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阿爾弗雷德並不知道要如何開口,隻能從洛寧和莫林那副唯唯諾諾的姿態切入,將他印象中埃德爾·科倫議員的威嚴形象盡力描繪給羅伯特。但在打開話匣後,他感覺有說不完的話,從科倫大人那傲慢的態度,到他繁忙的工作,到他那超凡的眼界和對世界格局的分析,阿爾弗雷德都詳細地一一道來。當然,他沒有忘記科倫大人在繁忙工作的時候,仍舊能夠保持對時間的精準把控。


    “嗯,聽起來他倒是個能幹事情的大人物。”羅伯特摸著下巴琢磨道。“老實說,我並不太關注政壇,但絕大部分政客是腐朽、自私且無能之輩,顯然,這位科倫大人並不是這一類人。對於世界的局勢,我在前些年的遊曆中也聽聞到一些見解,大致上與科倫大人所分析的一樣。但我覺得,在漫長的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人們很難做到居安思危,對於勝者和敗者皆是如此。科倫大人的那些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


    “但他說的也有道理,是吧,我們是應該以國家利益為重,以個人得失為輕?”


    “保護公民的合法權益,這就是一個優秀的大國最根本的國家利益。”羅伯特以嚴肅的口吻說道。“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公民犧牲部分利益來換取先機,得國家的存續,這是一種無奈且值得的生存之道,難道大英帝國已經到了那種地步了?我不這麽認為。”


    “也就是說,科倫大人說的話沒有道理?”阿爾弗雷德有些懵,閉上眼睛想要理清這其中的條條框框。


    “也不能這麽說,人總是需要防範於未然,但我們應該關注的,不是他說了什麽,而是他沒有說什麽。打個比方,你最討厭巴德老爺的哪一點?”


    “……當然是他把我們都蒙在鼓裏,自說自話,還讓大家跟著他瞎折騰!”阿爾弗雷德脫口而出,腦子裏全是他詢問金幣未果,被拒絕時的場景。印象中,他至少問了三次,但在那之後便沒有執著。這令他吃盡了苦頭,現在想來,阿爾弗雷德之所以會碰上海盜(這不是重點),會對上那兇猛的蓋伊(這點令人遺憾),會經受幾乎喪命的重傷(這令他後怕,更憤怒得無法忍受),這一切都是因為巴德老爺對他隱瞞了金幣的秘密。


    “這位科倫大人也是一樣的德行。”羅伯特說,“他是說了很多,很多正確的廢話,浮在天上的大道理。但到了真正關鍵的地方,他卻守口如瓶。比如說,他從沒提起過他是怎麽知道巴德老爺擁有金幣和打算去尋寶這件事的。”


    “對呀!”阿爾弗雷德恍然大悟道。


    “我猜,他早有情報,並且這些情報能夠支持他覬覦巴德老爺的金幣。要不然,咱們也不會被忽悠著在西印度群島遊蕩多時,直到洛寧登船才能正常航行。那麽,他是怎麽知道的?又為何這般重視一枚僅僅包含了虛無縹緲的傳說的小小金幣?甚至不惜把損害國家利益的大帽子扣到巴德老爺的頭上?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真是個陰險的家夥!”阿爾弗雷德憤怒地說道。“他避重就輕,引導別人去關注錯誤的方向,並利用愛國者的焦慮和恐慌謀取利益,真是壞到家了!”


    羅伯特笑了笑,說道:“科倫大人這一招並非首創,其實早被各大報紙、市井無賴和陰謀家用爛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有了足夠的閱曆,便會覺得見怪不怪了。不過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之所以能對你產生影響,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巴德老爺沒有將真相告訴你。我的建議就是,你必須逮住他問個明白,用盡一切辦法:同情、憤怒、利誘……至少,也得逼他發個毒誓,承諾他絕不會像科倫大人想讓你相信的那般,正在損害國家利益。”


    他喝了一口茶,又補充道:“不過,現在看來,我倒是對洛寧大人刮目相看了,他選中你作為他的密探,絕不僅僅是因為你是巴德老爺身邊的紅人,而是考慮到了你的年紀,你的心智以及你的熱情,這完全符合科倫大人的演講目標,他才能用一腔熱血來感染你。洛寧大人,平常看似不問世事,優哉遊哉,實則頗有心機、深藏不露,咱們以後可要小心提防他了。”


    “科倫大人要我有什麽消息就與洛寧聯係,那我該怎麽做呢?”阿爾弗雷德忙問道。


    “簡單,你要學學巴德老爺和科倫大人的樣子,廢話多說一些,關鍵的地方滴水不漏——你確實不知道呀,所以,隻要保持你的本性,不就可以了嗎?”


    “原來如此!”阿爾弗雷德會心地點了點頭,對自己感到一陣欣慰,覺得過來請教大探險家的意見真是來對了。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多久,羅伯特的門外就傳來一聲憤怒的咆哮。


    “巴德,趕緊開門!”


    羅伯特趕忙放下杯子,匆匆起身去開門。


    “先生,巴德老爺還沒迴來,這裏是羅伯特先生的房間。”鄧肯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聽起來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我不管,羅伯特也是個管事的人吧,叫他出來!”


    阿爾弗雷德聽出來,這個暴怒聲音的主人是公會的頭領萊德。而法蒂瑪小姐的加入驗證了他的想法。


    “萊德先生,請你不要這麽激動,你的病還沒有完全好呢。”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擔憂,就像柔和的流水一般,卻是在企圖平息爆發的火山。


    “你不明白,法蒂!”萊德不耐煩地嚷道。“造成這種局麵的,正是巴德的優柔寡斷!今天我們必須做個了結,免得公會再遭受迫害!”


    羅伯特先生是個見過世麵的人,他立刻就明白萊德與巴德老爺之間產生了什麽誤會,於是打開房門,用微笑歡迎客人大駕光臨。


    “羅伯特,巴德在哪裏?”萊德無禮地問道。


    “他去送艾薩克爵士了,現在還沒有迴來呢,不過正好,在這座房間裏的人都期盼著他早日歸來,為咱們答疑解惑呢,您不妨加入我們,一同進來坐坐?”


    他不愧為久經沙場的話術大師,短短幾句便將自己的立場代入到了萊德這一邊,就此撇清了與巴德老爺的關係。萊德喘著粗氣,瞪著羅伯特先生,見對方仍麵帶微笑,便扭頭看了看房間裏的阿爾弗雷德。


    “讓開!”他擠過羅伯特,徑直走進了房間。


    “實在是抱歉,羅伯特先生。”法蒂瑪驚慌地朝羅伯特鞠了個躬,然後快步跟上了萊德。


    “鄧肯先生,麻煩你,等巴德老爺迴來的時候,立刻帶他來這裏。”羅伯特囑咐道。鄧肯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臨走時歡快地帶上了房門。


    房間裏麵,萊德翹起腿躺在皮椅上,法蒂瑪拘謹地坐在他旁邊,滿臉歉意。


    “那麽,萊德先生,您找巴德老爺有何貴幹呢?”羅伯特開門見山地問道。


    “當然是找他算賬的,公會向來是有仇必報!”萊德氣唿唿地吼道。


    “是這樣的,羅伯特先生。”法蒂瑪解釋道。“今天早上的時候,布魯托的房間裏突然傳出激烈的爭吵聲。我和萊德先生第一時間就趕了過去,萊德先生撞開了門,卻沒有發現布魯托的身影,隻留下一片好似搏鬥過後的狼藉景象。”


    法蒂瑪的話,倒是解釋了萊德的憤怒。對他而言,波叔的大仇還未得報,如今又失去了如左膀右臂般的好友,想必這位年輕的公會首領已是壓力重重。


    “布魯托被劫持失蹤了?在這種時候?這不合理啊?”羅伯特盯著萊德的臉,意味深長地說,阿爾明白,他的意思是,布魯托並沒有被劫持的價值。


    “那麽,梅森先生呢?”


    “萊德已經命令梅森到周圍打聽消息,去尋找布魯托的下落了。”


    羅伯特輕輕歎了口氣,心想巴德老爺的精心布置,終究還是付諸東流了。


    原來,巴德老爺隻在淑女號上留下他的人,並叮囑路德維希和布萊恩船長保護好艾米麗,這並不是沒理由的。旅館隻有一個出口,且隻在四樓設立了陽台,窗戶則小得沒法讓人穿過。所以,如果塔山旅館裏真有內鬼的話,除非他身輕如燕,敢從四樓高的地方跳下,不然的話,他想出門,就必須經過芭芭拉小姐的視野。


    “有什麽異常嗎?”他追問道。


    “今天早上,耶米爾跑來找我……”法蒂瑪憂慮地說,“他說,在街道上看到了一張‘熟臉’。起初,我以為他遇到了朋友,但他說,那不是朋友,那是潛伏在銀港的‘敵人’。”


    “他怎麽確定的?”


    “在銀港的海盜被肖博特副總督抓入監牢後,耶米爾曾經去往那邊,去打聽他大哥的下落。他當時見到了那個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在監獄附近遊蕩,一看便心裏有鬼。於是他就記下了那張麵貌。”


    羅伯特點了點頭。“這可以印證一些坊間的傳聞。有人說,那群海盜在一夜之間暴斃,是因為得罪了有權有勢之人而遭到了報複。可問題是,肖博特副總督還要挖掘他兒子的消息,不可能就這麽將海盜置於死地,因此,這群海盜死於背叛的可能性更大。”


    敵人來到了倫敦,這絕不是一個好消息。夏洛蒂猜測海盜的內奸會對艾米麗圖謀不軌,因此將她保護在了淑女號上,並且特意將公會的幾人與她分開,也就是說,這座旅館,實際上是專門為公會成員打造的牢籠。巴德老爺深知,想要將內鬼挖出來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倒不如憑借這樣的方式把他困住,或者逼他自行離開,就此不和淑女號糾纏不清了。可如果,敵人果真是來自外部,又或者,那內奸已與他的同黨取得了聯係,這該怎麽辦呢?萊德看起來是如此信任布魯托,那麽,他的信任是值得、正確的嗎?


    羅伯特叫來了鄧肯,委托他找來一直待在前台的芭芭拉小姐。片刻之後,這位豐滿的老板娘就來了,據她所說,今天早上巴德老爺、夏洛蒂小姐和胖喬治一同離去,不久之前,公會的梅森也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除此以外並沒有任何人走出旅館的大門。


    “布魯托不在旅館,我們已經找遍了,一定是這個女人記錯了!”萊德一口咬定道。


    “我記錯了?先生,注意你的言辭!”芭芭拉一改往日的隨性,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她單手叉腰,另一隻手使勁搓了搓萊德的胸口。


    “你是在說,我芭芭拉·摩爾,會看漏一個大活人?我最後說一遍,從昨天你們住進來到現在,誰走誰留,都沒有被我這雙眼睛漏掉!我就住在一樓,窗戶外夜燈明亮,即使睡著了也能知道有誰走動!真是可惡,自打我先生五年前去世以來,我還從沒受過這般欺侮!我告訴你,我記得這間旅館裏發生的所有事情,就連我先生病危時床邊放了幾束花,每束花有幾片花瓣,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好吧,你們看不起這旅館的老板娘,就給我滾出去,並且別指望能再踏進這兒一步,你們的樣貌,我可是會記一輩子呢!”


    從昨天到現在……這說明布魯托沒有離開,或者機警到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如果他是被綁架的,要做到這一點可實在不容易啊,這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美麗的老板娘,我發誓我們絕對沒有欺侮你的意思!”羅伯特連忙道歉,並一個勁衝鄧肯使眼色,後者沒辦法,隻好咳嗽兩聲,說了些安慰的好話,頓時令老板娘心花怒放。


    “萊德先生,你確定已經仔細搜索過旅館了嗎?”羅伯特問道。


    “你可以自己去試試。”萊德氣唿唿地別過頭。


    “所以說我就不應該讓乞丐住進來。”芭芭拉仍在碎碎念叨。“要不是看在巴德老爺的麵子上,我怎麽可能讓乞丐進來呢,當年我先生就是讓乞丐欺負得夠嗆,真是個軟弱的男人!我可不一樣,誰敢在芭芭拉·摩爾的地盤蹬鼻子上臉,就等著大難臨頭吧!”


    “女士,我本人非常感謝您的消息,鄧肯先生,你快帶她出去散散心……”羅伯特連忙說道。


    鄧肯一臉難堪地帶著他的女伴走出了房間,心情與剛開始看戲時大為改變。羅伯特掏出手帕,擦拭他額頭滲出的汗水。


    “真是個熱情似火的女子。”他讚歎道。“不過,憑她如此堅定的言論,必然對自己的記憶力十分有信心。”


    “有信心又怎麽樣,事實便是布魯托失蹤了。難道這個胖女人的記憶力,能把我兄弟給帶迴來?”萊德冷冷地反駁道。


    羅伯特點了點頭,如果說芭芭拉對她的記憶堅信不疑的話,那萊德所說的事實便更具有說服力,事實擺在麵前不容置疑,布魯托的確不在旅館裏。眼下看來,發生這樣的事端,其中有著許多種可能性。是布魯托自己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再離開的呢?還是碰巧看見了什麽,被所謂的內奸滅口帶走了呢?他是依靠什麽方法,才能避開芭芭拉的耳目,順利脫離的呢?另外,萊德有沒有可能是在說謊呢?他與布魯托始終是一丘之貉,如果二人合謀表演這一出戲來迷惑人們,結果布魯托根本就沒有離開旅店,而萊德則可憑借這一點往巴德老爺身上潑髒水來套取情報。這麽一想也不是全無可能啊。


    “正是因為巴德假仁假義,對海盜心慈手軟,還追求什麽所謂的人道,簡直可笑之極!如今布魯托也被殺害,我一定要讓艾米麗·菲斯償命!”萊德暴躁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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