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號在午時的鍾聲中準時離開了卡庫曼島,它物資充足,手續齊全,得以不再迴應周邊群島的挽留,徑直向公海駛去。


    阿爾弗雷德聽從夏洛蒂的指示,在午餐之前早早地來到了廚房,幫助艾米麗準備料理。雖然夏洛蒂和羅伯特兩人對艾米麗的懷疑令他感到不快,但不得不承認,艾米麗與這艘船上的許多人一樣——來曆不明。讓她掌廚,確實有一定的風險。不過阿爾說服自己,說現在做的事,並不是為了監視她露出馬腳的那一刻,而是為了證明她的確無辜。


    並且,他也的確有要監視的人。巴德老爺或許沒有和夏洛蒂說這件事,即食物變得美味的秘密並非緣於艾米麗和阿爾弗雷德的突然開竅,而是因為兩位小小的偷渡客成為了廚房的常客。


    安妮,還有耶米爾,他們是公會的人,這大概比來曆不明更令人感到擔憂吧。


    廚房的工作開展得紅紅火火,安妮熟練地切著肉丁,艾米麗則勤快地準備著刀叉盤子,耶米爾蹲在紅磚壘砌的安全的灶台底下,使勁地扇風,把火燒得極旺,隨後,安妮把肉丁放入冷水中開始煮,在滾燙熟透後,又用叉子叉起,放入一邊晾冷。


    “你可真是大廚啊。”艾米麗看著安妮的手法,忍不住讚歎道。


    “這沒什麽。如果你經常和一大群等著吃飯的乞丐混在一起,那你也能練就這身本事。”安妮不在乎地說,但她的臉上全是被誇獎後的喜悅。


    她將晾冷的肉切成片,放進油鍋裏翻炒,再混以油鹽醬醋,頓時,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阿爾弗雷德一直在邊上發呆,他想不到看人做菜也能如此賞心悅目。同樣想不通的人是安妮,她想不到有人竟能在大家忙碌之時,還幹站在一旁悠閑地看著。


    於是,安妮走到阿爾麵前,指責他是個偷懶的家夥。但艾米麗似乎對此並不在意,在她看來,隻要阿爾弗雷德待在廚房裏,哪怕是幫些小忙,這就夠了。畢竟,多了一個人,也就多了一張聊天的嘴,如果讓她自己一個人悶在房間裏,那還不如死了算了呢。


    艾米麗思想單純,且特別喜歡那些毫無營養的八卦消息,比如哪個明星騎馬摔斷了腿,又或者哪位貴族偷偷包養了情婦,甚至,就連那歐陸劍擊俱樂部排行榜的名次更動消息,她都知曉的一清二楚,這著實有些驚到了阿爾弗雷德。艾米麗一點也不像個女仆,倒真像個操心八卦的大小姐,也許,在她頂替她主人家千金的那段時間磨練了一些本事。


    不過,雖然她一直表現得天真活潑,但在那些高貴人士的眼中,她就顯得有些沒教養了。就比如,羅伯特先生總是會客氣地請她去別處幫忙,借以擺脫她的嘮叨,而巴德老爺則更是當麵問她能不能閉上嘴,消停哪怕一時片刻。


    “人長了一張嘴,就是要用來說話的。”艾米麗委屈地迴複。


    “人還長了兩隻耳朵呢,那是要讓你聽話,明白嗎?”巴德老爺富有氣勢地說。


    不過這些都絲毫不能阻礙艾米麗快樂的腳步和喋喋不休的話語,因為在淑女號大部分男人的心中,這些話語與腳步都是極受歡迎的。


    “我可能犯了大罪了。”她紅著臉,衝阿爾弗雷德說道。


    “犯罪了?什麽,難道你是……”阿爾弗雷德心下一驚,想到夏洛蒂的話語,差點把他們的懷疑衝口而出。


    “對,誰會想到他們竟為了我變成這樣呢。”她接過安妮手中的鍋鏟,繼續翻炒著油鍋。


    “是那個胖喬治,還有頭領大哥的手下布魯,他們吵架了。”安妮對阿爾弗雷德解釋道。“艾米麗姐姐相信,他們一定是為了爭奪她的芳心才大動幹戈的。”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呢?”阿爾弗雷德脫口而出。


    “因為她正好經過,那兩人在等她走開後,吵得更兇了。”安妮翻著白眼說道。


    就這?


    阿爾弗雷德的腦海裏浮現出兩個男人扯著嗓子互相謾罵的場景,一個是退伍老兵,一個是市井無賴,他們有太多的理由不合,隨便什麽事情都可以點著爭執的導火線,但要把他們爭吵的理由歸結到艾米麗身上,未免有些太過牽強。


    “人們常說,女人是男人的罪,也許就是這麽一迴事,不過,要我說,他們兩個都有那麽一點不好,這可真是難辦呢。”


    “也許你應該專心把午餐做好,而不是幻想有什麽白馬王子會無緣無故地愛上你。”阿爾弗雷德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你真是阿爾弗雷德先生嗎?還是披著少爺皮囊的鄧肯先生?”艾米麗驚訝地反駁道。


    “就是說啊,阿爾弗雷德可從沒專心把午餐做好。”安妮附和道,這就讓阿爾弗雷德感到尷尬了。他的確沒什麽資格去對廚師的工作指手畫腳,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想岔開話題,就是不想艾米麗再像個白癡一樣去談論其他男人。


    “好了好了,安妮,咱們再加把勁,可不能指望阿爾弗雷德像鄧肯先生那般全能呀。可惜,他太老了些……”艾米麗搖了搖頭,把炒熟的肉片放進大桶裏,再配上一大桶熱湯,這下,水手們的午餐就算做好了。


    “還要給巴德老爺他們單獨送餐,這活比我想象得還要累。阿爾弗雷德先生,你也別閑著了,料理那麽多人的食物可不輕鬆,如果你想準時吃飯,就快來幫我打下手,就像耶米爾那樣!”


    耶米爾聽見艾米麗唿喚他的名字,便抬起頭來,羞澀地笑了笑,然後繼續認真地投入到加熱作業中。


    阿爾弗雷德歎了口氣,舉手表示投降,便按照艾米麗的指示,坐到一邊的板凳上剝起了蘿卜。一邊剝一邊觀察,一邊思考。


    喬治和布魯為愛爭執,也許隻是艾米麗的一廂情願,但其爭執背後,是否代表了各自主人的意誌?


    中午,阿爾扛著大桶,把食物帶到了火炮甲板尾部的水手餐廳。水手們要趕著迴到自己崗位,用餐都十分迅速。當廚房眾人總算能享用自己的午餐時,水手餐廳裏已經隻剩下寥寥數人了。


    而這剩下的人中,就有路德維希的身影,這家夥的意圖真是太明顯了,他就坐在那靜靜地等著,待艾米麗盛了自己的食物入座時,便裝出一副勞累了一整天的樣子,拖著疲憊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坐到了艾米麗旁邊。


    “真是美味的一餐,謝謝你,小姐。”


    “你辛苦了,水手先生。”艾米麗微笑著答到,她沒有看出,路德維希的疲憊是裝出來的。實際上,今天他一早上都躺在房間裏睡覺,要說有什麽東西能讓他感到疲憊的話,大概隻有前一天晚上下肚的酒精造成的宿醉感吧。但此時,他把這種自作自受的痛楚轉變成了一種深沉的模樣,將自己包裝成一個滄桑成熟的男人。他沒有立即迴應艾米麗的問候,而是雙肘杵在桌麵上,用食指和大拇指抓起水杯,裝模作樣地搖了搖,然後輕輕地喝了一口。


    “在船上,男人的工作就是與大海搏鬥,無論麵對多大的狂風暴雨,都要微笑麵對。而女人的工作則是烹調美食。我們都幹得不錯,小姐,你那美麗的滋味使我得以在風暴中泰然自若。”


    “嗯……先生?”艾米麗皺起了眉頭,阿爾弗雷德緊張地瞪著她……她或許聽懂了一些意思,她會怎麽迴應呢?”


    “我是說,你做的食物就像你本人一樣,美味、可口,深得我的歡喜。”


    “等等,先生!我們不熟!”


    “怎麽會?”路德驚訝地看了一眼艾米麗,在確認到拒絕的眼神後,又轉而瞪著不遠處的耶米爾。顯然,艾米麗在布魯和老喬之間猶豫不決的軼事,也經孩子之口傳到了保安隊長耳中。但路德打死也不會相信,他自己的魅力竟然還不如老喬和布魯。


    “請你離我遠一些。”艾米麗禮貌地說出了令人傷心的話。“你有一股……酒味。”


    路德維希一怔,然後發出一聲長長的笑聲。“原來如此!真是個好女人啊,請原諒我的出言不遜,我隻是想近距離看一看,那位傳聞中的優雅女士,究竟長什麽模樣,才能把甲板上的小夥子們迷得顛三倒四!”


    “哎,是,是這樣嗎?”艾米麗臉紅了,她用雙手捂住臉頰,嘴裏不住地嘟囔著:“不好吧,淑女號的大家對我有恩,我不能這樣偏愛……”


    “你別聽他胡說,根本沒有什麽關於優雅女士的傳聞。”阿爾弗雷德趕緊說道,以免艾米麗深陷自己的妄想之中。


    “阿爾弗雷德先生!人家現在正煩著呢!”艾米麗嚴厲地說道,驚得阿爾弗雷德啞口無言。


    “正是這樣,小少爺。”路德維希望著阿爾弗雷德,嘴角上揚,露出一副嘲弄的表情。“打斷女士的美好幻想,跟闖進她們的閨房一樣粗魯無禮,男子漢可不應該幹這樣的事。”


    阿爾弗雷德使勁瞪了路德維希一眼,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叫醒裝睡的人,艾米麗沉醉於眾星捧月的感覺,雖然口中說著這樣不好,可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也許,她因缺少關愛,又差點被嫁給了一位可以當自己爺爺的鄉紳,所以才向往一份正常的愛情。但阿爾弗雷德總覺得,艾米麗配得上一個優秀的男人去愛她,而這種男人顯然不是路德這樣不靠譜的家夥——再怎麽,也要像他阿爾弗雷德這樣才行。


    “好吧,我放棄。”路德維希舉起雙手,低頭笑了起來,似乎讀懂了阿爾弗雷德的想法。“看來傳聞中的女士有個強硬的護花使者……”


    這下輪到阿爾弗雷德臉紅了,他別過臉去,不去看路德維希得意的表情,而艾米麗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之中,即使聽到了路德維希的話語,也不會細細思索其中的深意。


    “艾米麗小姐,我不該再打擾你用餐了,但是否能給我一些酒,以慰藉孤寂之情?”


    “先生,你真是太客氣了,酒水什麽的,今天早上可運來不少呢,你請隨意吧。”


    阿爾弗雷德這時候才看清這個深沉男子的本來意圖:他根本沒有什麽孤寂之情,更沒聽說過什麽美女的傳聞。他對艾米麗那一番恰到好處的恭維,隻為能夠拿到酒喝。


    “遲早要在夏洛蒂小姐麵前告你一狀!”阿爾心裏暗自說道。


    “時間可不早了。我們得走了,艾米麗,安妮,耶米爾,趕緊迴廚房去洗碗!”阿爾弗雷德起身催促道,這引來了安妮的一陣抱怨。


    “我還沒吃完呢!”她憤憤不平地說道。


    “以你這樣的速度,吃到晚上也吃不完,趕緊去啦!”阿爾弗雷德堅持地說。其實他自己也沒有吃完,隻是經路德維希這麽一攪合,早已沒了胃口。


    “煩死人了,喜歡就去追唄,自己又膽小不敢去追,還要小孩子一起跟著受罪!”安妮說完將最後一點肉丁塞進嘴裏,然後起身就離開了。


    阿爾弗雷德尷尬地看著留下來的耶米爾,耶米爾則假裝什麽也沒聽見,默默放下了刀叉,也跟著安妮去了。


    “加油哦,小少爺。”路德維希嘲弄般地說道,然後迴到自己的桌前,從桌角抓出一瓶藏好的酒,開了瓶蓋,小聲嘟囔著:“這年頭,連喝個酒都要藏著掖著了。”


    “艾米麗……”阿爾催促道。


    “啊,我知道,我知道,抱歉,我們趕緊去收拾殘局吧,廚房的盤子一定已經堆積如山了。”艾米麗雖然容易陷入妄想,可該履行職責的時候卻毫不含糊,她飛快地吃完盤裏的食物,然後元氣滿滿地朝廚房大踏走去。但她似乎想起來什麽,迴轉過來,抓起阿爾弗雷德的手臂。


    “你可得好好出力啊,阿爾弗雷德先生!”她興高采烈地說道。“那些大人們的盤子,就由你收迴來吧,我可不想被哪位有錢又帥氣的白馬王子愛上,最後落了個耍盡心機嫁入豪門的罵名呢。”


    “我向你保證,淑女號上麵可沒有這種人……”


    然而艾米麗再一次選擇性地無視了阿爾弗雷德的話語,她拖著他來到走廊的盡頭,一把將他推向通往頂層甲板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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