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以為巴德老爺看到了他的覺悟,他終於可以出海了。


    但是巴德老爺立即就換了副嘴臉,那是一副有待商榷的、令人無比惱火的態度。


    “但是,有一個問題。少爺。”他說,“要把你帶到海上,這會令我很為難。我打算花一周的時間招選精英人士上船,做一次驚心動魄的冒險。而你,有潛力的少爺,還缺乏些閱曆。”


    “等等,你打算一周內就走?你們的船是怎麽躲過炮擊的?”阿爾弗雷德問道,這是個實際的問題。在海盜的時候炮擊中,幾乎所有在碼頭上的船隻都受了損傷,有的甚至直接沉沒了。而巴德老爺想要在一周內出海,這說明他的船隻毫發無損。他是不是得到了什麽情報,卻隱瞞不報?


    “你在懷疑我勾結海盜?瞧瞧路德的下場吧。誰能保證在那種炮擊下就一定可以僥幸逃生?至於船隻的問題,我承認有一些運氣成分,但是運氣都是建立在精妙的管理上的。我說過,我的人都是精英人士。布萊恩船長有著三十年的航海經驗,今早他堅持要把船停進城市南邊的船塢進行擱淺清潔,我那時候還覺得他多事呢,但我的‘淑女號’因此躲過一劫,這多虧了布萊恩船長的好運,他——”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巴德老爺的嘮叨。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門口,被吵醒的喬治甩了甩頭,轉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


    一臉凝重的大管家米勒·鄧肯正站在門口,他朝老喬點了點頭,然後經過老喬身邊狹窄的空隙來到了客廳。阿爾弗雷德並不認識他,但從胖喬治表情推測,這人也是巴德老爺的人。


    “老兄,你可算來了,我都快要困死了。”老喬高興地衝著鄧肯的後背說道。


    “怎麽樣?”巴德老爺期待地問道。


    “不怎麽樣。意外發生了,老爺。”


    鄧肯麵無表情地看了看阿爾弗雷德,又看了看巴德老爺。


    “沒事的,這小夥子是自家兄弟。”巴德老爺急切地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老爺,正如你所想的一樣,海盜們在監獄裏過上了有酒有肉的好日子。在短短數個小時內,副總督府便派人去了三次,每次都帶去大量的酒水和熟肉。”


    “嗯,除非他是個對家人的生死完全無動於衷的家夥,不然肯定不會怠慢這些海盜,他們是他救迴兒子的唯一希望。”


    “……”


    阿爾弗雷德沉默不語,泰瑞那個笨蛋,是否知道自己已將父親陷入了不義之地?而阿爾呢,他能否幫上忙,去將泰瑞尋迴呢?這得看巴德老爺是否有帶他出海的意思,同時,他是否有追擊海盜的意思。


    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這大概便是這世界最令人無奈的事情吧。


    “我得走了,巴德老爺,如果你真是良民的話,就請不要阻止我!”阿爾弗雷德下定了決心,鄭重地說道。


    “你想做什麽呢,阿爾弗雷德少爺?”


    “我要去跟父親談一談,去幫他從海盜的口中套出泰瑞的消息。”


    “沒可能的,你永遠也做不到的。”鄧肯幹巴巴地說道。


    “不好意思。”阿爾弗雷德火氣來了,大聲說道。“但那是我的養父,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他任由海盜擺布!”


    “你誤會我了,我並不懷疑你的決心和能力,但是,你永遠也不可能撬開死人的嘴巴。”鄧肯平靜地說道。


    整個屋子沉默了下來,燈火輕微地跳動,震動著安靜的空氣。過了兩分鍾,巴德老爺才從嗓子尖裏憋出聲音來。


    “死了?”他重複道,好像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死透了,現在監獄那裏已經亂成一鍋粥了。”鄧肯迴複道。


    “鄧肯,海盜們是怎麽死的。”夏洛蒂麵色凝重地問道。


    “小姐,他們死時麵部扭曲,痛苦不堪,我覺得應該是中毒而死。當然,這些都是內部消息,副總督府已經換上了一套正義、果敢的辭令,他們準備在清晨發布消息,說所有的海盜都被絞死了。”


    “你剛才說,他們吃了副總督府的酒肉是嗎?”


    “是的,但是前兩次都沒什麽問題。”


    “毫無疑問!”巴德老爺說著站起身來在客廳裏來迴踱步。“他們肯定是吃了最後一頓的時候死的。話說,三四個小時裏送了三趟酒肉,你不覺得即使是對尊貴的賓客也顯得太殷勤了嗎?”


    “鄧肯。”夏洛蒂問道。“這三次酒肉是誰送的?”


    “第一次是副總督的管家,之後來的是個女仆,她應該是副總督夫人的親信。最後那個,是一個麵色滄桑的中年人。我們的情報中並沒有此人的信息。”


    “一定是他,可惡的家夥!”巴德老爺喊道。


    “死就死了唄,他們咎由自取!”路德嘟囔道,一旁的老喬點頭表示讚同。


    “哎喲,這群海盜當然該死,但他們可以等我問完問題再死嘛,我本來還想著綁架兩個出來問問的……”巴德老爺小聲說道,後半句像是在自言自語。


    “雖然一切都準備就緒了,但發生這樣的事情著實令人不安,鄧肯,我要你加快進度,三天內把船員找齊,我們提前出發!”


    “關於這個,老爺……港口已經封閉了。”


    “什麽!”巴德老爺和夏洛蒂異口同聲地喊道。在確認了鄧肯所言非虛以後,巴德老爺虛弱地坐進了沙發。


    “不應該啊。”他自言自語道。“這時候城市最需要的就是物資與人力,封閉港口隻會消磨士氣,引起市民恐慌。副總督怎麽會下這樣的命令。”


    阿爾弗雷德知道,他的養父的確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封閉港口,不僅不能解決海盜的問題,更是將原本正常的航運秩序給徹底堵死了,這對城市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這不顯而易見嗎?”夏洛蒂突然說道。“公會!”


    阿爾想起了在岸邊看到的老者屍體,有人說,那是公會的高級頭目。


    “公會的老狼,那位大叔被海盜弄死了。”路德麵色凝重地說。“他就在我眼前死去的。該死!公會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殺掉海盜的估計也是他們,而封閉港口是為了防止副總督把剩餘的海盜放走。”


    巴德老爺思考了一會,說。“你猜對了一半,路德。憑我對公會的了解,他們從不招惹他們惹不起的家夥。本地的公會一定與海盜有勾結,不然他們不可能對克勞的行蹤了如指掌。但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麽要殺監獄裏的海盜,如我剛才說他,對於追擊海盜的人而言,活著的海盜比死了的更有用……這一切都說明,公會內部存在分裂,老狼·波德裏克的死,或許並非其表現看上去那般直接……”巴德老爺站起身來,皮質的沙發椅發出抱怨般的聲音,他背著手走來走去,說道:


    “封閉了港口,目的不是為了防止海盜逃跑,這是公會一方的意誌,而毒殺海盜,是為了防止陰謀敗露,這是公會另一方的意誌。他們的行為看上去如此割裂,也就可以解釋了。我想……我必須親自出馬,去走訪各方才行了。老喬!”


    “有什麽吩咐,老爺?”


    “我現在就要進城中心,去會一會那個毒殺了海盜的中年人。”


    “叔叔……”夏洛蒂皺著眉頭說,“我想不管是誰毒殺了海盜,他都不可能大搖大擺地待在城裏的某個酒館裏的。”


    “不,他會的!”巴德老爺堅持道。“我現在得走了,孩子,鄧肯留下來幫你,還是按照原計劃,三天內把船員找齊。”


    “三天?可我們出不了海港!”夏洛蒂說。


    “這就要……就要靠我們的新船員了。”


    他轉向了阿爾,表現得非常熱情,令周圍的人都感到難堪。


    “阿爾弗雷德少爺!嗬嗬,正如我剛才所說,你得增長一些……閱曆,才能登上我的船,而某些適當的表示,也可以算得上是閱曆。”


    阿爾反應了過來,原來這巴德老爺指望靠他來繞過銀港的禁令,以求非法出海?


    “我們必須跟上海盜的腳步,沒時間去和官僚與體製周旋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阿爾陷入了兩難。一方麵,遵守銀港的禁令,是他支持父親的基本要求,他身為銀港副總督的養子,更應該向市民做出表率才是,而利用養父的職務之便謀取私利,這實在是大逆不道的行為,不僅是對家庭,更是對這整個帝國。


    可是另一方麵,出海航行是他的夢想,他不能就這樣被養父鎖在溫室裏,碌碌無為度過大好年華。另外,要是他並非總督之子,那他申請參軍是否會容易許多?從這方麵來看,養父實際也是在利用職務之便阻攔他的個人意誌。他現在這樣做,隻是在補償自己的損失罷了。


    他思索再三,最終順從心意,點了點頭。


    巴德老爺滿意地笑了笑,他匆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然後拿起黑色的拐杖。


    他進來時有拄著拐杖嗎?阿爾疑惑地想。


    “如果你看一看時間,你就應該清楚還有三個小時就天亮了。”夏洛蒂提醒道。


    “什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巴德老爺摸出懷表。


    “所以,如果你不想在拜訪別人的時候被趕出來,或者因為精神疲憊而出洋相的話,最好現在先休息一會,等白天再行動。”


    “嗯……你說的對,親愛的,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們大家都該迴家休息一下。”


    “謝天謝地!”老喬大大咧咧地嚷道。


    “阿爾少爺。”巴德老爺重新坐迴沙發椅,對一旁的阿爾弗雷德說道。“我把我打算做的事情都告訴你了,所以,我也不留你了,請把劍還給我,然後迴家休息吧。”


    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將手裏的長劍遞給了巴德老爺,後者道了個謝,小心翼翼地接過長劍。


    “現在,你的養父已經斷絕了與海盜的所有聯係,他不會再受製於人,而這裏又離不了他,所以,你必須代表銀港的副總督,去把肖博特二世給帶迴來。”


    “我不會改變心意的,這點不需要你特意提點。”阿爾嘟囔道。


    “那我就放心而來!”巴德老爺毫無廉恥地笑了,他拍了拍阿爾的背,然後朝門口走去。老喬、鄧肯和夏洛蒂也都跟著他相繼離開。


    “你要是想留下來陪我,我是相當歡迎的。”路德在沙發上,戲謔地說道。阿爾沒有理他,也往外麵走去。


    銀港副總督府,肖博特的房間還亮著燈光。阿爾弗雷德看著那微弱的希望的光火,不禁微微歎氣。他覺得,對他,或是對養父而言,今晚都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然而,老天爺就是喜歡看人笑話,阿爾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很快便因疲憊而沉沉睡去。


    他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這天中午的銀港出奇的安靜,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強勁的西北風將碼頭的血腥氣味衝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在阿爾弗雷德的印象中,這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蕭條、悲涼。


    他從床上爬起來,然後看到櫃台前放著管家送來的信件。其中有一封信封花哨的信尤其顯眼,那是來自巴德老爺的指示。


    阿爾弗雷德拆開信件,眯著眼睛,努力辨認巴德老爺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他叫阿爾去下城區巴德老爺家裏與他會合。於是,阿爾弗雷德繞過了養父養母的房間,悄悄出了門。


    在安靜地行走了一段時間後,他到達了目的地,看到了巴德家那座覆蓋著亮紅色磚瓦的三層豪宅。這裏不像是商人的家,畢竟,銀港可不是一個適合長期居住的地方,不可能吸引有錢的商人在此常住。阿爾擔心自己走錯了地方,他伸出了脖子往花園裏麵張望,正好看見巴德老爺正悠閑地躺在椅子,嘴裏還叼著煙鬥。


    阿爾弗雷德鬆了口氣,趕忙走到庭院的大門口,敲了敲鐵欄杆。


    “都這時候了,是誰啊。”巴德老爺抱怨道,但當他看清門欄外的人是誰時,頓時就來了精神。


    “我的救星來了!好,你不用麻煩走進來了,因為我馬上就要出去,我們一起去,去見見那位公會的新頭兒!”他興高采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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