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落在交戰區域,有的砸到了軍艦上,有的則落入水中,所幸,淑女號並沒有因此受到傷害。


    但是路德和阿爾弗雷德的危機,還遠遠輪不到亨利·巴斯克來決定。就在他們眼前,最兇猛的海盜,“猛獸”蓋伊正處於盛怒之中。血色的狂怒從他額頭上不住地冒出,一滴一滴的紅色血液落到地上,猶如炙熱的岩漿,裹挾著甲板的嘶嘶悲鳴,化為黑色的煙霧。


    這是路德給予其的一擊,那擦過鐵甲麵具的魚叉,注入了歐陸劍擊俱樂部曾經的榜首強大的力道,這才使海盜吃到了少有的疼痛。


    但阿爾弗雷德絲毫不敢鬆懈,他握緊了手中的武器,預感到自己的生死正懸於一線。


    “看來,傳說是真的,這家夥的血真會沸騰的!”路德驚訝地望著蓋伊的恐怖身影,縱使是見多識廣的他,也不禁為之悚然。


    “路德,這是一個機會!”阿爾大聲嚷道,他依然十分聚精會神,就連靈魂也安定了下來,再也聽不到任何喧鬧,仿佛海盜的嚎叫,刀劍的交鋒都來自另一個世界。此時,唯有一件事情令他躁動不安,但那也並非來自恐懼,而是源於渴望。


    “這是一個機會。”他接著說道,聲音已如晴天的水麵一般風平浪靜。“我們要在這裏幹掉‘野獸’蓋伊!”


    “哈,我想這並不容易……”路德嘀咕著,隨即瞟了一眼阿爾,“你不是在開玩笑,是吧,阿爾少爺?”


    “不……橫豎都是一死,既然如此……我是說,‘猛獸’蓋伊是加勒比海最兇猛的海盜,如果能幹掉他……不僅是為民除害,還能威名遠揚呢。”


    “你這小子,是被名望迷了心竅了!”


    “執行命令,水手!”阿爾堅定地喊道,並帶頭朝蓋伊衝了過去。


    “該死的,等這事完了,不管是在人間還是地獄,我都要揍你一頓!”路德大聲嚷著,跑向蓋伊的另一邊,準備夾擊猛獸。


    在過往無數次血腥的交鋒中,蓋伊鮮有敵手,從無敗績。許多人被他那恐怖的氣勢震懾,在交鋒之前便已束手待斃,如同秋日——或者春日,這取決於緯度——的小麥一般等待收割,實際上,曾經麵對蓋伊而毫不動搖的人,除去阿爾以外,也隻有區區兩人。蓋伊從不說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愚鈍癡呆,相反,他在心裏收起了殘忍的嘲弄欲,開始重視起眼前的威脅,這意味著,像將斧子陷進甲板裏這樣的失誤,他絕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上!”阿爾弗雷德大吼,與路德同時發起攻擊。路德手中隻剩下魚叉的下半截把柄,那是他在幹掉兩個不知死活的海盜後的損耗,他將其作為棍棒,朝蓋伊的腦袋上唿去。阿爾則集中精力,將劍尖朝蓋伊的腹部刺。


    蓋伊並不理會路德的棍棒——那棒子勢大力沉,但並不致命——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與阿爾弗雷德的戰鬥中去。他挨了路德一棍,用斧刃擋住了阿爾的劍尖,並順勢而下,將大斧貼著劍刃,直朝阿爾的心窩砍去。阿爾屏氣凝息,本能地往後一躍,躲過了大斧的劈砍。蓋伊一擊不中,但大斧順勢掄圓,又迴到了他的右肩,絲毫不露破綻。阿爾和路德繼續進逼,但蓋伊依然不理會路德的棒擊,他一轉身,將斧子橫過來,狠狠地向阿爾砸去。巨大的斧麵襲來,阿爾全無躲閃的空間,隻好用短劍橫著抵在身前,正好撞上斧麵,被拍飛出去老遠。


    “注意,這家夥全身上下都是武器。”路德興奮地冒著熱汗,仿佛宿醉帶來的頭疼已不再要緊。他想起了以往,想起了在歐陸劍擊巡遊時收獲的歡唿聲,與此時海盜和水手的廝殺聲何其相似!他咬了咬牙,將手中的魚叉柄狠狠地扔了出去,蓋伊輕輕一揮斧,便將這根鞠躬盡瘁的魚叉彈進了海裏,然後惱怒地轉過身來,橫過斧頭向路德掃去。


    “別囂張,海盜!”路德也給逼急了,就地一滾躲過了攻擊,他摸到了一把武器,那是阿爾弗雷德被打飛以前掉落的短劍。路德興奮地撫摸劍身上的紋路,仿佛有了勝券在握的感覺。


    “阿爾少爺,你睜大眼睛仔細看看,真正的劍術高手是怎樣幹掉五大三粗的臭海盜的。”他惡狠狠地說道。


    阿爾沒有聽清路德的話,他的意識仍掙紮於生死之間,好不容易將胃裏翻倒的玩意都嘔了出來。蓋伊全力的一擊差點將他拍成肉泥,但阿爾仍堅持繼續戰鬥,他閉著眼睛,手下意識地在甲板上摸索,尋找任何可以用來反擊的武器。


    另一邊,路德與蓋伊的交鋒開始白熱化。劍與斧的較量,似乎不遜於火槍與炮彈的比試,每一個來迴都發出清脆的鳴響。路德是劍術大師,在戰鬥技術上壓製了蓋伊的腳步,可對方那如惡魔般的殺戮氣息卻絲毫不減,甚至能夠用蠻力破壞路德的進攻路數。


    “多麽可怕的壞蛋!”路德不禁感歎,要是他這些年沒有被酒色掏空身子,指不定還能在天黑以前結束這場看不到頭的苦戰。


    一個空的酒瓶子從他身上掉了出來,仿佛是在唿應他的自嘲。接著,是一連串亂七八糟的東西。路德這才發現,在最近一次的交鋒中,他的衣服被橫著劃破了,馬褲的口袋也是如此,因而那些有意或無意帶在身上的玩意開始灑落戰場各處。


    世上便是有這樣奇妙的事情。如果不是阿爾弗雷德掉了短劍,他定然不會在甲板上瞎找一通,自然,他撿到了路德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一張畫著聖馬裏特港小酒館侍女肖像的紙條、一疊路德在夢醒時分寫給自己聊以解悶的蹩腳詩句、還有比之前那空瓶子小得多的小號伏特加。


    “這是什麽東西!”阿爾抓起少女的肖像紙條,氣惱地將其揉成了一團,路德派詩歌的下場要好些:它們被海風吹散,飄出了弦牆躍進了大海。最後,阿爾終於抓到了小號伏特加的瓶子。


    這時,蓋伊淩厲地揮出一斧,差點將路德的頭顱砍飛,路德則俯身刺擊,卻被蓋伊用單手抓住了劍柄,路德再一揮拳頭,正打在蓋伊的鐵甲麵具上。


    當代最兇猛的海盜與曾經歐陸劍擊第一高手,就此僵持在了淑女號破碎的甲板上。


    多年以後,路德維希也許會慶幸自己當時沒有閉上眼睛,得以目睹這起最能在酒桌上炫耀的事件。總之,接下來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爾弗雷德猶如神靈附體,在千鈞一發之時將整瓶伏特加甩了出去,脆弱的瓶子撞擊到蓋伊堅硬的鐵甲麵具,瞬間碎裂開來,將謹剩的一點點酒精灑到蓋伊的臉上,而路德趁機朝他臉上補上一劍——又被躲過了,劍鋒擦過麵具,專注於戰鬥的“猛獸”蓋伊,發出如野獸般的嚎叫,宣泄著難以忍受的痛楚。


    路德可以發誓,他在近距離看到了跳動的火苗,伴隨著血液從蓋伊臉上的傷口湧出。


    “這家夥的血真是沸騰的。”他呆呆地重複之前說過的話,甚至忘記了自己身處險境。


    “猛獸”蓋伊要撤退了,他撲滅了麵具上的火星,深邃的眼中充滿了憎惡,他猛地越過船舷,一躍跳進了海裏,狂暴的哀嚎聲久久不絕,響徹甲板上空。


    “我們成功了,哈哈!”路德大笑道。


    安妮和耶米爾的煉金術已接近尾聲,煙霧試管全部用完,缺少材料的坩堝奮力熬煮最後的殘渣,但撲通撲通的泡沫裏再無煙霧產生。兩人無奈地滅了火,悄悄合上隔板,去船艙裏尋找新的武器。隨著霧霾逐漸散去,甲板上的戰鬥再一次激烈起來。海盜們心驚膽戰地尋找他們的首領。在發現“猛獸”蓋伊真的被“幹掉”了的時候,他們似乎開始害怕了。


    阿爾感到勝利在望,喜悅衝昏了他的頭腦,但隨即便被路德扇了耳光。


    “振作精神,阿爾少爺。”路德舉著崩了刃的短劍,一邊後退一邊注意四周的動向。“現在,才是這場戰鬥最關鍵、最危險的時刻。”


    “你提醒人還真是下重手!”阿爾氣惱地嚷道。


    但多虧路德提醒,他打破了恍惚的狀態,用詫異的眼光看著甲板上的戰鬥。


    雖然擺脫了加勒比海最強大的海盜,但淑女號才剛剛進入最危急的時刻。失去首領的海盜們,卻不像常人一般六神無主,這群自私卑鄙的渣滓頭腦清醒,知道他們勝利在望,所有人都渴望取代蓋伊的地位,成為新的首領。


    “喂,情況不妙啊,阿爾少爺!”路德舉著崩了刃的短劍,一邊後退一邊注意四周的動向。甲板上,還能戰鬥的探險家與水手已所剩無幾,而張狂大笑的海盜們卻仍數量眾多。


    阿爾弗雷德站起身來,意識仍徘徊於興奮與緊張之間。路德扶著他,兩人撤退到艉樓底下船艙的入口,進入了昏暗的樓梯。這裏是求生的通道,匯集了淑女號最後的抵抗力量,受傷的船員被搬了進來,胖喬治則死守著大門,掩護眾人撤退,並將海盜的衝擊奮力擋迴。


    “先生們,很高興與你們並肩作戰。”阿爾嚴肅地說道。


    “你少來,我還沒想死呢!”路德拍了他一下。


    阿爾苦笑了兩聲,才發現渾身是血的梅森靜靜地靠在牆邊,閉著眼睛,仿佛死了一般。


    “你……”阿爾感到有些悲傷,縱使嘴上說著不留情麵的話,可梅森終究還是留下來繼續戰鬥,並且付出了生命……


    接著,這位偉大戰士的軀體突然動了一下,把阿爾嚇得差點摔倒。


    “嗯?你來了。”他麵無表情地說道,然後直起身來。阿爾弗雷德驚訝地打量著梅森,發現後者雖然渾身沾滿了鮮血,但卻無一點受傷的跡象。


    那並非他的血。


    “你不是走了嗎?”


    “……淑女號不應該在這裏沉沒,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他有些煩躁地迴答,一如既往地簡短而意義不明。但阿爾猜想,這或許意味著梅森沒有通往岸上的可行路線。


    不管怎樣,阿爾弗雷德感到無比欣慰。


    然而,淑女號的士氣卻十分低落。


    “船上還有女人和孩子呢,她們怎麽辦?”一個水手說。


    “何塞戰死了,像個英雄一樣。”一個探險家嘟囔道。“但是他的妻子和還未出世的孩子怎麽辦?一個死去的英雄能養活他活著的家人嗎?”


    “奧雷才十八歲,他的母親還盼他迴去呢。”一個水手說到動情處,竟止不住流出了眼淚。


    船艙的氣氛急轉直下,變得失落、傷感、萎靡不振。


    “阿爾少爺,看到了吧,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成為英雄的誌向。”梅森小聲地說。“你衣食無憂,每天沉浸於天馬行空的英雄史詩,卻對現實充耳不聞。這裏的每個人都有家人,都有寄托,都有未盡的責任。他們一死,垮下的是一整個家庭。你僅僅為了自己的願望,就帶著大家與你一同赴死,這般自私,難道也配稱為英雄嗎?”


    梅森的話很小聲,給阿爾留足了麵子。但在阿爾弗雷德聽來卻如雷霆一般振聾發聵。


    “你搞錯了,梅森,我們別無選擇,是海盜進攻了我們……難道向海盜投降,然後受人屠戮,便是正確的嗎?”


    “哼,有時候投降也是一種進攻,隱忍總能收獲不菲,可像你這麽耿直的少年,恐怕意識不到其中的好處吧。”梅森鄙夷地搖了搖頭,將帽簷拉下,不再言語。


    阿爾有些動搖,主動進攻海盜的命令是他下達的,是他活生生地毀滅了無數個美滿的家庭。


    “別聽他胡說,阿爾少爺,你幹的對!”胖喬治從前線撤了下來,換上了一批生力軍。


    “我們是在自保,同時也是在為民除害!要是所有人都隻想著自己的小家,那最終是大家都得完蛋!那我情願像個男子漢一樣壯烈獻身,至少我無愧於上帝,無愧我父母的教誨。”


    “那是因為你沒老婆!”路德突然蹦出一句,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胖喬治氣紅了臉,揪住路德的衣領就要發作,但手舉到高處又放了下來。


    “大家都要死了,我可不想在這時候浪費時間在你身上!”他惡狠狠地說道。


    “放心,我們不會死的!”路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你又知道什麽,別給大家無謂的希望!”


    “我的喬治老兄啊,你以為鬣狗會任由海盜胡來嗎?”


    “嘿,你這醉鬼,老是喜歡胡說八道,我告訴你,我早就看不慣了,今天我就要修理你……”


    老喬話還沒說完,外麵就傳來炮火的轟鳴,而海盜們的唿喊也印證了路德的預言:鬣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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