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這裏,一定是這裏。”阿爾弗雷德抓住了羅伯特的手,腦中仍留有數秒以前那雄偉金字塔的輪廓。“我記得這種感覺!”


    他幾乎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向羅伯特描繪海神號上發生的詭異事件。那時候,當科倫拿出他在倫敦塔裏發現的金幣的時候,所有在場的人都如瘋了一般產生了幻覺。阿爾自己也是如此,那種爽朗、舒心、呆滯的感覺,令他畢生難忘。當然,他明白那金幣的力量源於未知的瘋狂,所以,那並不是一種正常的、健康的狀態。


    “還有,並不是所有人都對那金幣的魔力有反應。”巴德老爺嘟囔著補充道。他一直為此感到不公,明明是自己組建了尋寶的隊伍,明明是自己策劃了這其中的陽謀陰謀,可為什麽偏偏就他無法領略金幣的魅力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個遺跡,與那三枚金幣必定存在聯係……盡管它們均把巴德老爺拒之門外……”羅伯特看著斷裂的石塊,陷入了沉思。


    “現在看來,我不是唯一吃閉門羹的人。”巴德老爺看著在一旁百無聊賴的艾米麗,不解地說道。“至少在這個隊裏,有幾個人也一樣什麽都看不見。”


    “我們必須去看看,得趁那群海盜搞破壞以前好好看看!”阿爾說道。如果在出海以前,他隻是期望經曆一場德雷克式的冒險,那眼下的情形便早已超過他的預期了。黃金之城與斷壁殘垣的轉換,這是奇幻的文學作品都不敢想象的事實,猶如海妖塞壬那動人的歌聲,唿應著這地球上最詭秘誘人的探險情節。


    阿爾咽了口唾液,朝著遺跡跑去。


    “阿爾少爺,等等!”羅伯特見了,也跟著跑了過去,然後是艾米麗小姐和其他所有仍在圍觀的人。


    人與人之間的製約被徹底打破,如果海盜們膽敢阻止阿爾弗雷德,那他會不惜性命奮起反抗。他鬥誌高昂,勝利的喜悅令他想要放聲歌唱。他跨過山頂積雪中的石板碎塊,推開逐漸擁擠的人群,來到了遺跡腳下,他走得很快,想要走進山頂的大洞裏,然而,黃金台階已然坍塌,而即使繞到遺跡的後方,卻隻看到山的另一邊那深不見底的懸崖。


    這是一種可怕的經曆,就好像阿爾活了二十歲,才突然醒悟過來自己真正害怕的東西。他也曾攀爬過高處,但此地的高度,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阿爾大叫了一聲,兩手瘋狂地抓住了旁邊光滑的石板,恐懼地坐到了地上。他所有的熱情,都被懸崖下那幽深的黑洞吸收殆盡。


    “這……這是什麽地方?”他大聲喊道。


    人們聚集過來,在最初的驚訝過後,開始對懸崖下深不見底的黑洞品頭論足。羅伯特先生見多識廣,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是什麽東西。


    “火山。”他解釋道。“我明白了,這座火山曾經爆發過,並摧毀了火山口的神廟,這就是當地人一直在說的‘神罰’的由來。”


    “那他還會再噴發嗎?”一個海盜戰戰兢兢地問道。羅伯特先生搖了搖頭。


    “目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它會爆發,相信我,到那時候你一定能感受到明顯的變化。咱們也不會毫無感覺地爬到山頂,才發現這是一座活火山。”


    眾人都鬆了口氣,並自發地遠離了懸崖。接著,他們想起來此行的目的。


    “那寶藏在哪?”發問的還是那個海盜,他現在倒是底氣十足。隻是還不容他向聰明的俘虜們展示權威,亨利·巴斯克便狠狠敲打了他的腦袋。


    “別讓別人牽著鼻子走!”亨利大罵著,眼裏充滿了狂怒。阿爾弗雷德想起,這還是這奔波的一天裏亨利第一次開口說話。他確信,亨利一定與他看到了同樣的景象:那高聳入雲的神廟,猶如嘲諷一般瞬間消失,這一定激怒了他。亨利推開茫然無措的手下,徑自朝神廟的階梯走去。


    “咱們也去看看。”羅伯特說著也跟了上去,但阿爾還處於恐高症的驚嚇中,艾米麗將他扶起,他才有力氣移動兩步。


    迷迷糊糊的亨利·巴斯克走到神廟遺跡的台階底下,仰望著這科學與神學結合的產物。他沒有一絲表情,渾身透出比周遭寒風還要寒冷的氣息,過了好久才唿出一口散亂的白氣。又過了一會,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阿爾知道,那閃耀著絢爛金光的金字塔神廟,已經在亨利的眼前變成了一堆廢棄的石塊,如同被驚濤駭浪劈成無數截的大型帆船,隻留下淒涼的晚景。


    “一切都說得通了。”阿爾來到了羅伯特身邊,小聲地對他說。


    “沒錯,一切都說得通了,可一切又都說不通了。”羅伯特的語氣要平淡許多,比起激動,更多的是疑惑。


    “聽著,阿爾少爺,咱們此行是來尋找‘失落寶藏’的,這就存在一個問題:我們都知道,這裏與印加或阿茲特克不一樣,是真正意義上被拋棄的邊緣之地。所謂的失落寶藏,是別有用心的歐洲貴族將原本掠奪與南美洲的金子,又重新運迴來了罷了。”


    “是這樣。”巴德老爺肯定地點了點頭。“無數文獻記載都指向了這一點,成山的金子被皮薩羅、科爾特斯以及後繼的征服者們裝滿大寶船,運往歐洲,又被擔驚受怕的貴族老爺們送迴此地,因此,稱失落寶藏為‘返鄉’的禮物也未嚐不可,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厚顏無恥地將其再掠奪一遍!”


    “問題便出在這裏。”羅伯特說,“盡管,我們看似離它已近在咫尺,可這個地方,並沒有任何‘返鄉’的痕跡!阿爾少爺啊,你見識到了這座雄偉的神廟,它是土生土長的本地文化產物,而麥哲倫的船員們,又怎麽可能會在這火山口建造這樣古老的建築?這也太匪夷所思、太不符合邏輯了!”


    “什麽雄偉的神廟?那不是一堆廢墟嗎?你們到底看到了什麽?”巴德老爺插話道,但是羅伯特和阿爾都沒有理他。


    “關於這一點,羅伯特先生。我並不認為這廢墟完全就是本地文化的產物,他一定融合了歐洲人的技術和思想。你瞧瞧山下那些印第安人吧,他們盡管說著歐洲話,受到了文明的開化,但他們依然大部分住在泥土覆蓋的草屋裏,靠打獵和捕魚為生,這可不像是能建造高大岩石建築的文明。”


    “什麽高大岩石建築,你們的眼睛都壞掉了嗎?”巴德老爺繼續抗議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阿爾少爺,隻能說,我本以為更接近了真相,可實際上疑惑卻越來越多了。阿爾少爺,迴想一下這神廟完整時的模樣,那金子,那可怕的頭像,那高聳的蛇型柱,還有羽蛇神……這是典型的南美洲文明風格,而據我所知,類似的建築在我們的北邊超越40個緯度的叢林裏才能見到,又怎麽會在這邊緣地帶的火山口呢?”


    “這更加說明了它是有意為之,可以安排的!”阿爾激動地說。


    “嘿,這裏究竟是誰喝多了?你們到底看到的了些什麽,可以和我分享一下嗎?”巴德老爺有些氣惱,但羅伯特先生並沒有心思向他解釋,他仍對這神廟的位置十分介意。眼下,海盜們已經開始衝著石頭遺跡泄憤了。他們用腳踩踏、用刀劈砍,急切地想要將遺跡掘地三尺。


    “哼,真是急躁的家夥,搞出那麽大的動靜,也不怕把線索破壞了。”羅伯特冷笑著說道,故意讓亨利聽見,後者抽出彎刀就朝羅伯特砍去。


    “羅伯特!”阿爾弗雷德驚得大叫。


    覆雪的山地上多了一撮灰白的頭發,一陣冷風將其吹散,混入周遭寒冷的空氣中。那是亨利·巴斯克的刀功,與他對陣妮可和蓋伊時用的大砍刀不同,這一次的手法相當細膩,精準地切下了羅伯特的頭發。


    羅伯特先生驚得直冒冷汗,不禁咽了口唾液,但他很快便迴過神來後,舉起了雙手表示屈服,但眼中直冒怒火。


    “我隻是提醒你別把好東西弄壞了,你們不懂,這些沉寂許久的曆史遺跡是很脆弱的!”


    “老先生,你是一個聰明人,一個絕頂聰明的家夥,但這並不意味著我離不開你。聽著,下一次你再質疑我的人,那掉地上的就會是一顆睿智的腦袋!”


    海盜們笑了起來,但海盜船長隨即便怒斥了他們,並叫停了所有的破壞行動——也許他一開始就打算這樣做,隻是因為聽了羅伯特的冷嘲熱諷才會如此生氣。


    “船長先生,讓我去看看!”羅伯特的憤怒平息了,他仍高舉著雙手,卻急切地自薦前去探索。


    亨利慵懶地坐到了一塊石頭上,用那削掉羅伯特頭發的彎刀刀尖指了指阿爾弗雷德。


    “你去看看。”


    阿爾站前一步,羅伯特卻拉住了他。


    “阿爾少爺閱曆尚淺,他根本無法發現隱藏的秘密。”


    “羅伯特先生?”阿爾感到有些不悅。羅伯特向來和藹可親,尤其對阿爾更是關懷備至,可現在,他卻顯得很不耐煩,顯得那樣居高臨下,就好像……。


    “就好像別人隻會給他添麻煩似的。”西班牙外交官安格諷刺地說道。


    “是嗎?但他的確是大探險家,可比你小小的安格大人要了不起。”文森特中尉唱起了反調,引得安格對他一頓怒斥。


    “羅伯特·霍爾先生,大名鼎鼎的探險家,看來比咱們這些粗人還要著急啊!”亨利·巴斯克笑了,站起身走到羅伯特身邊,像關係很好的兄弟一般挽住了他的肩膀。


    “不過呀,老先生,你應該知道,這許多事情都是急不得的呀,越是神秘的古跡,尤其是埋藏寶藏的地方,便越是機關重重。我倒要請教一下,遇到這種情況,有名的探險家會怎麽做的呢?”


    羅伯特歎了口氣,“探險家們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我們會選一些人,最好是年紀大、有經驗的人。在自願的前提下,我們會準備一份合約,讓他們分得更多的紅利。倘若他們不幸遭遇危險去世,那他們的家人將得到一筆價值不菲的體恤金。”


    “成了,你瞧瞧,我給你找了一個免費的探路人,不會因為區區涉險的小事就讓你破費!”亨利興高采烈地說。


    阿爾氣得跳了起來,他沒想到亨利·巴斯克竟會如此暴虐,比其在海上時要殘暴得多,也要簡單得多。他想要為自己爭辯,卻發現身為當事人的自己仍然無法插入那兩個人的對話。羅伯特看起來比剛才更不耐煩了,好像他費勁心力解釋一個問題,卻無法得到愚人的理解一般。


    “不是免不免費的問題!探路的人要有經驗,有技巧,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擔任的。在這方麵,阿爾少爺閱曆尚淺,就算進去了,萬一找不到機關,那去了不是白去?”


    阿爾的心頓時變得冰涼,不僅是亨利·巴斯克,就連羅伯特先生,也與過去大相徑庭。他在與海盜爭論,可焦點並不是阿爾弗雷德本人的生命安全,而是怎樣才能更有效地找到那些潛藏的機關!


    阿爾感覺到了困惑,還有……有史以來頭一次如此恐懼和孤獨。他一直受到大人們的保護,他現在才意識到這點,而但羅伯特的意識與他背道而馳的時候,那種撕裂感令他坐立難安,什麽寶藏和冒險,似乎都不那麽重要了。


    漫長的爭論結束了,羅伯特接受了現實,同意用沒那麽有經驗的“次品”去充當探路人。他甩開亨利的手,抓住了阿爾弗雷德,力氣之大讓後者感到生痛。阿爾有些惱火地瞪著羅伯特,卻發現他的眼裏滿是激動。


    “阿爾少爺,我們總算到了這一步了,可接下來你要認真聽我說,我會告訴你那些常見的機關,你要進去仔細地確認。”


    阿爾沒有迴答,羅伯特卻當是默認了。他開始講一些探測的技巧,比起冒險故事要顯得枯燥許多,而且他語速很快,絲毫不給阿爾弗雷德消化的時間。阿爾不禁走了神,並且在想,如果羅伯特先生真的有意培養他做探險家,為何不在淑女號上悠閑航行的時候做呢?


    “基本就是這些了,沒問題的。”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然後拍了拍阿爾的背,目光卻已在那神廟之上。


    “去吧,阿爾少爺,祝你好運,有情況一定要喊出來,讓我們聽見。”


    “然後,你們就能確定裏麵的確有危險,然後為我收屍,對吧。”阿爾冷冷地說道,不等迴答,也不看羅伯特的臉色,便往神廟走去。


    “你簡直瘋了,羅伯特先生!”巴德老爺小聲地抱怨。


    “這是必須的,請你理解,阿爾弗雷德少爺可以做到的。”


    “可你不是說他‘閱曆尚淺’嗎?”


    “哪個探險家生來就經驗豐富的?他想要做探險家,就得習慣這種小事!”羅伯特語氣冰涼,表示對話結束,沒得商量。


    “為什麽會這樣……”艾米麗擔心地咬緊了手帕,眼睛顫抖著盈滿晶瑩的淚花。“明明有那麽多的人,可海盜船長為什麽要指名讓阿爾少爺去?”


    “恐怕仍然是為了玩樂吧。”巴德老爺歎了口氣,“這迴他一定滿足了,因為羅伯特先生意外地與他誌同道合。不過話說迴來,即使有替代的人選,阿爾少爺也不會把危險推給別人吧。真是諷刺,我現在倒想對他脫帽致敬了,看來我們的時代的確缺少一股正義的精神。”


    “你隻會說風涼話,就跟以前一樣!”艾米麗尖聲叫道。


    “不一樣,小姐,我保證絕對不一樣。”


    一旁的安格看著這一幕,對文森特中尉說:“有時候我對我們國家的曆史感到不滿,覺得偉大的西班牙日不落帝國,竟然輸給了一幫昂撒蠻子,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直到現在,我算是有了點眉目,論無情無義,他們英國人比任何國家的人都不像個人呢。”


    文森特沒有反駁他,而是岔開了話題,他指了指阿爾弗雷德的背影,說:“我喜歡這個少年,他的眼神很棒。我聽路德說起過他,若是讓我來培養,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夠成為獨當一麵的強者。”


    阿爾沒有聽見這些或是同情、或是讚許的話,他往神廟的廢墟走去,圍在神廟周邊的海盜們,自發地讓出了一條通路,讓勇敢的少年得以直通神秘的台階。羽蛇柱的殘部躺倒在台階上,阻攔了阿爾的道路,他按照羅伯特的指示,小心地踩了踩柱子的各個部位,在確定穩固以後,敏捷地翻了上去,用力攀爬,直到洞穴的入口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18世紀加勒比海俠風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霜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霜雪並收藏18世紀加勒比海俠風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