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域很不太平,不管是在戰爭時期還是和平年代,這裏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騷亂與衝突。


    因此,加勒比地區的水手總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即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不管是那些美好的與美人共度的春宵還是被懲罰時受苦受難的折磨,都會很快地過去。這談不上是好事,但至少比那些隻單單深陷漫長困境,而又感歎春宵苦短的人要好得多。


    眼下的情況便是如此。阿爾弗雷德對這大英帝國的官僚做派深惡痛絕,但巴德老爺已經很快打理好一切,他又一次付出了金錢的代價,換來了一張皺巴巴的通行證。


    “好了,大家各就各位,我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是時候該繼續出發了。”巴德老爺對甲板上的人說道。


    “起錨!”布萊恩船長大聲命令道。水手們急忙轉動絞盤,拉進沉重的船錨,又把船帆張開,正在這時,卡庫曼島那又窄又長的碼頭上,出現了一個奔跑著的身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叫喊著什麽,想也知道,那是在叫他們停下。


    “趕緊走,就當作沒看到!”巴德老爺催促道。


    但因人為的原因,卡庫曼島滯留了太多的船隻,這就使得進港或出港都成為了極費時間的工作,沒人不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沒人做得到,這便是問題所在。淑女號沒有翅膀,也不會潛水,要想趕在碼頭官員的攔截他們之前離開是不可能的。


    看清了這一點的巴德老爺,隻能沮喪地接受了現實,淑女號收起了船帆,不再試圖溜走。


    “難道我交的錢還不夠嗎?”巴德老爺憤憤不平地說著,一邊伸出手指列舉著。“通行費、特殊時期過關費、帝國軍事行動讚助費、遊輪航行稅、商船航行稅……我的老天,既然我已經交了遊輪稅,為什麽還必須得交商船稅?”


    “我同意你的看法,巴德老爺,不過請你看開一點,今天的經曆雖然糟糕透頂,但除了損失一些金錢外,我們在時間上並沒有耽擱太久。我曾經在離古巴不遠的一座海港為一批探險裝備申請許可證,隻為填一個表格,居然花了整整一周。而我敢肯定,那些西班牙人,絕不因我是外國人才區別對待的。他們待我如他們的本國公民一樣,你知道的,就是那一套,把我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最後把責任推到了我頭上,說我身份不明,要我證明我是羅伯特·霍爾的證據……我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當然,還有金錢,才擺平那一切,與那時的情形相比,至少我們現在還沒有浪費太多時間。”羅伯特先生迴憶道。


    “你這麽說我反倒同情起你來了,羅伯特先生。”巴德老爺苦笑著說道。“官僚就像一頭驢車,你好說歹說,低聲下氣地求它,便永遠也別想有好臉色看,你要用鞭子使勁抽它,它才會開開心心地上路,知道嗎,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就是一頭頭蠢驢,但可惜我隻有叫英鎊的鞭子,抽在驢身上,疼在我心上!並且還不一定好使!”


    巴德老爺的笑話讓羅伯特先生忍俊不禁,但他們雖然可以拿官員的腐敗開玩笑,卻仍然擺脫不了受人欺壓的處境。


    “公職人員本就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即使是貪贓枉法,也應懂得適可而止才是,這次,讓我去與他們交涉一下吧,以避免無謂的損失。我們有法律撐腰,他們不會太放肆的。”羅伯特先生說道。


    “沒用的,羅伯特先生。”巴德老爺搖了搖頭說道。“我無意冒犯您,先生,我常年跑商,跟這些家夥打交道的時間比你長。他們可不管什麽法律不法律,隻要自己有利可圖,即使再違背良心的事也做得出來,先生,這裏可是西印度群島,帝國的文明離我們太遙遠了。”


    “天高皇帝遠,我明白這個道理。”羅伯特先生點了點頭歎息道。“這些海關的官員,本應該為我們的國家把守邊關,利國惠民,但凡稍微有些廉恥心與愛國心,也不至於對我們這般刁難。”


    阿爾弗雷德默默地聽著二人的抱怨,心裏早已經火冒三丈,他可不能忍受這些害蟲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礙他們的旅程,於是執意要跟著巴德老爺去會一會這個攔船的官員,巴德老爺拗不過他,隻好請求羅伯特·霍爾一起跟隨,以便在劍拔弩張之時勸一勸這位衝動的年輕朋友,羅伯特先生欣然接受了巴德老爺的邀請。


    三人走下甲板,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火,阿爾弗雷德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而兩位年紀大的紳士則表現得淡定得體。官員一口氣跑到他們麵前,先是迫急地向他們問了好,然後雙手撐膝,開始使勁地喘著粗氣。


    “請……原諒我,先生們。”他斷斷續續地說。“這裏沒有空閑的馬車,我隻能從總督府一路跑來,幸好趕上你們了,不然我肯定會被總督大人扒皮的。”


    他指的是牙買加總督亞奇博爾德的宅邸,這人在幾個島嶼上都有宅邸,它們統一被稱為總督府,卻沒有行政職能——這很矛盾,但亞奇博爾德在最近的經濟責任審計上如是說。


    “辛苦你了,你可真是走運啊,隻要再晚那麽兩分鍾,我們可就離開了。”巴德老爺酸酸地說道,臉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是啊,我一定是得到了上帝的眷顧!”官員緩過氣來,高興地說道。“但上帝顯然並不止眷顧我一個人,先生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想不出究竟有什麽好消息是需要總督府的官員一路跑著過來告訴他們的。“先生們,根據你們的登記,淑女號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追擊襲擊銀港的海盜,以及救迴被海盜俘虜的人,是吧?”


    “是這樣,難道你們有海盜的消息?”巴德老爺問道。


    “沒有,但是……” 官員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條,眯起眼睛讀上麵的字。“泰瑞·肖博特,對,是這個名字,海盜的俘虜裏,有這麽一個人,對吧?”


    官員早已知道自己的詢問會得到什麽結果,果然,淑女號的眾人聽到這個名字後,都大吃一驚。淑女號雖然打著要救迴所有被海盜俘虜的人的名義出海,但實際上,他們上報的名字就隻有泰瑞·肖博特一個,因為除了這個囂張跋扈的總督公子以外,其他人都是些無名之輩,就算想去調查身份,也需要時間。官員自然知道這個人是淑女號要找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長途跋涉去攔截淑女號了。


    “當然有這個人,泰瑞還活著?他在哪裏?”阿爾弗雷德搶著問道。


    “是這樣的,先生,他被……嗯……被友好人士給贖到了,我們剛得到這個消息,這應該是前天發生的事情。有商船路過一家港口,並在贖金市場買下了這位。”


    “在哪裏?”阿爾弗雷德問,然後,似乎是覺察到了自己的真意,他羞愧地補充了一句:“泰瑞怎麽樣了?”


    “哦,他可不太好。在被贖走以前,他就已經奄奄一息了,幸好,商家認出他是副總督之子,這才……這才執意要贖取。他斷了一條手臂,友好人士隻能盡力地照顧他,使他脫離了危險,他已經清醒過來了。”


    “泰瑞,斷了一隻手?”阿爾弗雷德顫抖著,不敢相信地問道。


    “可憐的人,幸好他不是個手藝人。”那官員搖了搖頭,想來並不清楚泰勒與阿爾弗雷德的關係。“肖博特副總督會照顧他兒子的下半輩子,即使沒了一隻手,他依然比我們這些家夥要過得舒服。”


    羅伯特看到了阿爾的表情,於是貼心地將他扶到了後麵。阿爾被震驚了,一方麵因為海盜的殘暴,一方麵因為泰瑞的不幸,還有一方麵是因為自己的天真。


    盡管已經用水手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但阿爾弗雷德必須承認,自己對航海的風險缺乏最基本的認識,具體體現在於,他對人的惡意缺乏認識。


    “奇怪,真是奇怪!海盜竟然把這個滿身是錢的活寶給放了,這太奇怪了!”巴德老爺困惑地說,似乎不在意他口中的“活寶”的家屬正站在他的身邊。


    “那個港口。”他問官員,“是哪裏?泰瑞·肖博特是在哪裏被贖買的?”


    “這……這不能說,先生。”


    “那就是沉船灣了!”巴德老爺氣唿唿地嚷道,官員嚇得伸出了食指,堵在他自己的嘴上,示意巴德老爺收聲。


    “沉船灣是哪裏?那泰瑞呢?他現在在哪裏?”阿爾弗雷德急切地問道。


    “正在來此地的路上,先生,請不要再提那個地方了!”官員謹慎地審視了阿爾弗雷德,擔心他的急躁態度意味著什麽不能怠慢的情況。


    “巴德先生,出於道義,我們應該先等等,看看泰瑞·肖博特的情況。這也是我們出海的目的之一。”羅伯特·霍爾中肯地說道。


    “是啊,你說的沒錯。雖然我們是出來尋寶的,可既然打了救人的旗號,就不能對要救的人漠不關心,可這樣就又得耽誤不少時間了。並且,我已經花了不少錢了。”巴德老爺遺憾地說。


    “巴德先生,你怎麽能這樣說呢!”阿爾弗雷德憤怒地說道。“我們出海,本來就是為了打擊海盜,救助俘虜的,即使有天大的財富寶藏,它的重要性也必須排在救人之後!”


    巴德老爺笑了笑,沒有做聲,他揚了揚手,示意官員給他們三人帶到碼頭辦公室。


    “我真擔心這種耽擱會令淑女號的氣氛變得奇怪起來。”巴德老爺一邊走著,迴頭看了一眼他的帆船。


    “放心吧,巴德先生,我的手下都是訓練有素,並且具備職業操守的探險家,他們可不會因為耽誤一點時間就怨天尤人的。”羅伯特安慰道。


    “我對你的人相當放心,羅伯特先生。但是請記住,淑女號是交了遊輪稅的,上麵的家夥們魚龍混雜,指不定有誰突然就鬧事了呢。你想想,船上可不僅有霍爾探險隊的人,還有我家那些不成器的家夥,最要命的是,上麵還有公會的人,你可別看隻有幾個人,但個個都是無法無天的狠角色呢!”


    “我看那法蒂瑪小姐可不像是無法無天的人。她看起來天真無邪,溫柔善良,是典型的良家女子。”羅伯特先生看著轉暗的天空,沉醉地說,仿佛那片片雲彩也變成了法蒂瑪小姐的模樣。


    “噢,羅伯特先生,你可別被那小姑娘的外表給騙了,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媽常對我說:‘多米啊,你可要小心女人,特別是漂亮的女人,她們心裏可壞得很呢。’現在想來,我媽媽說的可太對了,看看夏洛蒂吧,她可把我給管慘了。”


    “也許,這是總是令後輩操心的你的不是。這就是您至今未娶的原因嗎,巴德先生?不想被漂亮的老婆整治?”羅伯特笑著問道。


    “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不要被女人美麗的外表迷惑了,羅伯特先生,女人跟男人一樣,有野心,有欲望,如果她們懂得利用姣好的外表來達成自己的目的,那就太可怕了。”


    “你放心,我隻是喜歡欣賞美好的事物而已,美麗的女人跟美麗的山川河流一樣,都是大自然精妙的作品。但你說的對,巴德先生,我們的確不應該隻顧著欣賞外在的美好,而忽視了一個人內在的真正品格。請相信,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和你一樣也孑然一身了。”


    兩個單身老頭站在碼頭邊上,對著大海侃侃而談。可阿爾弗雷德卻沒這份心情。他默默地站在官員旁邊,心裏想著泰瑞的事情。


    他應該感到高興,至少泰瑞被找到了,並且還有命可活。也許在經曆了這樣的事後他能夠收斂自己的囂張氣焰,多在家幫養父做些事情,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在城裏胡作非為。但這樣的結局卻是建立在被海盜欺淩的前提之下,但凡是個有骨氣的人,都不會忍受這般侮辱。


    泰瑞不會,阿爾弗雷德更加不會。


    但是另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在於,他曾在信裏向養父保證,一旦找到泰瑞,他便迴到銀港,迴到肖博特一家的身邊。


    現在是放棄那些他所渴望的生活,而迴歸原有的混沌的時候了嗎?


    羅伯特·霍爾看出阿爾弗雷德的異常,便停止了與巴德老爺的閑談,轉而親切地詢問阿爾弗雷德。


    “不管有怎樣的煩惱,獨自一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年輕的阿爾弗雷德少爺,有什麽可以為你效勞的嗎?”他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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