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卡特說了多麽漂亮的話,在克勞看來,他以及他的同夥,就像是一群沒有眼光的蠢豬。於是,克勞開啟了冷酷幽默的嘲諷:


    “你說海盜會形成一種產業?可據我所知,更多的投資,會吸引更多的海盜,所以分到每個人手裏的財寶就減少了。因此,海盜們就得更多地出海掠奪,從而產生更多的收益和受害者。這樣,各國的海軍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了,他們一定會使出渾身手段來拔除海盜這顆毒瘤,別說報仇了,到時候你們輕則丟了工作,重則走上絞架,那下場可不會好!到頭來,你所謂的產業,那種充斥黑色暴力的商業帝國,實質上隻是在壓榨最底下的海盜,並養肥上麵的大佬的一種金字塔罷了。”


    “這……”卡特遲疑了一會,然後立刻又堅定了信念,說道:“這都是庸人的屁話!誰都想要占有最多的好處,就像基德船長那樣,貪婪又無恥,這沒有什麽好指責的,該指責的是他的落難,他的野心超出了他的能力,從而導致的落難!所以,海盜,還有自由,是絕不會淪為籠中之鳥的,沉船灣歡迎所有向往自由的人,無論我們最後有怎樣的結果,那都應由所有海盜共同承擔!


    “我隻是憑經驗勸你們收斂一些罷了,聽不聽隨你,我可告訴你,銀港可是整治過乞丐泛濫的。”克勞不滿地說道,又一次感到自己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你的話有點道理,但我們不會像你那樣思考問題,況且那也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事情。”卡特說。“還是談談巴菲德的事吧,這家夥一定如我所想,憑借著那些帶血的肮髒財富,進入了海盜產業的核心地帶,就在這裏,就在沉船灣的海盜議會!”


    “議會?你是說,海盜們竟然也有個官僚機構?”


    “沒錯,議會,是的。巴菲德從來不是滿足現狀的家夥,他陰險狡詐、貪婪無比,卻又極其隱忍,善於偽裝。他這種才幹,不去從政簡直就是天大的浪費,而海盜議會的門檻,顯然比大英帝國的下議院要低了不少。”


    “好吧,你的仇人是海盜議會的高官,也許我們能找個機會,趁他在花園裏散步的時候幹掉他,你知道,高官都喜歡在花園裏散步,那是高雅又健康的活動!”


    “沒門,克勞!我還得找個機會把黑券給他,然後我們再來商量怎麽除掉他!”卡特暴躁地說道。


    克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卡特要不是得了失心瘋,就一定是一頭蠢慣了的倔驢。


    “你這瘋子,還想著黑券的事呢!忘了那茬吧,我們唯一成功的機會就是出奇製勝!”


    “不,你給我聽好了,混蛋,這是我無比崇敬的事業,由不得任何不道德的行為來給它抹黑!”


    “你簡直不可理喻!”克勞憤怒地衝卡特吼道。他現在感到好笑,又從中體味到了絕望,對他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不已。卡特是當了強盜還有立牌坊的無恥之徒,照這樣下去,他們一定會失敗,並且死得很慘。


    他還想嚐試勸服卡特,但後者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閉上了眼睛,迎著加勒比海的朝霞打起了唿嚕。


    中午時分,自西向東的海風變得越發強盛,蜂蜜號乘著浪花,在廣袤的加勒比海中極速前進,就像渴望歸鄉的遊子,毫不遲疑地向自由鄉進發。克勞從午覺中醒來,使勁伸了個懶腰,看到坐在他對麵的卡特,仍然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茫茫大海。卡特的眼神中透露著孤寂,顯然,假意熟睡並不能帶來真正的安寧。


    克勞轉了個身子,繼續沉沉睡去,這是桅杆觀察員的好處,他們可以堂而皇之地偷懶,而不受到監視和指責。


    在哈裏的指揮下,海盜們已經開始在甲板上忙活了起來。代理船長仍然保持著酒不離手、半醉半醒的模樣,但他的指揮毫不含糊,對抗命船員的處罰也毫不留情,這就使得蜂蜜號始終保持在一種半是輕鬆半是嚴肅的狀態中。


    在這樣的氛圍裏,船員的心態也在逐漸發生變化。如前文所述,蜂蜜號的船員魚龍混雜,從地痞無賴到殺人強盜應有盡有,也因此,許多人很快便能融入海盜的生活。就像格倫和沃爾克,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麽善茬,加入海盜簡直就是如魚得水一般自在,從打掃帆船到處決俘虜,他們做起來都得心應手,骨子裏就透露出一股殘忍的敬業精神。如果蜂蜜號多一些像他們這樣的生力軍,那假以時日,哈裏必定會帶出一支強悍的海盜隊伍。可惜的是,就像每一個學校都有名列前茅的好孩子,也必然存在吊車尾的差生。在蜂蜜號上,這些差勁的家夥就是先前那些被迫加入海盜的俘虜。


    布林德就不用說了,他本是個膽小如鼠的人,完全浪費了那高大的身形和一身結實的疙瘩肉。作為前獄卒和搬運工,他卻無法熟練地使用大炮,也沒辦法攀爬繩索,甚至在麵對敵人的時候連劍都握不緊,這著實成為了大家的笑柄。他唯一的用處,就是在大戰之後搬運戰利品,以及在喝酒慶祝的時候吹噓自己永遠不敢做的事情,跟他在銀港做搬運工時的生活幾乎沒什麽兩樣。


    但對於侏儒吉爾來說,事情就大大的不一樣了。如果說布林德是個海盜差生,那吉爾簡直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了。這倒不是人們對侏儒不敬,事實便是如此,侏儒,這一悲慘而的出身使他幾乎幹不了什麽正常人的活計。而他所擅長的鎖工和繪圖技藝,也在等級森嚴的沉船灣中被其他更有資曆的人壟斷,因此,如果說吉爾最終還能迴到亨利·巴斯克的船上,那他就還不至於落到悲慘的下場。


    蜂蜜號上的海盜極其沒有素質,並且毫無遠見,一點也不會考慮自己需要開鎖的場景。吉爾的手藝在他們眼裏就是一堆鯨魚糞。他們沒人理解為什麽亨利·巴斯克要接受這麽一個殘廢的家夥入夥,不少人看來,一刀給他個痛快才是富有同情心的表現。當然了,待吉爾將繪圖技藝運用到繪製航海圖以後,他們又會變個腔調,說自己早就看出吉爾與眾不同之類的話了,不過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總之,蜂蜜號在哈裏那自然而然的領袖氣質下,正呈現出一種積極向上的氛圍。這種氛圍,對原本是良民的海盜影響最為直觀,除了個別人外(布林德和吉爾),其他人很快便融入其中。


    首先,再也沒有工頭在天還沒亮就把他們弄醒,用粗魯的話命令他們去工作了。並且,他們再不用為那每周一英鎊的微薄薪水而賤賣勞力了。換句話說,壓在他們肩上的勢力消失了。在海盜船上,雖然他們仍然要幹活,但卻輕鬆許多,不用再擔心吃不飽飯的問題。並且,他們竟然還有表決權,天啊!不少人一輩子都沒摸過選票,而現在他們竟然能參與帆船事務的決策,這是多麽難以置信的事。


    良民們謹慎地對待這突然出現的自由,在盡力保持克己矜持的同時,嚐試著去融入自己新的角色,畢竟,在這一船海盜中,他們可算是菜鳥中的菜鳥了。


    布林德便是如此,他很“用功”:開始學著別人的樣子,大口吃肉喝酒,滿嘴粗鄙髒話,並且他曾經的愛好也變得更為惡劣,原本隻是略顯誇張的吹噓,如今已成為了夾雜著粗鄙言語的天方夜譚——他真的變得不三不四了起來,特別是在這種毫無壓力的環境下,他倜儻的對象很容易就成為了那群高高在上的人物。


    “要我說,肖博特副總督的惠民政策就是個屁!”在某個夜裏的酒後時光,布林德這樣說道。“咱們累死累活地幹,不就為了混個溫飽嗎?可他倒好,一紙政令便給了乞丐吃喝的保障,嗬,乞丐!他們為城市做了什麽貢獻?除了跟狗一樣在街上隨地大小便,或是向外來的傻富人搖頭乞憐外,他們根本一無是處,工人們餓的發慌,但乞丐卻喝起了肉湯!”


    不管布林德是喝醉了酒吐露真言,還是隻是為了博取海盜們的好感而刻意為之,總之他幹得不錯。海盜們本身就是仇視官員,鄙視法律的家夥,自然樂意聽到這般詆毀總督政策的言論。他們加入到布林德的聊天中去,並頭頭是道地發表自己的觀點,他們十分健談,且條理清晰,每個人都能抓出城市政策中最為失敗的環節,並加以嚴厲的批評。誠然,這是一批沒啥學問的壞蛋,但聽起來,無論推出哪一個人上台,他們都能比那約翰·肖博特副總督強上不少。


    至於克勞,到目前為止,除了處決俘虜的那一段小插曲之外,他並沒有感受到現在的生活較過往有什麽不同,隻不過是睡覺的地方偶爾會搖晃,品性惡劣的同伴換了一波人罷了。


    “嘿,克勞,哈裏叫你們下來!”埃裏克衝了望台喊道。


    “啥,什麽?”克勞迷迷糊糊地答道,然後爬起身來,揉了揉眼睛。


    “現在幾點了?”他問道。但迴答他的卻隻有卡特那均勻的鼾聲。


    “啊,該死!”克勞跳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但那絕對不是一段短暫的時光。大海已不再寬廣無垠,帆船兩邊是連綿不斷的島嶼,沒有一絲城市裏的喧囂,卻多了一些自然界的嘈雜:鳥叫聲,河流聲,還有樹葉擺動的沙沙聲,無不向人們宣告著陸地的主權。


    這樣的群島,在加勒比海地區有很多,在人類的足跡遍布海洋以前,這裏是自然的天堂,鳥獸蟲魚,樂天知命,形成了最為自然的秩序。但地理大發現的到來,為此地帶來了“文明”的氣息——也許並不是非常文明——總之,在名為西印度群島的地方,島嶼自然是主要的地貌。


    但如果占領島嶼的家夥並非文明社會,而是無法無天的海盜的話,這塊島嶼或許應該謝天謝地。海盜是一群反社會的渣滓,肯定不會按照常人的方法做事,他們既沒有精力去開墾森林,也沒有腦子去種植作物,更沒有耐心去等作物成熟,然後拉去城市的街頭叫賣。他們早就想到了更巧妙的方法,那就是去搶奪別人的勞動成果,這樣省時省力,更省去了許多繁雜的中間環節,收益大,效率高。當然,與所有行業一樣,有一丁點風險。看得出來,在戰略理念方麵,海盜領先了全世界不止一個檔次,就連立誌征服全球的大英帝國也不如他們敢想敢闖。


    克勞打了卡特幾個耳光,把他弄醒,然後輕巧地從桅杆上滑下,這時候,蜂蜜號到達了一個麵積龐大的月牙形島嶼,它放下了主帆,緩慢地滑進了月牙中的海灣,然後停靠了下來。


    這裏便是沉船灣,自由鄉的首都,海盜們的天堂。


    看似平靜的海灣裏實際遍布暗礁,許多船隻的殘骸浮在水麵上,在海灣最裏麵的岸邊,赫然躺著一艘擱淺的巨大戰艦,這恐怕也是沉船灣名字的由來。


    “小的們,歡迎加入沉船灣。”哈裏向他的船員揮了揮手,從今以後,他們不再是頭領與下屬,而是並肩作戰的同伴了。


    興奮的情緒在海盜間湧動,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迎接美好的未來。但克勞卻愁壞了,一想到將要做的事情,他就感到渾身發軟。


    “嘿,紅毛猴子,睡得可舒服了,嗯?”哈裏拍了拍克勞的背,把他的神智拉了迴來。


    “嗯……你在說什麽呢,頭?我可沒偷懶呢。”


    “兩個大男人在一起,你不睡覺,難道還能做什麽有趣的事情?”哈裏笑著問道,眾海盜聽了,也都笑得東倒西歪。


    “好了好了。”他又拍了拍克勞的背,安慰地說。“以後大家都是夥伴了,我不會再命令你們什麽了,行事的分寸自己要把握好,可別惹惱了那些大人物。”


    海盜們聽了哈裏的一席話,興奮勁散去了不少,不少人低垂著頭,麵露悲傷。


    “頭兒,我可不想跟那些大人物混,在這片海域,我就服你!”格倫惡狠狠地說道。


    “對!管他什麽亨利·巴斯克還是馬龍·波迪爾,什麽時候海盜辦事還得看他人臉色了!”沃爾克附和道。


    “說的沒錯!”


    “就是就是!”


    “我們隻要哈裏船長,哈裏船長萬歲!”


    氣氛又高漲了起來,海盜們爭先恐後地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就好像說遲了,哈裏就會憑空消失一樣。哈裏苦笑著搖了搖頭,並不阻止同伴們為他出頭。這群菜鳥隻是通過了最膚淺的測試,竟然還真以為自己就成了大海盜了,以後有更為波瀾壯闊的冒險在等著他們,為此,他們需要強力的領袖,而那個人絕不是自己,對,哈裏不想船長,也沒能力當船長,他與這群菜鳥一樣,也需要領袖的引導,為此,他才決定追隨亨利·巴斯克船長。這一決定,他已向海盜議會提出,並得到了首肯。


    海盜們接受了他們終將失去哈裏船長的事實,一個個默不作聲,而哈裏則又開了一瓶酒,背對著落日獨酌。


    世人多說海盜壞,燒殺搶掠全都愛,一桶朗姆下肚去,幾多情仇浮上來?


    多麽苦澀的酒,多麽令人作嘔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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