。


    於是,兩邊交換了場地,當克勞最後通過門,往後瞅見格魯正拿著小刀,沿著油畫的邊框切割畫布——他手藝粗糙,劃下的刀子沒有穩住,竟然轉了個彎,切掉了查理一世的腦袋。


    克勞不再關心這些無可救藥的年輕人,開始觀察他們現在所在的房間——這是一間由紅色與金色填充的房間,盡頭是一個寬敞的舞台,那裏的天花板和側麵的牆壁上開了窗戶,陽光從外麵照進,把整個舞台照得通透明亮。舞台上放著一架老式鋼琴,克勞他們繞到邊上,經過暗紅色的立柱和從上方包間垂下的紅色簾布,越過一排排軟墊座位,慢慢接近舞台。


    “這裏是劇場啊……”公會的萊德環顧四周,煞有介事地說。


    “你怎麽知道?你去過?”克勞機敏地問。他對於萊德能夠出入高檔場所的特殊待遇向來有些敏感。


    “我去過,做木工的時候。”萊德輕輕一句帶過,注意力還在劇場四周的裝潢上。


    “可是……可是這船上怎麽會有劇場?”麗莎不解地問,她的眼睛和萊德一樣,不斷地審視四周,從舞台的地板到包間的簾布,再到立柱上的青銅雕像——顯然,她也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隻是,銀港公會所做的木工,比起真正的好東西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


    “大概是科倫大人的興趣吧。”夏洛蒂輕蔑地說。“瞧瞧,甲板上的人淒慘地縮在一起,就連被殺時都要依偎取暖,而樓下的大人們卻在悠閑地欣賞歌劇。”


    “我覺得這不是科倫的意思,大概是他那野心勃勃的助理——莫林的主意吧。他向來用力過猛。”克勞說。“內閣大臣日理萬機,哪裏有時間來這地方消遣?”


    萊德笑而不語,他倒是知道,以前波叔在最忙的時候也愛忙裏偷閑,去看看上城區的歌劇,他借此收集有趣的故事,好去講給那些好奇的窮苦孩子們。


    “好吧,咱們快走吧,別在這裏磨蹭了。”他想到動情之處,強忍心痛地說。


    可這時候,舞台後麵走上來幾個士兵,他們身披紅色軍裝,頭戴假發,擔著修長的步槍,簇擁著一個膀大腰圓的長官。


    “所以,我早說過,這幫人完全沒有紀律,完全!”那人一邊走,一邊不住地對身旁的助理抱怨,助理一個勁擦著臉上的唾液,顯得十分無辜。


    “可是長官,那些親衛隊的根本就不是在編人員……”


    “那就是父母管教不嚴!等著吧,科倫大人想要指望這些家夥能成事,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們看到了克勞等人,於是全部定在了舞台中央,就像一出滑稽默劇的橋段。隻可惜,光線照在了官員的臉上,他的大噴嚏破壞了這默劇的效果。克勞突然覺得這聲噴嚏似曾相識……


    “你們是誰?”長官氣勢洶洶地嚷道,脹紅的額頭上布滿了青筋。


    “阿巴貢風險投資公司。”夏洛蒂平靜地迴複,沒有附加任何誇張情緒,她知道這一招對眼前的官員沒用。


    “哦?又是一窩沒用的害蟲!”長官罵道。“還有,我看到你了,別躲躲藏藏的,喬治,出列!”


    “該死的,傑伊中尉,你怎麽混到這裏來了……”喬治陰沉著臉走了出來。


    “現在是上尉了,還不賴吧。”傑伊上尉得意地說。“倒是你,喬治,怎麽跟著財閥的人鬼混!”


    喬治沒有理會,而是轉向他的女主人,向大家介紹他的故交。


    “各位,這位是傑伊中——上尉,不知道他的排名會不會跟著他的官銜一起升高,他在歐陸劍擊俱樂部位居第九。”


    “很遺憾,沒有升高,但第九就是第九,無論是實力,還是含金量。”傑伊上尉高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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