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起先認為,夏洛蒂交給他的任務太過容易了,要知道,銀港作為大英帝國在新世紀航道的重要港口和中轉站,即便是在戰爭與私掠船橫行霸道的年代,也依然能夠吸引大批的商人與遊客到來。


    所以注定的,這裏是商業繁華的地方,單單是碼頭區就有為數不少的餐館和酒館,要想找個廚師,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阿爾弗雷德欣喜地想,也許是夏洛蒂這位強勢的女性放不下麵子,才故意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台的吧,真是個別扭的大小姐。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廚師容易找,願意上船出海的廚師可一點也不容易找。


    在牙買加,強征隊一般隻會強製將無業遊民的混混乞丐綁上軍艦,但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說明海上生活的艱辛。一個人寧願做無業遊民也不願做一份正經的工作,這在謀生困難的新世界簡直難以置信。


    但事實便是如此,一般而言,帆船的股東會拿走一趟海運大部分的收入,而剩餘的部分,則由船員分配。這還不是平分,普通水手能拿一份,廚師能拿兩份,醫生拿三份,而船長和各種職務的官員,則拿十份到二十份不等。


    可以說,水手便是這個時代最低賤的資源,他們拿著低廉的收入,卻要為此付出極大的人身風險。並且往往還會遇上拖欠薪資、克扣薪水一類的破事。


    對於廚師而言,他在海上的地位並不比普通水手強很多,這主要是因為他的作用並非是提供一種必要的服務,而是一種錦上添花的服務,而對於絕大多數的船主和股東而言,這種服務都是沒有必要的。廉價的水手,隻要吃廉潔的煙熏肉,喝廉價的酒就可以活著了,犯不著為此多出一份的錢。再加上陸上對廚師的需求一直很大,所以,廚藝精湛的廚師絕不願意去海上自討苦吃。


    不過,當阿爾弗雷德被第一家酒館裏趕出來時,他甚至還沒有到達了解廚師意向的程度。


    “不吃東西就給我滾,竟敢來這裏挖牆腳,別讓我再見到你!”赤裸著上身,挺著大肚腩的酒館老板拿著一把剁肉的菜刀,衝阿爾弗雷德喊道。


    “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阿爾弗雷德嘟囔道。他剛大搖大擺地走到酒館裏,當著所有客人和老板的麵,問廚師願不願意跟他出海去探險。他為此付出了代價,現在正深刻地反省。


    沒人會喜歡別人把自己的手下挖走,怎麽他沒有想到這一點呢。要做,他也得隱秘地做。


    到了第二家酒館,他就學聰明了些,他不再當著老板的麵自討沒趣,而是先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穩步前進,踏過破爛的木地板,小心地躲開白天就在這裏的無所事事的酒客,徑直朝吧台走去,酒館的老板正站在台前,用一隻看起來髒兮兮的手帕擦拭著玻璃杯。


    “一杯紅酒,要上好的。”阿爾弗雷德說著,漫不經心地在吧台上擺上一枚錢幣,眼睛卻四處溜達著尋找廚房的入口。老板將他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些不確定這是不是又一個來吃霸王餐的窮小子——最近那些卑鄙的窮鬼倒是學精了,他們會把自己打扮得一表人才,叫人很難從外表來看出他褲兜裏有幾個子兒。雖然酒館是可以賒銷的,但那枚錢幣隻夠買半杯“上好的”紅酒,這小子到底明白嗎?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招待阿爾弗雷德,於是轉過身去,爬上酒架子,去拿那放在最上層的半瓶紅酒。


    “我去轉轉,你先把酒倒好。”


    阿爾弗雷德說著,低下頭,一溜煙就閃進了吧台後麵的廚房。老板並沒有看見他的去向。


    刺鼻的煙熏味夾雜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彌漫著整個廚房,哪怕是在陸上,煙熏依然是最常見的處理食物的方式。


    這家店的廚房不大,兩個廚師在灶台上忙著烹調食物,高溫的油在鍋裏跳動,濺到了一個廚師的手上,他疼得大叫一聲,另一人則將先前不小心掉到地上的魚片撿了起來,未經清洗便迅速丟進滾燙的油鍋裏。


    看來這不是一個衛生的地方,而且廚師的手藝也很一般。阿爾弗雷德曾誇下海口稱要找到城市裏最優秀的大廚,現在看來這並非容易達成的目標。他決定保留自己的意見,再考慮考慮是否真的要讓這種地方的某個廚師登上淑女號的甲板。他又仔細觀察了一會,決定去找第一個人談談,那人雖然被油濺到了,但至少沒有做不幹淨的食物。


    這位廚師現在正在攪拌雞蛋液,他閉著眼睛,忘情地哼著蘇格蘭的小曲,完全沒注意到手上過大的動作已經將碗裏的蛋液都灑了出來。


    “請問,你想要出海嗎?”阿爾弗雷德問道。


    廚師停止了哼歌,抬起頭來打量著阿爾弗雷德,過了片刻,阿爾弗雷德以為他沒有聽清,於是又問了一遍。


    那廚師問道:“我有什麽好處?”


    阿爾弗雷德想起他臨走前夏洛蒂說的話——待遇豐厚。他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問清楚到底是什麽才能算是待遇豐厚,因為他自己對別人的收入沒有太清晰的概念。


    “每周10英鎊,包上好的船艙。”


    廚師瞪大了雙眼,吃驚地瞪著阿爾。看來,每周10英鎊的薪水對於這裏的廚師來說實在太過豐厚了。


    然後,毫無預兆的,那廚師抄起身邊的擀麵杖,朝阿爾弗雷德的頭打來。


    “你幹什麽,你瘋了嗎?”阿爾驚恐地躲過當頭而來的一擊,腳一滑,一屁股坐到了肮髒的地板上,他趕緊往後縮,緊盯著那廚師的下一個動作。


    “該死的騙子,竟敢來這地方撒野。”廚師惡狠狠地罵道。“一周10英鎊,你當我是白癡嗎。”


    “什麽,一周10英鎊,太多了吧?”


    “這騙子是誰啊,也太沒水平了吧。”


    另一個廚師說著,也拿了廚具過來,準備好好修理阿爾一頓。


    “出什麽事了?”門口傳來低沉的吼叫聲,阿爾弗雷德艱難地轉過頭去,發現是酒館的老板站在廚房門口。


    “老板,這個小賊溜進來,說要10英鎊一周帶我出海,還有上好的船艙呢!”廚師用擀麵杖指著阿爾說。


    “你的確應該去,這樣我就再也見不到你這張蠢臉了!現在幹活去,你們這些廢物!”老板吼道。


    廚師們罵罵咧咧地散開,重新迴到了工作崗位,阿爾弗雷德爬起身來,想要向老板道一聲謝謝。


    “哦,實在是抱歉,先生。”老板有些害怕地說道。“我不知道那家夥得罪了公會,如果你要他消失的話,我完全不反對!”


    “你誤會了,我不是公會的人。”阿爾弗雷德連忙澄清道,他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一個兇惡的歹徒,一個人口販子,僅僅是因為他給別人許諾的薪水過高,超過了他們心裏可以承受的最高值……


    “你不是公會?”酒館老板眯著眼睛問道。


    “不是,我向你保證,先生,我絕不是惡徒。”


    “那你還敢來這裏撒野,你是什麽東西,該死的騙子?”酒館老板生氣地將阿爾弗雷德推倒在地,作勢就要打他。阿爾機靈地翻了一個跟頭,從老板的身邊溜過,連滾帶爬逃離了廚房。


    “滾出去,你這臭騙子!”老板追了出來,抓起吧台上的酒杯朝阿爾扔去。


    阿爾弗雷德迴頭張望了一下,那酒杯正好砸在了他的腦門上。刹那間,混合了紅酒、朗姆、蜂蜜以及發黴淡水的液體便灑了他一臉,他飛快地衝出酒館,跑進了最近的巷子裏。


    阿爾弗雷德靠著牆,大口喘著粗氣,並使勁抹掉臉上的酒液。然後,他悲哀地發現,身上那件絲綢製的白襯衣已經被染上了奇怪的顏色。


    這可怕的遭遇,給了阿爾兩個寶貴的經驗:第一,不能直接找老板要人,第二,不要給廚師承諾高得過分的薪水。他總結著,繼續朝稍微遠一些的酒館走去。


    這一次阿爾弗雷德聰明了許多,他先問了問廚師現在的薪水,發現這位從天剛亮就開始忙碌的可憐人隻能拿到一周2英鎊的報酬。


    “如果你願意跟我們出海的話。”他拍了拍那個跟他聊天的瘦子廚師的,說道。“你每周可以拿到5英鎊的錢,當然,你必須跟那些遊客們擠在貨物甲板艙裏睡覺。”


    他麵前的廚師瞪大了眼睛,神情像極了剛才在另一家酒館用擀麵杖打阿爾弗雷德的廚師。他有些慌張,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但廚師接下來的舉動卻令他鬆了一口氣。


    “我當然願意!”瘦子廚師一邊吼道一邊抓住阿爾弗雷德的肩膀,好像生怕他逃跑似的。


    “什麽時候出發,你現在就帶我去嗎,有沒有合同?”他連珠炮般不停地提問,唾沫星子無情地砸在阿爾弗雷德的臉上。


    “當然有,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沒問題。”阿爾迴複道。


    “等等!”一個暴躁的聲音從廚房另一頭傳來。阿爾弗雷德心裏一驚,心想不會又被酒館的老板發現了吧。


    他轉過頭,發現是另一個穿著胖些的廚師,正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們,他一邊叫罵著,一邊挽起袖子,朝阿爾走來。


    “憑什麽是你這家夥走運?”他說著,揪住了瘦子廚師的衣領,把他狠狠地推開,然後恭敬地對阿爾說:“先生,那家夥廚藝不精,他根本不懂怎麽做美味佳肴,您想要大廚,找我就好了,我比他好一萬倍!”


    阿爾弗雷德一開始的確考慮找他,畢竟,肥胖意味著愛吃,意味著對美食有自己獨到的理解。但他又想到老喬和巴德老爺的體型,覺得淑女號大概容不下第三個胖子,這才找到瘦子廚師。


    “你那豬鼻子的確比我醜一萬倍!”被推開的瘦子廚師不甘示弱地叫嚷,接著狠狠地撞上他那不懷好意的競爭對手。他雖不如胖子廚師有力氣,但那一身排骨和分明的輪廓,足以令後者感到重度疼痛。胖子幾乎被撞倒在地,趕忙用手扶住桌台,瘦子趁機占領了阿爾弗雷德身前的位置。


    “先生,你聽我說,那家夥在吹牛,他連基本的味道都分不清楚,做出來的菜不是太鹹就是沒放鹽,為這事他每天都要被老板罵。”


    “你還真敢說啊!”被掀了老底的廚師惱羞成怒,一拳頭就朝瘦子廚師的臉上招唿了過去。兩人隨即扭打在了一起,他們碰倒了沸騰的鍋爐,掀翻了一排排的廚具,還把地上的灰塵搞得到處都是。


    阿爾弗雷德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場鬥毆,早有打下手的雜工把事情報告給了老板,這個雜工並不會烹飪,每天都幹著端菜洗碗的粗活,他雖然沒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但卻絕對不願意看到身邊的人能夠高升,所以攪渾廚師們的好事就成了他唯一的願望。


    片刻,老板提著殺豬刀來到了廚房,他看見滿目瘡痍的廚房和渾身是傷的廚師,幾乎要把肺給氣炸了。


    自然,阿爾弗雷德不得不再次落荒而逃,這一次,他跑了很遠才甩掉老板的大刀,他摸了摸頭發,十分確定自己頭頂的毛發被幹脆地削掉了一片。


    阿爾弗雷德垂頭喪氣地看著大街的方向。連續碰了三個釘子,這是他平生從未遭遇過的失敗,比起與海盜和公會的鬥狠,這樣的失利更令他消沉,因為這讓他感到自己真的像是個啥事都搞不定的貴族小子。


    他使勁搖了搖頭,拖著疲憊的步伐繼續朝著下一家酒館走去。


    下一家,他還沒有溜進廚房便被趕了出來。


    下一家,他正要接近吧台,就被一臉兇惡的服務員給攔住了。


    再下一家,他甚至在看大門口的招牌時就被接老板娘警告不準進入。


    “為什麽,我根本什麽都沒做!”他不滿地說道。


    “我們都知道你在做什麽,小子,你今天晚上幹的事情,全碼頭區的酒館都有所耳聞,小子,我可好心提醒你,我家那口子最近脾氣不好,你可別來惹我們。”


    阿爾弗雷德聽了,隻得悻悻然地離開。他沒想到自己的“威名”竟然傳得如此迅速,路邊偶爾會有一些喝醉了的酒客,看到他就笑嘻嘻地指指點點,而那些酒館老板們則都站在酒館門口,死死地守護著自己的地盤,嚴防挖牆腳的阿爾弗雷德進入。


    留給阿爾弗雷德的時間不多了,他對此感到煩躁不已。也就在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請問,先生是在尋找想出海的廚師嗎?”


    阿爾弗雷德抬起頭,看到一個微胖的年輕女子,正膽怯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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