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陽光的原因,還是頭腦正在震蕩的關係,克勞實在無法看清這女人的樣貌,但他看到她的輪廓婀娜曼妙,手部的皮膚有一些健康的色素。她正拿著根木棒,那是剛才襲擊克勞的東西,她自信地將棒子丟到一邊,雙手叉腰,透露出一股桀驁不馴的野性。


    “……我是巴德老爺的貴賓,無意衝撞了小姐,請原諒我的失禮。”克勞趕忙裝出一副紳士的口吻,但他其實根本不在乎這謊言是否奏效。踩著他的小姐有種奇妙的魔力,讓他靜滯在原地無法動彈,更沒法逃跑。


    然而,小姐不吃這一套,她猛地從背後掏一把手槍,俯身將槍口頂在克勞的腦門上。克勞頓時從那莫名其妙的幻想中醒悟了過來,他驚恐萬分,反射般地要向後挪動,卻很快因為疼痛而放棄了——小姐的鞋底有防滑鞋釘,即使那鈍釘不會對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卻也足夠叫人痛苦萬分了。


    “小姐,我……”


    “他是個小賊,別讓他跑了,夏洛蒂小姐!”老喬從後麵提著褲子跑來,直接揭了克勞的老底。


    不過,在動蕩過後,克勞終於能夠看清這位小姐的容貌。她有著古銅色的眼睛和棕色的短發,拿槍的那隻手肌肉緊繃,可以看出她長年堅持鍛煉。而那緊鎖的眉心,則明示她正在生氣。可她為什麽生氣呢?


    克勞陷入了困惑,甚至忘記了眼前的困境,這位小姐生氣了,但這並不妨礙她的美麗,相反,正因為這一點怒氣的點綴,使她此刻看起來更加迷人。


    “給我一個不馬上斃了你的理由。”美麗的小姐冷冷地說道。


    哦,幻想破滅,克勞終於意識到了殘酷的現實。


    “……我是巴德老爺的貴賓,請小姐……。”


    “他不是,他騙人呢!”老喬在後麵叫嚷著,因為提著褲子,他不可能在夏洛蒂小姐麵前對料理克勞。


    “砰”的一聲,克勞感到自己的耳膜都被震裂了,他沒想到那位小姐真的會開槍,他扭頭看了看旁邊的地麵,那被園丁精心打理的草地,原本隻是多了些奶油和酒水,現在則成了一塊黑色的、還在冒煙的坑。


    “騙子。”夏洛蒂小姐將打完子彈的手槍扔掉,接著一拳把克勞打倒在地,她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但由於克勞還未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因而被打得十分狼狽。


    “下次要裝紳士記得看看自己的衣服。”小姐譏諷地笑道。


    “對,我也會反思自己怎麽會靠衣著來辨別淑女。”克勞反諷道。


    小姐似乎沒有料到這個落魄的小賊竟會如此強硬,她瞪著克勞,但從克勞的角度來看,那古銅色的眼睛就像可可一樣迷人。


    小姐的身後走來一個人,那又是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巴德老爺的大管家鄧肯。他仍然麵無表情,似乎府邸的騷亂與他無關,他看了看克勞,幹巴巴地說道:“我早提醒過你,克勞先生,注意你的安危。還有,木屋裏有體麵的衣服。”


    克勞惱火地想到,他當時就該用那木屋裏的華服將鄧肯綁個嚴實,然後丟到海裏去喂鯊魚——雖然,那兩個膀大腰圓的保鏢多半會造成些麻煩,但這也不是全無可能的想法。而眼下呢,眼下他竟不得不屈服於這一大家子的淫威,實在是叫人難以忍受!此外,小姐開槍的轟鳴聲仍在他的頭顱中迴蕩,更是幾乎要把他折磨至瘋。


    “這下逮到你了,臭小子!讓我們新仇舊恨一起算算!”老喬惡狠狠地說,幾個仆人拿來了繩子,將克勞五花大綁,抬進了屋裏。


    老喬對夏洛蒂小姐微微鞠躬——他還提著褲子,這樣做已經到極限了。


    “小姐來得……嗯……真是時候。”他笨拙地說。


    “白癡。”克勞大聲叫道,故意讓老喬聽見。顯然,喬治並不是個精細的人,對於說話的藝術也是知之甚少,他聽了這話,也不顧慮自己的形象,提著褲子蹲到克勞身邊,用力拍了拍克勞的臉。


    “你才白癡,你知道你惹了誰嗎?小子,你以為那位小姐像巴德老爺那樣好說話嗎?”他刻意擺出憤怒的調調,但似乎又害怕讓還在屋外的小姐聽到,最後的效果就是一副沙啞的嗓音,就好像是吃了腐爛螃蟹的老頭在竭力叫喊一般。


    “老喬,老喬……”巴德老爺這時候走過來,無力地說道。“差不多就行了,別弄傷了我的貴賓。”


    “貴賓?”老喬懵了,他可從沒聽過這種定義。並且他剛剛還對夏洛蒂小姐說克勞撒謊呢。


    “是啊,趕緊放了我!”克勞大喊大叫,完全是一副沒有教養的野人模樣。


    巴德老爺的客人也走了過來,見事態已經平息,他現在可以盡情宣泄情緒了。


    “巴德!我早就跟你說過,你老是招待這些不三不四的爛人,遲早會後悔的,我當你是朋友,你卻讓我也遭了殃,我要求你狠狠地懲罰這條野狗,我要他遭受折磨!”


    巴德老爺麵帶微笑,但那笑容有些僵硬。不管巴德老爺有沒有如客人所說的那般後悔,克勞反正已經後悔了,逞一時之快的確十分痛快,但後果卻是,他再一次失去了自由。


    “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我受到如此大的羞辱,你要怎麽賠?”客人不依不饒地叫著。


    “哦,算了吧,路奇先生,你隻是受了些驚嚇而已。”巴德老爺說。


    “而已?隻是而已?”路奇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原本油膩的臉此刻腫脹了起來,巴德老爺就像一根不長眼的針,正在紮這個充滿怒氣的氣球。


    “路奇,你先冷靜一下,咱們身體健康,財產也沒有損失,也許是受了點驚嚇,我相信喝一杯好酒就會好的,請到客廳裏就坐,我馬上就去準備……”


    “我不會再受你糊弄了,巴德!”路奇吼道。“我要看著你懲罰這個狗東西,如果你不懂怎麽做,那就把皮帶給我,我來教你怎麽管下人!”


    巴德先生一臉尷尬,路奇順手搶過了喬治的皮帶——那是他好不容奪迴來的,本來已經係到了一半——他惡狠狠地盯著克勞,兩手把皮帶崩得發出了聲響。


    這時,一個洪亮的女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是誰敢在我叔叔家撒野?”


    因為興奮,克勞扭到了脖子,痛苦地顫抖了幾秒。然後,他看到那位威風的小姐已經走到了客人前麵,她雙手叉腰,盛氣淩人地麵對著路奇先生,路奇僵在原地,臉色逐漸漲得通紅。


    “巴德先生,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家族應該會有好的家教,看來是我想錯了。”


    他逞強地說道。


    “夏洛蒂……這位是路奇先生,請你不要……”


    “你閉嘴!”紅衣小姐打斷了巴德老爺,後者隨即發出一聲無力的呻吟,便乖巧地聽從了他那強硬的侄女的命令,倚在一旁不再吭聲。


    “路奇先生,是嗎?”夏洛蒂小姐問道。


    “正是,我來自偉大的家族,小姐,如果你還有點廉恥……”


    “如果你還有點廉恥,路奇先生,就趕緊離開我叔叔的家。”


    “你說什麽!我……”


    “我以為偉大的路奇家族,一定會懂得良好的家教,而不是像個落魄的瘋子似的在別人家裏大吵大鬧!”夏洛蒂小姐冷冷地說道。


    “我……可是,明明是那家夥。”路奇先生指著克勞,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那原本耀武揚威的皮帶此時無力地掉到了地上。


    “我以為像路奇先生這樣的紳士,一定是知法守法的好公民,不會在別人家裏對別人的人動用私刑。”


    “可是,我的損失……我受的傷……”


    “我以為路奇是個男人,不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大驚小怪。不過看來我錯得很離譜,不是嗎?”


    “你……你……”路奇先生指著夏洛蒂小姐,他寬大的胸脯開始劇烈起伏,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然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嘔吐了出來。


    “噢,我的天啊!” 夏洛蒂小姐厭惡地看著路奇先生,汙穢的嘔吐物順著紅地毯緩慢流淌,讓愛幹淨的女士往挪動了一步,然後很不幸的,她的防滑鞋又一次踩到身後克勞。


    “啊!”克勞痛苦地叫道。夏洛蒂小姐歎了口氣,看了看這兩個惹人厭惡的家夥,捂著口鼻走出了房子。


    “嗯……”一直遊離於對話之外的巴德老爺突然開口說。“我想,這樣我們就算扯平了吧,路奇先生,我的人驚嚇了您,而你又不小心……嗯……弄髒了我的地毯——那可是古代波斯的貨,希望你理解它的價值——就讓這一切過去吧,今天是個糟糕的日子,唉!”


    他笑嘻嘻地張開雙手,見大家都沒有反應,於是便換了個策略。


    “路奇先生啊,我早跟你說,不要吃那麽多油膩的東西嘛……”巴德老爺半是安慰,半是好笑地說,似乎是要營造一種效果,讓大家覺得路奇先生的“嘔吐”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就是啊,你看你,把自己搞得那麽惡心!不過吐出來就好多了。”一旁的老喬很不知趣地說道,巴德老爺無奈翻了翻白眼。


    “夠了!”路奇先生說道,似乎真是因為嘔出了不少油膩,他的臉色反而好了許多,雖然仍有些腫脹,但那至少不是紅裏透紫的奇狀了。


    “巴德,你若執意要依靠這麽一群不靠譜(他瞪了一眼老喬)、沒有家教(目光掃向夏洛蒂小姐的背影)、還有……滿街都是的垃圾(他衝克勞揚了揚頭,臉上寫滿了鄙夷和輕蔑)的話……我決定不再參與你的白日夢,就是這樣。”


    “路奇先生,你自己可要想好哦,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家店了!”巴德老爺熱情地勸慰他的客人,但後者並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不過,克勞看著巴德老爺的表情,感覺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


    “巴德,你不要再廢話了,我不會讚助你的計劃,至於這個……”他指了指台階上到處都是的嘔吐物,皺著眉頭說道。“我不知道這是誰幹的,如果你們要誣陷我的名聲,那我也一定會予以反擊!”


    “你說什麽!”門口的夏洛蒂小姐聽了這話,大步逼近路奇先生,卻被鄧肯給攔住了。


    “小姐,你現在跟他發脾氣也無濟於事。”鄧肯平靜地說道。克勞看在眼裏,不得不佩服管家的定力,無論是大發脾氣的大財主,還是滿地的汙物,或是在一旁哭笑不得的巴德老爺,都不能影響鄧肯的心態,他仍然堅如磐石,給人一種安全可靠的感覺。


    “就……就是這樣。”路奇先生說完,小心地繞過暴脾氣的小姐,小跑著離開了巴德老爺的府邸。


    “……”留下來的眾人望著那倉皇逃跑的笨拙身影沉默不語。


    “咳咳。”巴德老爺假裝咳嗽了兩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總之,老喬,你先把這裏清理幹淨吧。”他捏住鼻子說,並指了指台階上的汙物。


    老喬剛撿起路奇先生丟下的皮帶,把它緊緊綁在自己的褲腰,聽到巴德老爺的話,他吃驚地瞪大了雙眼,不解地問道:“什麽?老爺,為什麽是我?”


    “因為我可沒有你那麽大的本事叫人家路奇先生難堪!”巴德老爺沒好氣地說道。


    “這有什麽難堪的,你們這些人也太小氣了。”老喬不滿地說道。“再說,明明惹出這檔子事的是他嘛。”他指了指被五花大綁坐在地上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的克勞。


    “好吧,好吧。克勞先生,是吧,現在,讓我們來談談對你的處置。”


    克勞緊張地瞪著巴德老爺,腦中出現了許多不太好的聯想:查理一世被砍下了頭顱,而奧利弗·克倫威爾則是在死後被鞭屍。克勞不知道哪種歸宿更為仁慈,他隻求那過程不要太長。


    “要不,就你們兩個一起清理我的地毯吧?”巴德老爺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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