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念安是在猛然之間發現,她已經開始越來越依賴有顧西洛在身邊的日子了。


    她至今還記得那天夜裏,顧西洛清冷的聲音在自己耳邊低低響起。


    他說,蘇念安,世界上隻有一個你,所以顧西洛也隻會愛那唯一的一個蘇念安。


    不被感動是不可能的,但是蘇念安不敢去想,這種深刻的感情背後,到底有多少痛楚。


    她清楚地記得在馬德裏的顧西洛,從來不是這樣會將深情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的人。她承認,因為在乎,她居然開始害怕了。


    星期天的早晨,顧西洛起來得很早,他站在浴室的門口看著仍然睡著的蘇念安。


    她白皙的臉上帶著微微的潮紅,長長的睫毛微顫。這是他眷戀的女子,他愛她一身的傲骨,即使痛也從來不說出來。他心疼她隱忍的倔強,即使心裏已經千瘡百孔也都微笑著麵對。這樣的蘇念安,讓他打從心底裏心疼。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蘇念安揉著眼睛,看向距離自己幾步遠的顧西洛。


    她笑了。這樣的感覺真好,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能看到這個男人。


    顧西洛跨上幾步,從身後抱住了蘇念安,讓她靠著自己。


    蘇念安把玩著他的手指,隨意問道:“怎麽今天這麽早?”


    顧西洛的下巴抵在她頭上,溫熱的氣息噴灑出來,“我要迴馬德裏一趟。”


    清秀的麵孔,在晨曦的照耀下更顯剛毅。蘇念安微微一抬頭,看到了他略微緊繃的下顎。胡楂已經冒出來了,她伸手去碰了碰,很刺人。


    “要迴去多久?”她眨著大眼睛問。


    “一個星期。”


    蘇念安眼中閃過不易覺察的失落。一個星期不長,但對她來說,也並不短。在開始習慣跟另一個人生活在一起之後,就算對方隻是不在一天,她都會覺得十分漫長。這種習慣和從前在馬德裏跟他一起生活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現在的他們看上去更顯親密,而不是像從前那樣相互猜忌,相互質疑。


    顧西洛看出蘇念安的失落,心情忽然大好。他大手撫上她的額頭,聲音帶著寵溺覆在她耳邊說道:“一個星期不會太久,等我迴來,我們一直在一起。”


    這樣的聲音對蘇念安來說更像是一種蠱惑,這句話像是魔咒一般,在下一刻就牢牢地印進她的心裏。我們一直在一起。這是多重的承諾,她不確定她是不是承受得起。


    蘇念安迴身抱住顧西洛。這個男人的懷抱,居然已經讓她貪戀到了這種程度。


    她靠在他精壯的胸膛上,悶悶地說:“cris,你會迴來的,對吧?”


    顧西洛挑了挑眉,“當然,你在這裏,我怎麽會不迴來?一個星期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顧西洛是在下午的時候搭車去機場的。蘇念安沒有送他,也沒有陪著他一起下樓。


    記憶裏麵,似乎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這樣擾亂她的心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蘇念安變得不再那樣自信,她從前以為,不愛就不會給自己任何希望。可是沒有想到,其實這句話是相反的。


    不給自己任何希望,就不愛了。但是為什麽,她從來沒有給過自己,也沒有給過他任何希望,她怎麽就愛了呢,而且還愛得那麽深。


    蘇念安再見到蘇黎黎,是在顧西洛走後的第二天,午後靜謐的畫室裏。


    蘇念安人生最大的愛好除了寫字,就是畫畫。s市市中心一個最著名的畫室,其中幕後老板之一就是她。之所以說之一,是因為老板不是隻有她一個。


    她沒有想到,會在那裏碰上蘇黎黎。更沒有想到,似乎蘇黎黎跟她的最佳拍檔關係匪淺。


    蘇念安的最佳拍檔,也就是這個畫室的另外一個幕後老板--許尚陽。


    許尚陽是典型的富二代,大學畢業之後靠著家裏的勢力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公司。然而他的誌願卻不隻是做一個商人,剛巧遇上了蘇念安這樣一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於是就合資辦了這個畫室。說來也巧,這個畫室在推出之後似乎還真的賺了不少錢,以至於讓蘇念安即使偶爾偷懶不想寫字的時候,也不至於被餓死街頭。


    蘇念安站在畫室門口,笑看著裏麵兩個談笑風生的人。


    蘇黎黎喜歡有錢人家的公子哥,蘇念安一向都知道,也十分了解她的口味。所以她才會對著顧西洛那樣眷戀。


    若不是門口的風鈴經風一吹響了起來,恐怕裏麵的兩個人還在忘我的境地而忽略了門口站著的蘇念安。


    是許尚陽先發現她的。他在看到她的時候,眼角都笑彎了。


    “念安,什麽時候迴國的,怎麽也不通知我一聲?應該讓我替你接風才是。”


    許尚陽對蘇念安一向很好,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好。如果說有秦薇這個朋友是她蘇念安一生最大的福氣的話,那麽有許尚陽這樣一個拍檔,應該是她一生最大的幸運了。


    蘇念安笑笑,“才迴來沒多久,許總公事繁忙,怕打擾了你。”


    許尚陽收起笑容,佯裝生氣,“不要笑話我了,讓我都覺得無地自容了。”


    視線在一瞬間跟許尚陽身後的蘇黎黎相交。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蘇念安的錯覺,蘇黎黎眼中的敵意和恨意,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蘇念安很想笑。恨意?恐怕她比蘇黎黎更有資格表現出那種刻骨銘心的恨意吧。蘇念安不打算理會她,徑自跟許尚陽噓長問暖。


    到後來,還是許尚陽忽然想起身後還有個人,於是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衝蘇黎黎招了招手。


    “黎黎,給你介紹一個好朋友,蘇念安。”轉而又看向蘇念安,笑著介紹起來,“念安,這是我最近剛交的一個朋友,蘇黎黎,真巧,你們都姓蘇。”


    蘇念安的眼皮都未抬一下,接過他的話,“是很巧,蘇這個姓很搶手,是吧,蘇小姐?”


    蘇黎黎臉上有一刻的慘白,最終隻是簡單地朝蘇念安笑了笑就匆匆告別了。


    “奇怪,本來還約好了中午一起吃飯的,怎麽一個人先走了?”許尚陽皺了皺眉。


    蘇念安看著他這個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許尚陽真的是一點也沒有變。縱然在商場上如何厲害,可那樣精明的頭腦,一旦遇上女人就會瞬間短路。但蘇念安不否認,他是一個好男人。幾年來,他一直都在幫助她,包括試圖讓她恢複記憶,雖然她並不是真的需要。


    許尚陽是一個思緒簡單的人,倒不是說他傻,而是他更願意以一種單純的心態去看待這個世界。這是蘇念安永遠望塵莫及的。所以她願意跟許尚陽做朋友,去感受他感受著的這個世界。


    蘇念安跟著許尚陽去到s市郊區的一個教堂。


    這個教堂蘇念安分明是記得的。就是十八歲那年,她出車禍的這個教堂。


    可是許尚陽不知道,他甚至眼帶笑意地告訴蘇念安,“這個教堂是整個s市最出名的,很多新人都會選擇在這裏結婚,所以這裏被很多人稱為幸福教堂。”


    蘇念安淡淡一笑。


    幸福教堂嗎?可是幸福背後那種無力感,又有多少人可以了解。不是每一個看上去美好的東西背後都是一片純淨的。許尚陽畢竟太過善良,甚至太過簡單。


    他們坐在教堂最前麵的長木椅上。


    蘇念安睜著大眼睛側頭盯著許尚陽。他閉著眼睛,在祈禱著什麽,表情十分誠懇。


    蘇念安忽然很想看看這個好好男人是不是也會有狼狽的一麵。


    她轉了個頭,視線不經意地劃過外麵繞著窗戶的藤枝,淡淡說道:“秦薇也迴來了。”


    身邊的人沒有聲音,不去看也可以知道,一定是麵無表情的。


    記憶裏麵,秦薇那樣勇敢地站在操場上大聲叫著“許尚陽,我那麽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的場景,似乎還猶在昨日,隻是時間將所有的人都隔絕在莫名的空間之外。


    所以不管是蘇念安還是顧西洛,或是秦薇還是許尚陽,其實都真的迴不去了。


    那時候的單純,那時候的美好,那時候的純淨,甚至是善良,都是人性最真實的體現。而現在,剩下的都隻是虛無縹緲而已。


    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等你,就像沒有人會一生隻愛一個人一樣。蘇念安一直都相信這句話。她相信愛情,但是她不相信永恆。所謂永恆,隻是相愛的人自己欺騙自己而編織出來的謊言罷了。


    身邊的男人,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才轉頭笑著看向蘇念安。


    “我知道,她過得很好。”許尚陽的聲音帶著一種魔力,悠揚的磁性,讓人忍不住被他吸引過去。


    這是個和顧西洛完全不同的男子。看慣了顧西洛的桀驁和不羈,再看眼前的許尚陽,蘇念安竟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是明明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許尚陽笑起來迷人的酒窩,讓蘇念安忍不住皺起眉頭。


    “念安,我一直認為,很多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就算想要迴到最初,也不會再有最初時候的那種悸動。所以一切,順其自然吧。”


    許尚陽溫柔地說著,然後起身,在蘇念安的目光下一步步邁向教堂的門口。他的腳步鏗鏘有力,像是某一種信念在支撐著他。


    蘇念安不知道那些話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秦薇聽的,抑或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但是明明發生過了的事情,真的過得去嗎?


    蘇念安和秦薇相遇在夜色下的人民公園。


    秦薇一個人坐在長椅上,雙腿晃悠著不知在想什麽,以至於在蘇念安靠近的時候她都不曾發現。其實隻是一個巧合罷了,蘇念安隻是隨意走走,卻在這個地方碰見了幾天不見的秦薇。


    蘇念安在秦薇身邊坐下。她們之間的感情,不說話的時候,很生疏。


    “還在怪我瞞著你?”


    秦薇轉頭看她,眼中帶著晦澀。其實是不怪的,她能夠了解蘇念安的心情,她隻是感歎自己三年來竟然一點都看不出來。不應該是這樣的,朋友之間怎麽會這樣相互欺騙呢?可她該死的卻能夠諒解蘇念安。


    “念安,我們那麽多年朋友,你知道我不會怪你。”秦薇苦笑。


    “下午的時候,我跟許尚陽在一起。”蘇念安忽然看向秦薇,眼睛直視著她。


    秦薇跟許尚陽,在大學的時候一直玩著你追我趕的遊戲,直到大學畢業後以秦薇的出國而告終。蘇念安記得那個時候的秦薇說,她累了,再也玩不起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了。


    其實蘇念安又何嚐不是,她也累了,所以倒不如忘記,很多遊戲,她再也玩不起。


    秦薇在聽到許尚陽這個名字的時候,止不住地諷笑自己。當年自己那麽喜歡的人,現在卻像陌生人一樣,一個城市,兩個世界。


    “所以,我還是更喜歡brian一些,至少他可以堅定地告訴我他不愛我。”


    是的,至少那個像天使一樣的男人可以很堅定地告訴她,秦薇,我不愛你。而不是像許尚陽這樣,說著秦薇,我不確定我是否會愛上你。


    對秦薇來說,後者的話無疑是一種諷刺,那是對她的侮辱。


    所以根本沒有必要記住這個人。


    蘇念安把秦薇的頭輕輕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她不喜歡看到秦薇眼裏偶爾流露出來的落寞,那不是秦薇該有的。她認識的秦薇,驕傲自負,漂亮大方。


    蘇念安記得,那時候秦薇大二,傍晚的夕陽落下,路過操場的時候秦薇拉住蘇念安的手臂,大聲叫道:“念安你看,就是那個穿著10號球衣踢足球的,他叫許尚陽,我好喜歡他。”


    秦薇是個大方的女孩兒,對她來說喜歡一個人和討厭一個人一樣,從來不需要有所隱瞞。


    所以那一年整個大學都在傳,藝術係的美女秦薇在追金融係的才子許尚陽。


    美女才子,沒有比這更登對的了。隻可惜最後,當秦薇大聲在操場喊出“許尚陽,我那麽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之後,他們之間的交集徹底結束。


    後來,幾乎在蘇念安飛去西班牙的同一時間,秦薇也飛去了西班牙,她說她要療傷。


    隻是三年了,蘇念安還是看不清,秦薇所謂的傷到底愈合了沒有。


    蘇念安抬手撫著秦薇的後背,這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她突然發現,除了這樣,自己居然再沒有什麽可做的了。秦薇是個堅強的人,對他人露出軟弱就是對自己的嘲諷。所以一直假裝堅強的秦薇,從來沒有流眼淚。


    秦薇的眼淚,隻留給她自己。


    2


    顧西洛迴西班牙,其實也隻是為了見一見爺爺而已。那時候什麽都不顧地飛去中國,沒有跟任何人打過一聲招唿。直到前幾天,父親打電話來說,爺爺病重。


    顧西洛可以不顧其他人,卻唯獨不能不顧他的爺爺。記憶裏麵,似乎隻有爺爺才會真的對自己好。在所有人都唾棄他厭惡他的時候,是他爺爺站出來保住了這個孫子。顧西洛記得十七歲的時候,剛剛從曼徹斯特到馬德裏,就是他白發的爺爺護在他身前說,顧西洛是顧氏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這是爺爺保護他的唯一方式。盡管,顧西洛其實並沒有真的那麽在乎所謂繼承人的身份。


    可是顧西洛錯了。他沒有想到會被人暗算那一層,更沒有想到有人會拿爺爺病重這樣的事開玩笑,而那個人,剛巧就是他的父親,顧均遠。


    顧西洛坐在馬德裏市中心的一幢哥特式別墅內,冷眼看著眼前的場景。


    很好,居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要他迴來的騙局。他看著爺爺略微閃躲的眼神,不難想也該猜到,對於父親的這種手段,爺爺是默許的。


    顧西洛一直都知道,他的父親是個精明的商人,更是個陰險的政治家。他們兩父子從來都是鬥得你死我活的,再沒有比他們更缺乏感情的父子了。


    顧西洛沒有興趣再玩這樣的遊戲。他霍然起身,朝爺爺笑了笑。


    “爺爺,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以後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這樣的欺騙我並不喜歡。”顧西洛很真誠,至少在對爺爺說這話的時候是這樣的。


    銀發老人更是顯得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視線轉向了別處。一大把年紀了,卻要用這樣的手段聯合自己的兒子把自己的孫子從中國騙迴來,實在不是高明的舉止。


    顧西洛轉身欲走,壓根兒沒有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著的父親放在眼裏。是不需要放在眼裏的,因為對於父親顧均遠,顧西洛一向都喜歡不起來。


    “放下手裏的龐大家業和責任不管,跑去中國逍遙快活。你到底在想什麽,從什麽時候開始你才能稍微有些男人的責任和擔當?”


    顧均遠的話適時響起,對待顧西洛他從來都是指責多過讚賞。在顧西洛的記憶裏,父親似乎從來都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好話。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問一問,為什麽他對待自己的兒子就像對待自己的敵人一樣,尖酸且刻薄。


    顧西洛轉了個頭,雙手插在褲袋裏,臉上痞痞的壞笑再度揚起。這是顧西洛標誌性的笑。


    龐大的家業和職責,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他顧西洛一點也不在乎。


    顧西洛吹了吹口哨,揚起眉毛。年少的意氣風發,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我在想,怎麽樣得到我想要的,摒棄我不想要的。”顧西洛朝自己的父親壞壞地笑。他知道,父親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他,帶著痞子氣的輕浮。


    他的父親是個嚴苛的人,為人謹慎嚴肅。而他顧西洛,卻恰恰是和他父親完全相反的人。


    顧西洛與顧均遠麵對麵站著。有一種凜冽的寒意漸漸滲透他們之間。顧西洛曾經也努力過,是不是能跟自己的父親稍稍拉近一些距離,但不到一天他就放棄。


    有些人是無論如何努力都成不了盟友的,所以顧西洛不願意再浪費那個時間。就算全世界都不諒解那又如何。who care?


    顧西洛雙手插在褲袋裏,靠在客廳金色的廊柱上。有一種戰爭一觸即發的感覺,但是顧西洛仍然覺得,有他爺爺在,他跟他父親之間的戰爭似乎永遠不可能明朗化。爺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疼他的親人,而顧西洛也給予了他最多的尊重。


    “那麽爺爺,我還要迴去收拾一下東西,就先迴去了。”顧西洛衝著一直坐在沙發上不曾開口的銀發老人笑著招了招手。他跟他爺爺的相處方式一直是這樣,沒有長輩與後輩之間的那種嚴謹,亦沒有老人與年輕人之間的代溝。


    銀發老人一臉慈祥地衝顧西洛點了點頭。


    顧西洛笑著轉身的那一刻,顧均遠冷冷的聲音像一根利刺一樣狠狠刺進他心裏。


    “那些女人,愛的隻是顧西洛的身份,而不是你這個人。”


    顧西洛的身子猛然一頓,他停在門口,嘲笑似的看向自己的父親。這就是他的父親,從來不肯對他說一句好話的父親,從來都隻跟外人一樣等著看他笑話的父親。世人所期待的顧西洛,不過是沒有棱角的可憐蟲罷了。


    顧西洛冷笑一聲,餘光冷漠地瞥了一眼顧均遠。


    “我們會越愛越深,i always believe.”


    這是顧西洛在離開那幢大宅的時候對顧均遠說的最後一句話。也許,這不過也是他為自己找的一個借口而已。他一直相信他們會在一起,卻沒有把握蘇念安也會是這樣想的。


    顧西洛一路沿著幹淨的街道往市中心的golden酒吧走去,這個時候brian應該是在那裏的。當初走得太過匆忙,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對brian說過。


    果然,昏暗的酒吧還沒開始營業,鋼琴前的男子,手指在琴鍵上一滑而過,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顧西洛倚在門口,臉上戲謔的笑意再度揚起。


    “要不,帶著你跟我一起去中國追愛?”顧西洛張揚地笑,連眸光中都帶著細微的快樂。


    brian轉頭看了他一會兒,“看來,你似乎找迴你想要的東西了。”


    “不,中國有句話叫做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顧西洛是受過中國教育的,所以對這些當然不難理解,但是brian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頭霧水,水藍色的眼睛閃出不解和疑惑。


    中國文化很難懂。顧西洛一直這樣認為,所以他並不打算向brian解釋這句話的含義。


    “我是來告訴你,明天下午的飛機飛中國,你如果有興趣可以跟我一起,我訂了兩張機票。”


    “不迴來了?”brian皺眉問。


    顧西洛挑了挑眉,“這麽多年,在哪裏不是個混,現在多個中國又何妨?”


    brian卻不讚同地搖了搖頭,“cris,不值得,你終歸要迴到屬於自己的地方。那個地方不是你的家。”


    顧西洛打斷他,“brian,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家,所以在哪裏對我來說都一樣。”


    顧西洛說的沒錯,他從來都沒有家。不管是從小生活著的曼徹斯特,還是後來迴來的馬德裏,抑或是隻生活短短幾個月的巴塞羅那,對他來說都不算是家。


    可如今,顧西洛卻認定,有蘇念安的地方就是家。就算那個地方不是生他養他的國度又如何,顧西洛仍然願意固執地守在那裏。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心裏裝著一個人的感覺,並且同時也被那個人想著念著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美好的。


    從golden酒吧出來的時候,顧西洛從心底感到一種解脫。這是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感到連唿吸都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擺脫從前陰霾的生活的同時,也開始迎接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未來。蘇念安對他來說是個太不能確定的因素。


    他一直都知道蘇念安心裏的害怕與矛盾。但是這一次,他不允許她再後退。若是兩個人永不止步地一步步往後退,那麽最終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麽呢?


    顧西洛在飛往中國的飛機上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那是他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夢魘。


    夢裏,一身紅衣的蘇念安鮮血淋漓,全身上下妖冶的紅色刺得他睜不開眼睛。蘇念安的雙眸血紅,雪白的手臂上是片片淤青。


    她的笑是那樣美好而蒼白。臉上的表情像罌粟花一般,帶著絕望而妖嬈的美。


    蘇念安說,顧西洛,此生你我天上人間,從此再無瓜葛。


    顧西洛看著她的影子慢慢消失在自己麵前,想伸手去抓住,手卻在下一刻穿透蘇念安的身體。她不過是一個透明人而已。蘇念安對著顧西洛笑,像是嗤笑一般,她的笑聲如同夢魘,深深紮入他的腦海。


    再然後,顧西洛是在掙紮中清醒過來的。


    他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毛毯大口大口地喘息,冰水沿著咽喉快速下肚。那是一個太可怕的夢,太真實的感覺,讓顧西洛心裏的恐懼難以消散。


    他看向窗外。碧藍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雲飄浮而過。在距離地麵三萬英尺的高空,顧西洛第一次感到了無謂的絕望。那是一種想抓住卻又夠不到的無奈。顧西洛想,幾個小時後見到蘇念安,他一定要牢牢地擁抱住她,讓她好好留在自己身邊。


    那個夢魘在剩下的旅程裏折磨了顧西洛將近八個小時,當飛機緩緩落地的時候,他才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他從來沒想過坐飛機會是這樣一件讓人絕望的事情。


    機場外的顧西洛站在候機室門口,他的行李不多,隻有一個不大的行李箱。他一直幻想著當他落地的那一刻,那個嬌小的身影能夠出現在他麵前。


    顧西洛低頭自嘲地笑笑。明明是發過信息給蘇念安的,是她沒看到,還是根本不願意來?似乎,他從來都抓不住蘇念安的心呢。盡管有那麽一段時間,蘇念安看上去比從前要乖順許多,可顧西洛就是知道,蘇念安對誰都會不忍心,唯獨對自己心狠手辣。


    然而,就在抬頭的瞬間,白色棉布裙的女子卻赫然出現在他麵前。


    顧西洛眼睛半眯,握著行李箱拉杆的手慢慢鬆開。


    3


    顧西洛很想緊緊地擁抱住蘇念安,很想謝謝她在他那麽想念她的時候能夠出現在他麵前。


    顧西洛從來沒有想過蘇念安會真的出現在機場。記憶裏麵,她對自己的態度從來都是不冷不熱的,這是一個讓人感到挫敗的女子。然而此時此刻,那個穿著白色棉布裙的女子,就那樣安然地站在自己麵前,讓他有種恍惚的錯覺。


    蘇念安對著顧西洛笑。是的,那是記憶裏最熟悉的笑,是顧西洛最喜歡的。


    “怎麽晚點那麽久,你害我在機場等了兩個小時。”蘇念安輕輕對顧西洛說。


    顧西洛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握住她,“中途出了些意外,抱歉。”


    蘇念安詫異地看向他。顧西洛怎麽會說抱歉?這是一個如此驕傲不羈的男子,怎麽會對她說抱歉?蘇念安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酸澀得讓蘇念安幾乎掉眼淚。


    她記得是誰說過,如果一個男人肯為了你改變,就說明他是真的愛你。


    那麽現在的顧西洛,算不算是一種改變呢?放棄家人,放棄事業,放棄那麽多東西,隻身來到她身邊,那需要的不僅僅是一種勇氣。


    在顧西洛剛來s市的幾個日夜裏,蘇念安真的很想問問他,如果這次來他什麽都沒得到,是不是會後悔。可惜終究沒有問出口,也許是怕聽到肯定的答案,也許是不忍看到他眼裏隱忍的倔強,總之現在的他真實的在自己身邊,那便足夠了。


    蘇念安迴到家的時候,昏暗的樓道口有一個黑影。那人倚靠在牆上,因為天色有些黑了所以看不清那人的模樣。被顧西洛握著的手忽然緊了緊,她看向顧西洛,顧西洛的目光卻變得有些複雜。


    在蘇念安轉過頭去的時候,那人從黑暗中走出來,對著他們笑。


    是蘇黎黎。


    蘇念安有些厭倦了,她不喜歡糾纏不清,同樣不喜歡被別人糾纏。雖然蘇黎黎糾纏的並不是她,可仍是讓她有種厭惡感。


    蘇念安從顧西洛的掌心裏縮迴自己的手,她從前不喜歡蘇黎黎,現在同樣不會喜歡。在和蘇黎黎擦肩而過的時候,蘇黎黎戲謔的笑聲卻在她耳畔響起。


    “我是來找你的,蘇念安。”


    蘇念安停下腳步,她看向蘇黎黎。眼前的女子雙手抱胸,眼神中的桀驁似曾相識,那是跟顧西洛一樣的眼神,是對這個世界不屈服的倔強。蘇念安皺起眉頭,蘇黎黎怎麽會跟顧西洛有同樣的眼神呢?


    蘇念安很想對她說一個“滾”字,因為從來她們之間就無話可說,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或是將來,蘇念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跟蘇黎黎之間永遠不共戴天。


    “蘇念安,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搶我的東西,我知道你從來都厭惡我,可我們好歹姐妹一場,你能不能放過我?”蘇黎黎驕傲得像個公主,這些話有些刺耳,那仿佛是一個驕傲的女皇在質問著別人為什麽要拿她喜歡的東西一樣。


    蘇念安嘴角抖了抖,她往後退了幾步,笑了起來,“蘇黎黎,我可不可以這樣說,你看重的東西,我蘇念安從來都不稀罕。放過你?那麽你有沒有想過要放過我呢?”


    蘇念安跟蘇黎黎像是在對峙。一旁的顧西洛站在陰影裏,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顧西洛的眼神諱莫如深,目光一直停留在蘇念安身上。


    他記得當初在馬德裏,蘇念安是不認識蘇黎黎的,可是今天這一番對話,明明就聽出了她們關係的不尋常,如果說這樣還不足以證明她們從前是舊識的話,那麽一直以來都不斷出現在蘇念安麵前的蘇黎黎,該算是一種間接的暗示了吧。


    他不認為蘇黎黎是個會無緣無故纏著別人的人。


    蘇念安眼睛微眯,就是在剛才那一瞬間,她忽然知道了蘇黎黎的用意,她隻是在逼自己承認自己並沒有失憶而已。而她口中所謂的她的東西,不是許尚陽又會是誰。蘇黎黎看許尚陽的眼神,帶著愛慕與崇拜。那麽,她又為什麽要不斷接近顧西洛呢?


    蘇黎黎上前一步,逼視著蘇念安,“所以,你根本沒有失憶,你一直都記得我們之間的過節,對吧,蘇姐姐?”


    蘇姐姐,多麽諷刺的字眼,出自眼前的女孩口中,讓蘇念安很想笑。是嘲諷的笑,全世界誰都可以喊她姐姐,唯有蘇黎黎不能,也沒有這個資格。蘇念安很想承認,是的,她不願意再去隱瞞,那種將仇恨和痛苦獨自埋在心裏,並且要裝出什麽都不記得的快樂模樣,她實在有些做不到了。當初,如果不是那樣害怕麵對,現在也不用如此難以抉擇了。偏偏還是在顧西洛麵前,如果時間倒退,迴到一個月或是一年前,那麽就算仍然是麵對這樣的情況,蘇念安也會為了那一點點的快感而承認這個事實,可是現在,一切都失控了。


    蘇念安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忽然笑了起來,“蘇黎黎,你不但人長得漂亮,編故事的水平也著實一流,不當作家有些可惜了。”


    蘇念安慵懶的聲音傳進顧西洛的耳裏。


    顧西洛看向她,直覺告訴顧西洛,她在逃避。可是為什麽逃避?似乎無論答案是哪一種,都足以讓他感到悲哀。


    蘇黎黎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顯示了她此刻微微的狼狽。蘇黎黎是公主,公主從來不允許自己輸,公主需要做的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人對自己的阿諛奉承。但偏巧,蘇念安就是那個不會阿諛也不會奉承的人,於是她們之間,注定永遠不可能風平浪靜。


    倒不是說蘇念安容不下她,而是從一開始,是她先容不下蘇念安的。


    蘇黎黎緊握住拳頭。蘇念安很聰明,她知道,所以才挑了有顧西洛在她身邊的時候,可是沒有想到,蘇念安的心真的比石頭還硬。她本來以為顧西洛會是蘇念安心裏唯一的缺口,可是沒想到,就算少了一個缺口,蘇念安依然可以很好地生活。


    蘇黎黎不怒反笑,眼中的寒冷忽然轉暖。她笑著抱了抱蘇念安,“好吧,畢竟我們姐妹一場,有些事有些人,妹妹讓著姐姐也是應該的。”


    她又轉過頭看向顧西洛,“你要看緊了哦,我這個姐姐可是很吃香的,當心一不留神,就滿盤皆輸了。”


    蘇念安與顧西洛麵對麵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顧西洛的目光始終盯著眼前的女子。而蘇念安,隻是隨意翻著手裏的時尚雜誌,似乎剛才那段插曲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生活片段罷了。


    可是為什麽,她什麽都不跟自己解釋?顧西洛的眉頭緊緊地蹙起,他覺得這個女子其實對他一點都不在乎。顧西洛一直覺得,真心能夠融化一切,可是在麵對蘇念安的時候,他又覺得,真心不一定什麽時候都管用。


    顧西洛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氣喝下。如果不這樣,他會掩飾不住心裏的煩躁。偏偏那個女子,還這樣安然地坐著,像是在等著看他的笑話。手裏的玻璃杯被攥在手心,顧西洛微微用力,玻璃碎片應聲落地。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用力,在蘇念安詫異地轉頭看向他的時候,顧西洛隻是輕輕地一笑說:“家裏的杯子太脆弱了,該換一換。”


    蘇念安的表情漸漸變得古怪,她看到顧西洛掌心內淺淺流淌出來的鮮血。這個男子似乎從來都喜歡自己折磨自己,當初在巴塞羅那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拳打在浴室的玻璃鏡上,這一次雖然不像上次那麽嚴重,可畢竟是掌心。


    “cris,你是在懷疑什麽?”蘇念安終於放下手中的雜誌,正視顧西洛。


    顧西洛內心的敏感程度一點都不比蘇念安低。蘇念安了解顧西洛,他從不會主動去問什麽,卻要求別人對他坦白。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如今這樣的關係算不算是情人,但畢竟她是有些喜歡顧西洛的,總是這個男人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能夠伸出手拉她一把。對於顧西洛,蘇念安感激不盡,可又不願意被他束縛。那是一種矛盾的感覺,就好像此刻,其實她真的不必解釋什麽,可那番話聽上去那樣詭異,顧西洛一定在想究竟是為什麽。


    可是他不問,什麽都不問,他在等著她主動迴答。


    顧西洛隨手拿了紙巾往自己手上一擦。凡事隻要牽扯上蘇念安,顧西洛原本驕傲的冷靜就會消失殆盡。曾經的顧西洛是個壞孩子,是個所有人都不願意接近的壞孩子,可就是這個壞孩子,被那個願意牽起他的手的蘇念安馴服了。


    這個世界的美好,往往都隻有那麽一瞬間,可是如果時間倒退,顧西洛很想讓時光停止在那年冬天曼徹斯特的醫院,他第一次遇見蘇念安的時候。猶記得,那個時候的小家夥,可愛得讓人心疼。


    可如今,長大了的蘇念安,不複當年的樣子。她變得冷漠,凡事都不在意,她身上的戾氣有時候會傷到他。可是明明記憶裏的女孩子,並不擁有這樣的陰霾。


    “念安,我想喝粥,那一年的曼徹斯特,你為我買過的第一碗粥。”


    顧西洛的目光直逼蘇念安。可是終究,他還是失望了,蘇念安眼光中明顯的閃躲,幾乎撕碎他的心。就是這樣閃躲的態度,讓顧西洛漸漸陷入自己一個人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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