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腦子才有問題呢!”阿爾弗雷德氣惱地嚷道。


    “專心聽,我不說第二遍!”路德喝著酒,悠閑地說道。“想象你是在跟一個兇悍的海盜交戰,難道你會攻一下,便站著等他攻嗎?”


    “……這是最穩妥的方法……迴合製……那樣能使攻守平衡。”阿爾弗雷德遲疑地說,當然,他自己並不相信這些,他曾經那位劍術老師也說了和路德同樣的話,隻是養父以表演勝於實戰的理由幹涉了他的劍術培養。


    “穩妥,即是平庸,特別像你這樣沒有終結敵人能力的情況下。依靠這種意識,再精妙的劍術都隻是花拳繡腿。不對,劍術是用來殺人的,而非用於表演。沒有擊敗敵人的強烈欲望,是使不好劍的。阿爾少爺,請仔細迴想,想想銀港的慘狀,海盜們可不會跟你玩過家家,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取你的性命。”


    “銀港……”


    “是的,銀港,並且阿爾少爺,我敢和你說,那並非特例。海盜給沿海各地造成了莫大的災難,這種災難已經持續了好幾個世紀了,難道海盜們個個都是首屈一指的劍術大師?又或者守城的士兵們都是不堪一擊的廢物?不,海盜之所以兇悍,隻有一個原因:他們戰鬥起來豁出性命。而一旦習慣了那種刀尖上舞蹈的節奏,你就會發現他們的招式毫無套路可言,並且在耐力上也不具優勢。遇到這樣的對手,你絕不能被他們壓製,到那時,要想挽迴頹勢就太難了,你必須壓製他們,比他們更加瘋狂地進攻,從意識,到招式,處處壓製,這才是取勝之道。”


    “就像你剛才做的那樣嗎?”阿爾弗雷德有些信服地問道。


    “剛才我隻是為了演示,才故意讓你一招的,要不然,還不等你出手,你就已經敗了。聽好了,用盡各種方法打敗敵人,我會教你一些竅門的。關鍵是,摒棄那些天真的想法,將狠勁注入套路與招式中。要是招式不精,那就用氣勢把敵人往死裏揍就對了!這種做法雖然粗俗不堪,但卻十分管用,足以應付大部分的流氓強盜。隻是有一點,萬一你遇到了怎樣都無法壓製其氣勢的家夥——這種瘋子也不少見——就別和他鬥狠了,依靠敏捷的步伐和他消耗,待對方體力下降時,再一擊製勝。”


    阿爾弗雷德沉默不語,心裏早已認同了路德維希的觀點。的確,他的意識太過安逸了,根本就沒有將敵人置於死地的覺悟,他想起在銀港的碼頭遇險的那一幕。當時,如果海盜的子彈沒有剛好擊中他的劍刃,那麽,他就沒命活到現在了……


    是時候改變心態了,如果真要與海盜交戰,那他就必須摒棄那些陳舊的套路和花哨的形式,要比海盜更渴望擊殺對手。


    劍術大師與海盜,或是表演家的區別,便在於此,海盜以氣勢驅動身體,而表演家則有意完成既定動作。劍術大師則綜合二者,摒棄所有多餘的動作,在提倡一擊製勝的同時,還為自己留有無數後招。


    路德維希隊長,與他那邋遢的外表不同,是一個具備紮實理論與實戰經驗的劍術大師。


    阿爾弗雷德決定趕緊迴房間去,找個本子,把能記下來的東西都記下來。


    這下子,再也沒有什麽能阻礙路德維希大口喝酒了,他點燃了煙葉,一口煙一口酒,完全地沉浸於享樂之中。但實際上,這些朗姆酒和煙葉都被阿爾弗雷德做過手腳。夏洛蒂知道,路德維希的酒癮太大,太過強硬的手段反而會對他有所傷害,於是,精明的小姐指使阿爾弗雷德在酒中兌水,在煙裏摻茶,以此來欺騙路德維希的感官。


    可憐的路德維希,盡管鍾情於煙酒,卻並不是這方麵的行家,他是那種依靠酒水的外包裝來斷定品質的那種人,自然不會識破夏洛蒂的計謀。並且,像朗姆酒這種東西,作為水手們最為剛需的海上物品,本來就受到黑心老板的青睞,銀港碼頭區的朗姆酒,十有八九都是兌了水的,水手們縱使知道這個現實,也有什麽抗議的能力呢?人總是有惰性的,而惰性會降低他們對事物的要求,路德維希與許許多多的水手們一樣,在漫長的航海中,不再對朗姆酒的純正度吹毛求疵,抱著聊勝於無的心態,欣然接受了一切。


    沒一會,路德就把酒全部喝完了,他意猶未盡地搖晃著空空的酒瓶,露出了仿佛宴會結束了一般的失落表情。


    “一瓶可不夠解渴啊,阿爾少爺,你晚上再給我拿一瓶來吧。”


    “這可不行,你喝那麽多,要是醉了,就教不了我練劍了。”


    “開什麽玩笑,就憑這摻水的玩意,能讓我醉倒?”路德指了指手中的空瓶子,把阿爾弗雷德嚇了一跳,他以為夏洛蒂小姐的計劃露餡了。以後他才會意識到,那隻是路德維希對自己酒量的認可,以及對所有朗姆酒都被摻水的客觀評價。


    “就算你不會醉,那股味道也夠大的了,萬一讓夏洛蒂小姐發現了我偷偷送酒給你,那我別想在船上混了。”


    路德又苦苦哀求了許久,阿爾弗雷德就是不答應,他遵守了夏洛蒂小姐的約定,不能因為自己想要學劍的願望而動搖。並且,他私底下也同意,路德維希的酒癮確實需要治一治了。


    “哼,臭小子!”路德維希見軟的不行,便換了個口吻,一臉嚴肅地教訓起阿爾弗雷德來。“你這麽薄情寡義,還不解風情,將來即使出人頭地了,又怎麽在上流社會中生存下去?”


    “我怎麽就薄情寡義了,我怎麽就不解風情了,我又怎麽就不能在上流社會生存了?”阿爾弗雷德瞪大了眼睛,驚訝於路德態度的轉變,現在這幅情景,仿佛阿爾弗雷德成了犯錯的人,而路德維希卻成了理直氣壯的真理衛士。


    “人活著可不隻是活著。”路德伸出手指,挑逗地搖了搖,“若要在上流社會混出名堂來,就要學著賣弄一些人情世故,酒、煙,這些是必不可少的,我這也是為你好,阿爾少爺,現在趁年輕,多學學抽煙,長長酒量,以後受益無窮呢。”


    “聽起來像是某個煙槍酒鬼為自己的不良嗜好找的借口。”阿爾弗雷德皺著眉頭,不高興地說道。“再說了,這個煙槍酒鬼,現在不也沒在上流社會混出名堂,還流落到是在帆船甲板的雜物堆裏過活的地步了呢。”


    “你愛聽不聽吧,我跟你說,當年我可是夠威風的了。”路德維希坐起身來,打算把他在歐陸劍擊俱樂部裏的見聞講給阿爾弗雷德聽。


    “好漢不提當年勇,路德。”


    阿爾驚訝於自己的答複,竟然完全異於他的想法。然後他發現,那聲音並不屬於自己。


    “我記得,當年你就是因為喝多了發酒瘋,扯下了某個小姐的假發,這才被剔除出排行榜的。”


    這是一個夾帶著壞笑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巴德老爺同羅伯特一起走上了甲板,見路德維希正在對阿爾弗雷德傳授人生經驗,便徑直走過來加入了他們。


    “喔,老爺,你怎麽來了,難道今天的午餐真的難吃至極,讓鍾愛美食的巴德老爺提早退場了?”


    “食物講究色香味俱全,還有一同享用美食的人符合心意,就這一點來說,今天的午餐的確讓人難以下咽。”巴德老爺搖頭說道。“不過,我們現在在談你呢,路德,別藏了,我大老遠就看到你在喝酒了。”


    “你八成是老眼昏花看錯了吧。”路德維希毫不臉紅地說道,一麵吹著口哨,將藏在背後的酒瓶往後一拋,丟進了海裏。


    “也別丟垃圾到海裏去啊,要遭天譴的!”


    “你一定是看錯了,我啥也沒幹啊。”


    見路德維希毫無廉恥的抵賴,巴德老爺隻能無奈地笑了笑。“好吧,好吧,酒的事情咱們暫且不談,我想我侄女會處理好的。阿爾少爺,你也看到了,路德是個可靠的戰士,但要他傳授上流經驗,絕對是不靠譜的。但是我得給他正名,他那一套煙酒論全都是諷刺權貴的,他本人喝酒抽煙純粹是興味使然,並不帶著功利性的目的。”


    但阿爾弗雷德並不想就此話題展開議論。


    “等等!”他嚷道,“扯掉女人的假發?被剔除出排行榜?”他不可思議地瞪著路德,“我以為你是不認同俱樂部的理念,才自行離開的呢!”


    “凡是行動,都需要一個契機。”路德幽怨地說,“況且,我當時並沒有發酒瘋,那女人是某個高官的情婦,並且當時正在欺侮一戶貧苦人家……你不要問過程,但我自認為聲張正義是歐陸劍擊俱樂部劍術大師的義務,看來我想錯了!”


    “……我明白了。”阿爾弗雷德說著,心裏想起了在銀港飛揚跋扈的泰瑞,又想起來,如果不是泰瑞的不幸遭遇,他也沒有機會出海。


    “看來人的行動的確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契機。”


    但他又想起來路德那副誇誇其談的模樣,尤其是他竟然還想教授阿爾上流之道?


    “煙草會腐蝕人的身體,酒會扭曲人的意識,如果上流社會是靠著這兩樣東西在支撐,那我會質疑這些社會名流思想素質的正當性。”他義正言辭地說。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阿爾少爺。”羅伯特讚同道。“如果人要靠這些東西去上位,那這國家也差不多完蛋了!”


    他話語中夾帶著情緒,感覺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羅伯特先生,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又惹你不高興了,我去教訓他一頓。”路德維希悠悠地說道,似乎很高興有樂子做了。


    “這次恐怕不行,路德。”巴德老爺搖了搖頭,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因為那可是洛寧大人呢。”羅伯特苦笑著解釋道。“說實話,我從沒見過這麽喜歡吹噓的官員,再怎麽說他也是公職人員啊,怎麽能如此不顧形象呢。”


    “他做了什麽,惹得二位先生如此生氣?”路德來了興致,急切地問道。


    “生氣?那還談不上,隻是令人不快罷了,洛寧大人今天中午,竟然破天荒地來到艉樓用餐了。”


    “那挺好啊,你們可以帶他聽喬治先生的驚險故事……”


    “啊,算了吧,他可不愛聽這些東西。”巴德老爺厭惡地擺了擺手。“巧合的是,那位能幹的莫林先生,今天又卻偏偏早了一步迴自己艙房去了。洛寧大人失去了他言行上的顧問,反而還有些樂在其中呢,今天老喬的角色完全被他搶去了。”


    “我本想再聽聽喬治在康沃爾郡訓練新兵的故事,但每當喬治講到有趣的地方,洛寧總要出聲打斷他。‘嘿,你們知道嗎,康沃爾郡那個新兵訓練營是我發起的項目。’‘哎,把一個連隊的火繩步槍全部換成燧發,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嗎?’就是這樣,整頓飯的時間,他不停地吹噓自己的功績,從康沃爾一直扯到皇家海軍的戰艦監造,我的天,他不是自稱為卡庫曼島的稅務官嗎,怎麽好像國家的任何成果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呢。”


    “我們都知道,他才不是遠離本土的小小官員呢。不過羅伯特先生,你是不是對此有些敏感了呢,官員們喜歡邀功也是普遍的現象,縱使洛寧大人過分了些,也沒必要對此大驚小怪,乃至一言不發便破門而出吧。”


    “我的確是有些失態了,抱歉,巴德老爺。”羅伯特有些後悔地檢討道。“我承認自己對名望存在過度的癡迷,即使羅伯特·霍爾的名字已然傳遍世界的各個角落依然如此……像洛寧這種人,我一直是深惡痛絕的,他們從不出力幹實事,卻總是想要分走功勞簿上最大的那塊蛋糕,的確,官員好大喜功,這是常態,也許我應該重新審視一下自己,改一改這個永不滿足的臭毛病。”


    “你可別妥協啊,羅伯特先生。功勞本來就應該給予出力最多的人。”阿爾弗雷德趕忙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阿爾少爺,謝謝你的擔心。”羅伯特微笑著說道。“我並不會向那些好大喜功的權貴勢力妥協,但我自己對名望的渴求確實太過上頭了,我要改變的主要還是自己的心態。”


    “保持良好心態,這不就好了嘛!”巴德老爺快活地說道。“再不行,我讓路德找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把洛寧大人揍一頓,給您解氣,怎麽樣?”


    “我謝謝你的好意,但還是算了吧。”羅伯特忍俊不禁地說道。“我們現在要對付的是海盜,在這時候鬧內訌絕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有什麽關係?”巴德老爺說道。“反正到了倫敦,他就要下船了,淑女號上有那麽多背景複雜的人,就算他要向埃德爾·科倫議員打報告,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吧。”


    “別那麽自信,巴德老爺,咱們離倫敦還遠呢,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海盜襲擊了。”


    “你太多慮了,羅伯特先生。”巴德老爺不以為意地笑言道。“這兒是什麽地方?這兒可是一望無際的大西洋啊,比起西印度群島那數以萬計的島嶼,這附近可沒有什麽地方能供海盜藏匿和停留的,再說了,要在這般廣闊的航道中找尋可以劫掠的船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啊,如果我是海盜船長,我可不會去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願你是對的,可就我看來,這場旅行太背離常理,就算發生再奇怪的事情也不足為怪。”


    “說到奇怪的事,哼哼,羅伯特先生,你的冤家找上門來了,瞧。”


    眾人朝巴德老爺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莫林先生剛走出艉樓,並東張西望地搜尋著什麽,一見到羅伯特,他便揮了揮手,然後快步朝這裏走來。


    “你看仔細了,巴德老爺,那是莫林先生,我跟他可沒什麽過節。”


    “誰知道呢,你羞辱了他的寶貝大人,還不許人家來找你麻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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