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站在艉樓上,看著俘虜們又一個一個地被帶了上來。投降號的甲板很寬,比亡命號要寬上一大截,可以讓所有的海軍俘虜排成一排,共同聆聽亨利·巴斯克的教唆。


    海盜們對此情此景也倍感新鮮,畢竟,亨利·巴斯克船長並不經常搞這種正兒八經的活動,他會把良民直接變成惡徒,並強迫他們弄髒自己的手,在這一過程中,他極少會詢問對方的意見。


    克勞這時候注意到,林奇的身邊聚集了七八個人,他們形成一個區域,乖巧地站在距離船長最近的位置。


    看來,便是這群白眼狼,企圖謀害海盜頭子,並取而代之。


    克勞暗暗記下了這些人的長相,然後,他發現,這些人正在有意拉攏另一群人——剛剛上船,還對海盜事業不明就裏的人們。他們會和新來的同伴勾肩搭背,會故意做出一副熟絡的模樣,而相對的,其他的派別——這很明顯,亨利底下至少有三個派別——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克勞不知道的是,眼下正在發生的奇怪景象其實很正常。在確定了對方的立場與自己一致後,大部分海盜都不會再敵視新人,那樣對他們沒有好處。


    大胡子的布林德顯然還沒有睡醒,就連他的胡子也還未清醒地向下垂著。他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怎麽一下子自己就受歡迎了。而侏儒吉爾則收獲了更多的問候,這倒不是因為海盜有同情侏儒的習慣,而是因為吉爾的開鎖技能會為他們提供許多方便。


    卡特也被問候了,但他會一種完全不同的情感問候迴去——當然,相互辱罵在海盜中是常有的事,因此大家都沒把他的話當迴事。卡特現在的態度很明確,他被脅迫成了海盜,他會做海盜的事,但肮髒的海盜們別想和他套近乎。


    海軍士兵們垂頭喪氣,仿佛早已經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


    鬣狗站在艉樓上,向他的俘虜發表講話。


    “先生們,擺在你們麵前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故意停下,好觀察在場俘虜們的反應。大部分士兵的臉上寫滿了疑惑,想必他們也從未經曆過正兒八經的俘虜招募。


    “眼下,有兩個選擇擺在你們的麵前,第一,加入我們,加入偉大的亨利·巴斯克船長,你將分享我們的財富。或者第二,離開,我將給予你們自由,讓你們滾迴自己的文明社會裏,繼續掙紮——當然,得先交你們自己的贖金。在那之前,你們必須待在潮濕、陰冷、爬滿臭蟲的監牢裏!”


    原來如此,這就是被俘虜的兩個選擇。但似乎,這與布林德他們那一批也沒什麽區別……


    鬣狗的說辭富有誘惑力,特別是分享財富那段,雖然隻是輕輕一提,卻依然能打動人心。在場的俘虜們無不被他的話語所吸引,渴望迴家的人燃起了希望,而貧窮的人們則對入夥心動不已,本來一直充斥在俘虜中的害怕情緒消失無影,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不……我拒絕。我不會做海盜,也拒絕繳付贖金。”一名海兵義正言辭地說。他的同伴們沉默了,所有人都對他側目觀望,並對比衡量自己的內心。


    因為這番話,與選擇死亡無異。


    “啊,看來,你是更願意當大英的狗,而不願做一個自由的人?”


    士兵無言以對,他知道亨利說的是實話。大英的狗,但狗隻需搖尾乞憐便能得到食物,狗不需要做兩份工作,而他要。在這名為“投降號”的前海軍戰艦上,他既是士兵,又是水手,既要服從軍官的命令,拚命與強敵搏殺,又要做著船上的雜活重活。


    狗都比他過得舒服。


    然而,他的良知並不允許他走上另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我不願意做危害一方的強盜!我也沒錢為自己贖身。”


    鬣狗冷笑了一聲。


    “瞧瞧,可憐蟲來到了海上,卻依然還是可憐蟲。”


    海盜們笑了起來。亨利走近了士兵,用那粗糙的手掌托住他的下巴。


    “告訴我,你為何對把你剝削得一窮二白的文明如此忠心?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的良心,你對我們那可憐而片麵的理解,都是你的國王陛下強行灌輸於你的嗎?”


    士兵動搖了,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做一個良善之人,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可良善之人,為何偏偏飽受貧瘠之苦,而中飽私囊之輩,又幾時停止他們的醜惡行徑?


    他低下了頭,默許了投降的事實。


    鬣狗笑了笑,走開了。他命令手下搬來一張黑色的方桌和板凳,放置在甲板上,他坐到板凳上,翹起二郎腿,向身邊的一個海盜問道:“切裏琴科,我們需要多少人來著?”


    比起亨利·巴斯克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切裏琴科大副就顯得嚴肅許多,他是黑人,中年,身材健壯,做事沉穩而狠辣。他臉上有一道貫穿左眼的刀疤,給人一種兇惡殘暴的印象,但他實際上並不是個嗜殺的人。


    他聽到了船長的問話,於是拿出隨身攜帶的本子——那是良民記錄員安迪教他的辦法——他一邊對照著記錄,一邊說:“本次出航,我們並未帶太多的人手,加上之前的幾次戰鬥,我們一共損失了11名水手。投降號是艘不錯的船,我認為,為維持良好的航行條件,我們應該招收20名水手。”


    “謝謝,切裏琴科大副。”鬣狗說完,雙肘撐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笑嘻嘻地看著眾人。說道:“那麽,讓我們開始吧。”


    花白頭發的老人卡特看到這一幕,似乎有些忍無可忍,他諷刺地嚷道:“這算什麽,之前是法庭,現在又在麵試了,為什麽現在的海盜都喜歡搞這些噱頭?”


    亨利·巴斯克聽了這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林奇等人立馬把這老家夥拉了下去。看來,亨利已經忘了卡特是這麽一個刺頭。在老人被拉走後,他重新整理心情,開始招募海盜。


    “先生,我有個問題。”一個士兵小心翼翼地說。


    “請講。”亨利彬彬有禮地說,倒真像是個麵試官了。


    “您說,您需要20個人,可我們總共隻有13人,就算我們全部願意加入,也不夠人數,不需要麵試的。”


    “我說過,我既然給了你們機會,便會遵守諾言,允許你們成為我的船員。”亨利說,“但我還不知道你們的能耐,因而才需要這一場麵試,好把你們踹到適當的崗位上去。請認清自己的斤兩,先生們。每一個崗位的分成是一樣的,但隻要讓我發現有人幹得不好,他就有罪受了。”


    他說的很輕鬆,卻仍令人心驚膽寒。


    因為關係到自己的命運,幾乎所有的俘虜都顯得嚴肅認真,他們排著隊,一個一個接受船長的麵試,一些人——包括一開始提出質疑的那名士兵——依舊不願意放棄自己的社會身份,因此明確向船長表達了離開的願望。他們都沒什麽錢,但也不願意當海盜,所以乞求船長,看有沒有可能就這麽……放了他們。


    意外地,鬣狗竟然和善地接受了他們的請求,並告訴他們,可以在麵試結束以前改變主意。


    士兵們紛紛領到了自己的新職務,他們有的成為了桅杆了望員,有的成了服務員,有的成了見習傳令官,還有一名水手幸運地成為了木匠——盡管他的木工學徒期都沒過完。


    布林德用胳膊肘捅了捅吉爾——對待正常人,這能成為耳語的暗示,但吉爾太矮,布林德的肘子捅到了他的頭,於是耳語放到了一場小小的騷動之後。


    “到底怎麽了?”吉爾煩躁地問道,他正看麵試看得盡興呢。


    “我是想問,為什麽亨利船長沒有麵試我們,就給我們分配了職務?”


    吉爾歎了口氣,感歎上帝是公平的,這高大威猛的人,可惜卻沒怎麽長腦子。


    “因為我們的底細已經被他摸透了,懂嗎?你難道忘了你剛上船時吃的那些苦頭了嗎?”


    布林德無言以對。


    “但你說得對,這確實是一個表態的機會。”吉爾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似的,於是,他突然插隊到了桌子前,渴望向船長展示忠心。


    可惜,上帝是公平的。吉爾努力想要站高一些,但他的眼睛卻隻能剛剛看到桌麵,一旁的切裏琴科大副拿來一個木桶,將吉爾像小孩一樣抱到木桶上,鬣狗似乎被這場景逗樂了,他笑著看著吉爾,說:“天啊,我本來是要招水手的,怎麽反倒成了保姆了?”海盜們聽到船長的話,不禁發出了一連串的爆笑。


    可吉爾卻無視周遭的嘲笑,堅定地說:“船長,我願意成為投降號的水手,斬殺我們的敵人,奪得屬於我們的財寶!”


    海盜們又偷偷笑了起來,他們知道吉爾,並且也已經在積極拉攏他,鎖匠的用處很大,但沒人指望他能斬殺敵人。


    但是亨利·巴斯克卻表現得非常開心。


    “每一個人都配擁有一個機會!”鬣狗說道:“可是,吉爾先生,是什麽讓你下定如此決心呢?”


    “我受夠了那些自稱文明人士的鄙視和嘲笑,船長。”吉爾放大了聲音,“所以既然無法避免被人笑話和剝削的命運,那我寧願選擇成為強者,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自由自在,沒錯!”鬣狗似乎很滿意吉爾的迴答,並站了起來,對在場的所有人說:“自由,這正是海上的信條,當文明的陸地人建立了可恥的階級體係,當無恥之極的貴族們利用百姓的苦難作為甜食美酒,我們就應該奮起反抗!燒殺劫掠隻是一時的快樂,我們真正要做的,便是向文明宣戰。”


    少往臉上貼金了。克勞憤恨地想,這亨利·巴斯克真以為他是海上羅賓漢?那折磨鼠眼算什麽,殺害波叔算什麽?他這所謂的正兒八經的海盜招募,到底算什麽東西?


    當然,他不會當著亨利的麵發泄這些不滿。


    在麵試結束後,人們開始了他們的新崗位。克勞走上艉樓,對亨利說:“我以為你會強迫他們做海盜,就像對我一樣。”


    “克勞兄弟,海洋可不是那麽隨便就能應付的東西,他的憤怒,他的慈愛,隻有真正的水手才能體會,那些不願意擁抱大海的人,本就沒資格成為我的手下。但是你不同,你是我的寶貝。”


    他說完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便轉身,麵向那些不願成為海盜的士兵。


    他陰險地笑了起來,看著這些可憐蟲,大聲說道:“先生們,你們可以走了。”


    人群中迸發出一陣歡唿,所有人都懷著熱烈地目光看著鬣狗船長,期待他早日送他們迴到岸邊,迴到平靜的銀港。他們高興地手舞足蹈,互相議論著迴家後要做的事情,但鬣狗就站在那,一動不動,歡唿聲慢慢降低了,直到海盜們將一塊長長的木板抬上甲板,人群徹底沉默了。


    一些還懷有希望的人不住地詢問身邊的海盜,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許多人害怕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鬣狗臉上帶著笑容,看著海盜們搭建跳板,他們將木板的一頭釘在船舷上,另一頭則伸出了甲板,懸在大海上方。


    “那麽,哪位先請呢?”鬣狗問道。


    沒有人吭聲,大家似乎已經覺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一個膽子大的家夥喊道:“你答應放我們離開的,鬣狗!”


    “放你們離開我的船,沒錯,你以為我現在在做什麽?”鬣狗反問道。


    人群開始混亂了,他們抱怨著,抗議著,但海盜們早已拔出了彎刀,逼迫著人群向木板走去。一些精明的家夥哭著喊著,祈求能加入海盜的行列,但鬣狗以人員已滿為由斷然拒絕了他們。


    “這裏離海軍的要塞並不遠,運氣好的話,你們還有命可活,嗬嗬嗬。”鬣狗笑道。


    克勞心想,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且不提在一望無際的海上根本找不到陸地的方向,就單單想要躲過海裏的鯊魚和大風大浪,便已經需要天大的運氣了。這些家夥死定了。


    “沒必要不留活路吧,船長。”克勞小聲對鬣狗說道。


    “克勞兄弟,你不是真正的海盜,但我會讓你成為一個男子漢的。所以現在你應該好好看著,這就是正兒八經的海盜做派,好好學,少說廢話。”鬣狗惡狠狠的話語令克勞不敢再多嘴。克勞悄悄別過臉去,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


    人們被陸續逼下了水,有些不願意跳海的人死死抓著木板,海盜們也不著急,而是搖晃著木板,辱罵著、嘲笑著那些人,過了一會,所有的俘虜都掉進了海裏。


    “這個送給你們,當作臨別禮物!”鬣狗來到船舷,一腳把那塊木板踩斷,破損的木板掉進了海裏。


    “祝你們好運。”鬣狗說完,離開了船舷。而海裏的人們為了得到那塊木板的所有權,最後竟然爭鬥了起來。很快,投降號就將落水的俘虜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麵,甲板頓時空曠了許多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吉爾小聲地對布林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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