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知道,不能讓巴德老爺占據主動,最關鍵就在於不能讓他掌握關鍵道具。


    “嗯……那金幣現在藏在我船艙的抽屜裏……”


    “巴德老爺,別忘了,愉快、真誠、毫無芥蒂……”


    “這……”巴德老爺為難地看了看其他人,卻沒有得到積極的迴應。海盜卡特自不用說,一心想要得知尋寶大計的阿爾弗雷德以及本渴望打入集團核心的沃爾特,此時也機敏地豎直了耳朵,深怕漏過任何一個細節。


    “我聽說,商人雖偏重利益,卻不能丟失信譽,先生,既然您已經決定和別人合作,就不該再隱瞞什麽了。”沃爾特在一旁推波助瀾地說。他現在算是有些為難了,究竟入不入這個局,他實在是看不透,也說不準。


    “就是,對方可不是對你唯命是從的年輕下屬,你怎能不給個麵子呢!”阿爾怨恨地諷刺道。


    “你們……”巴德老爺見走投無路,又是氣惱又是無奈。


    “老頭,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卡特說著擼起袖子,露出粗壯的肌肉,這是他慣用的招數,專門用以威脅那些弱勢的人們。“你要是再敢說半句假話,我就把你生吞活剝了。”


    “卡特向來說到做到,你別耍小聰明。”克勞陰沉地補充道。“別忘了,我也在場,你再也不能靠油嘴滑舌來逃脫幹係了。”


    “哎!”巴德老爺不甘心地叫嚷起來。“我就知道,這三枚金幣如同孿生兄弟一般互相吸引,指不定哪一天就會落到互相爭奪的地步!避不開、躲不過,這就是我巴德家的詛咒!”


    “你在說些什麽啊!什麽三枚金幣,什麽孿生兄弟?你能不能說明白些。”阿爾著急地嚷道,這位心急的少年已然接近了令他朝思暮想的話題,為此他忘記了自己的立場,甚至學起海盜的樣子催促起他的雇主來。


    “兄弟,你該睜眼看看這老狐狸的本來麵目了。”克勞冷冷地對阿爾說。“要不是他急於保住被我搶去的金幣,你即使拿把槍頂在他的腦袋上,他也不會吭聲的。這個固執的商人就是這德性!”


    “別急,我正在醞釀詞匯呢……”巴德老爺聽了克勞對自己的評語,完全沒有害臊的意思,他掂了掂肚子,站起身來,背著手在人前走了兩圈,把說書人的架勢擺到十足。


    “這樣吧,咱們就先從一個無恥的騙子說起。”


    “別看著我,我還沒他無恥呢。”克勞見卡特瞟了自己一眼,便生氣地說道。


    “不,當然不是指克勞……我是說騙子勞倫斯。”


    “就是我們來此地尋找的勞倫斯?”阿爾弗雷德忙問道。


    克勞皺起眉,他知道巴德老爺要講什麽,那個故事,他早在當初栽跟頭的拍賣會上就已經聽過了——至少,聽了前半段無關緊要的部分。


    “正是此人,但是注意,阿爾少爺,我們不是來尋他,而是來尋他曾經留下的痕跡。勞倫斯活在兩百年前的時代,與我們相距甚遠。”巴德老爺補充完,便習慣性地想捋一捋自己的胡子,卻遺憾地發現那裏已經被卡特修剪而空無一物。無奈,他換了一隻手,去對幸存的一撇胡進行開拓。


    “你要來這兒,就為找一個兩百年前的人的痕跡?”沃爾特茫然地問道。“就為了一個普通的罪犯,一個小小的騙子,你們便要深入大英帝國最重要的監獄來?”


    “您感到難以置信是可以理解的,沃爾特先生。這騙子勞倫斯的確如你所言,是個卑微的、毫無名氣的、可憐的小畜生。”巴德老爺為自己的發言打著鋪墊。“我一開始也是感到難以置信的,沃爾特先生,可您是否想過,一個小小的騙子,憑什麽會被關進世上最高規格的監獄來?難道是因為倫敦其他監獄滿員了,單單多著他一個來?或者說親愛的法官大人搞錯了判罰,把他誤判到此?我看這些都是不可能的吧!”


    “這……”沃爾特頓時啞口無言。的確,他太在意騙子勞倫斯那卑微的身份——這是職業病——反而忘記了倫敦塔的高貴身份。是呀,憑什麽普通的罪犯能夠攀龍附鳳,被關在這座偉大的監獄裏,憑什麽?


    “看來,大家都看到問題所在了。倫敦塔可不是安置普通罪犯的地方。這裏曾關押道貌岸然的大主教、功高蓋主的煙草走私犯雷利、甚至是羽翼未豐的伊麗莎白公主。但騙子勞倫斯算個什麽東西,他憑什麽能與上述人物享有同等待遇?”


    “就是啊,憑什麽呢?”阿爾弗雷德激動地問道。


    “勞倫斯的三枚金幣,對吧。”克勞陰沉地問道。


    “沒錯,看來你在海盜那也沒閑著啊。”巴德老爺讚揚道,克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叫他別說廢話。


    “對於勞倫斯此人,外麵能查到的說法隻有兩種。據《亨利八世本紀》裏記錄,在1526年,勞倫斯因傳播異端邪說罪被判刑入獄,並於第二年病逝於倫敦塔中。而在《都鐸王朝的興盛》一書中則提出其因詐騙罪而入獄,並於同年聖誕節逝世的說法。瞧,即便是從一些地攤文學中入手,勞倫斯的結局有沒有一個詳細的說法。這整件事真是模糊、刻板、撲朔迷離,符合大英帝國的一貫作風。問題在於,這個勞倫斯到底做了什麽,才惹得一身罪名而被投放至倫敦塔監獄?”


    他頓了頓,期望看到聽眾們的反應。阿爾弗雷德直愣愣地瞪著他,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沃爾特仍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態度;卡特正百無聊賴地掏著耳朵,他對這些故事感到興味索然,隻有關於寶藏的部分才能令他側耳傾聽;克勞則全程麵無表情。


    “以我的經驗看,造成這種後果的原因,恐怕在於他惹惱了某個小心眼的皇室要員。”沃爾特說。“巴德先生說的對,被關在倫敦塔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失算。”


    “所以他才在短短一年裏便送了性命,是吧?好了,巴德老爺,快講重點吧。”克勞催促道。


    “別急,好戲才剛開始,這事得循序漸進來講才有味道呢。”巴德老爺說完,找了張椅子坐上,開始講述另一段稀奇古怪的故事。


    “到剛才為止,我們一直都在以勞倫斯的視覺去尋找線索,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也是絕大部分的曆史研究者采取的方法。所以在過往的數百年裏,盡管有許多人致力於尋找勞倫斯提到的傳說——克勞知道這個,有機會,我會跟沃爾特先生說——但他們全都無功無反,於是隻能將“騙子”冠在早已身死的勞倫斯身上,借此聊表自慰。”


    “但我們忘記了,對於一起本就不正常的尋寶事件,又偏要用一本正經的科班做派,這才是失敗的原因。故而,現在就讓我們拋下可憐的勞倫斯,從金幣的角度來入手。注意,這一小小的舉動也是壯舉,它將區別我等與兩百年來的其他凡庸之輩,將真正的偉績顯現出來。”


    他真是一個演講的好手。克勞心想,要不是在過去累積了太多對巴德老爺的不信任感,他現在恐怕都要感動得落淚了。他對麵的青年,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


    “先來說說那傳說中的三枚金幣。要知道,即使翻遍整個大英帝國所有的圖書館,也無法找出關於‘勞倫斯的三枚金幣’的隻言片語的記載,但你已經知道了,克勞。那三枚金幣的下落,你還記得嗎?”


    “一枚被商人買下,一枚被海盜搶劫,還有一枚從未浮現在這世上。”克勞迴想起拍賣會上的故事,迴答道。


    “沒錯,如果我們追尋海盜的金幣,就能很清晰地發現,這金幣的下落有著十分清晰明確的記載。”


    卡特點了點頭,突然插話道:


    “我在沉船灣聽到過一些風聲,說是今年有個小有名氣的海盜脫逃了,他帶著全家老小,連同那已經在沉船灣流傳許久的傳說——刻著古怪符文的金幣,一同離開了沉船灣。馬龍·波迪爾氣壞了,於是派人追殺了那個海盜,但還是失去了金幣的下落。”


    “請問,在沉船灣流傳許久的傳說是什麽?”巴德老爺禮貌地問道。


    “還能是什麽?都是那些喝醉了酒的懶漢們做的白日夢,失落的寶藏一類的。”


    “這就對了。”巴德老爺點點頭。“哪怕持有者本人已經放棄了尋寶的理想,但其潛意識依然將金幣珍藏,用傳說賦予其神秘,並隨著歲月而不斷升值。克勞,我可以補上後麵的故事。你可記得,我在布裏斯托的產業接濟了某個瀕死的海盜,並從他那裏得到了金幣——正是那枚被海盜搶劫的金幣。”


    克勞不需要他補充後麵的故事,他被蠱惑,偷去了鑲嵌了金幣鎖的假貨,又被海盜俘虜,最後亨利·巴斯克在沉船灣將金幣鎖溶解,發現了遭戲弄的真相——的確,若以金幣的視覺來看,所有的事情都是線性的、清晰而明了的,盡管那中間的細節對大部分人都不友好就是了。


    克勞又轉念一想,覺得海盜們的確對金幣早有預兆。不管是馬龍·波迪爾還是鬣狗,似乎都對金幣十分重視,也都派了海盜,先後潛入了銀港,企圖將金幣占為己有。隻不過馬龍的人不知何故身死異鄉,而後來的亨利·巴斯克卻搶到了先機,以更強硬的手段將假貨納入囊中。


    可是巴德老爺在事前並未持有金幣,他又是怎麽知道騙子勞倫斯和金幣的傳說,並為此研究許久呢?


    一個大膽的想法劃過克勞的腦海,他定了定神,仔細打量巴德老爺那張悠閑的臉,但是並沒有說話。此時人多耳雜,他不想惹更大的麻煩。


    “那麽,讓我們用同樣的方式,來對待勞倫斯的第三枚金幣。除非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不然的話,它就一定在勞倫斯生命軌跡的某個角落,靜靜等待後人的探秘。現在,該輪到你想想了,克勞。當用以維係奢侈生活的三枚金幣已經沒了兩枚,特別是這第二枚並沒有為他換來生活的條件的時候,勞倫斯會做什麽?你會做什麽?”


    “……我會慎重選擇買家,不再公然在大街上吆喝這些危險的秘密。”


    巴德老爺拍了拍手。


    “沒錯,再來看看《亨利八世本紀》及《都鐸王朝的興盛》中勞倫斯的罪名,傳播邪說、詐騙,你能想到什麽?”


    “他惹上了他惹不起的勢力,恐怕……他惹上了王室。”


    “這正是他鋃鐺進入倫敦塔的原因,是的。”沃爾特自言自語,瞳孔因為興奮而張大。


    “而到目前為止我們知道,如果不是有意為之,並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漫長的歲月,這金幣的秘密是藏不住的,它或是成為傳說,或是顯現於世,絕沒有就此沉寂的選項。”巴德老爺大聲說。“所以,所以!在王室並沒有傳出金幣消息的當下,我絕對相信,它仍然伴隨著勞倫斯,一同待在這陰暗潮濕的監牢裏,隻不過前者腐爛生蛆,後者永恆存續。”


    “就在這個地方,是吧。”克勞指了指腳下的土地。巴德老爺點了點頭。


    “其他的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勞倫斯獲刑入獄,並在一年之內離開人世,連帶著金幣的秘密,一同進了棺材。”


    “你為什麽會認為,王室沒有掌握金幣?”克勞突然問道,“你說金幣的消息不會沉寂?但隻要付出努力,那也能做到,並且已經有了證明,不是嗎?”


    這對其他人而言是不知所謂的話,巴德老爺卻心裏清晰,他解釋道:“勞倫斯生活在地理大發現時代。自新航路開辟以後的,我們國家一直在積極爭奪海上霸權,卻始終處於劣勢,不敵西班牙與葡萄牙。在形勢仍未分明的戰爭時期,一個有可能找到大量寶藏的機會,無疑能大大激勵國民的信心和探險熱情。因此,王室哪怕隻有一絲的線索,也會迫不及待地公之於世,並為此招兵買馬,揚帆出海。”


    克勞想了想,覺得這是合理的解釋,於是點了點頭。


    “這便是巴德老爺我的秘密,也是我的籌碼,海盜先生們,你們怎麽看?現在我提供了全部關鍵信息。”


    “而我也會遵守約定,巴德老爺。”克勞冷冷地說道。“我要跟你們合作,帶著我的兄弟們一起去找到失落的寶藏。”


    “嗬嗬,真有你的克勞,幹的漂亮。”卡特高興地嚷道。


    “……”巴德老爺沉吟良久,阿爾弗雷德緊張地望著他。


    “老爺,你不會真與這些罪犯合作吧。”阿爾弗雷德想到了注重名聲的羅伯特·霍爾,於是趕忙質問道。


    “阿爾少爺,這兩位先生雖說仍是海盜之身,但他們渴望探究未知的心情與我們是一樣了。再說了,我聽說喬治陛下已經委派伍茲·羅傑斯前往巴哈馬地區赦免海盜,我的朋友克勞屆時也會恢複清白之身——他本就是被卷進來的,現在也不會與國家敵對。與他們合作,我們也隻是在未知的旅途中得到一些額外的助力。但如果我們拒絕他們,我們現在便性命難保,這道選擇題應該很容易吧……”巴德老爺苦笑著說道,他非常清楚當下的情況,這並不是一場真正的談判,而是有一場被強盜邏輯左右的劫掠行為,因為話語權永遠都掌握在真刀真槍的手裏。


    “可即使如此……”


    “現在的問題是,沃爾特先生是否願意接受這一突發的情況,為我們提供方便?要知道,離了他,我們便斷了騙子勞倫斯的線索,失落寶藏便隻是一個神話。”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倫敦塔的人事部官員。後者也同巴德老爺一樣沉思了良久。勞倫斯的故事令他血脈噴張,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足以令他聲名鵲起、平步青雲,但與罪犯合作的確存在風險,這不僅是將自己置於國民的對立麵,在漫漫旅途中,又怎能保證那些沒教養的海盜們不會過河拆橋?總的來說,這種合作關係究竟有多牢固,他心裏是沒底的。


    但巴德老爺說的對,現在根本由不得他們講條件。那個紅發的男人還算理智,但另一個刀疤臉可沒那麽好說話,縱使前途未卜,當下這道選擇題也隻有一個答案。


    “跟我走吧,先生們,包括騙子勞倫斯在內的所有怪人的資料,都保存在另一間特殊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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