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士老者撫著鬍鬚笑了笑,「貞觀六年,聖人召我去長安,咱倆在九成宮的顯德殿見過一麵,那會兒你還是個隻會躲在桌底偷聽的娃娃……貞觀八年,聖人讓我給岑文本相麵,房相公跟李審素也要求讓我一起給他們看看相,你蹲在外麵逗玩花臉狸貓,也要我給狸貓瞧一瞧,所以準確地說,咱倆攏共見過兩次!」


    高陽頓時迴想起來,噢噢噢地叫了三聲,「你是袁天罡!不對啊,當時你頭髮都還沒白呢,怎麽現在變得這般老了。」


    袁天罡一掃拂塵,用手比了個六,「歲月匆匆,老夫今年已六十有六,怎能不白頭呢?」


    高陽瞟了眼袁天罡的後背,「我記得你以前是背著寶劍的,現在連一把劍也背不動了嗎?」


    袁天罡抬手指了指坐在對麵還在算計的藍衣青年,嘆道,「這一趟離開長安,為了幫淳風算計《戊寅元歷》中的錯漏,我已經將那把寶劍賣掉了,全都換成了算籌……淳風,先把那些數字放一放,快跟高陽公主打個招唿!」


    李淳風依舊沉浸在算計之中,頭都不抬一下,麵無表情說了句,「請公主安……」


    高陽瞥了李淳風一眼,撅了撅嘴,「真是個算呆子!」她扭頭轉向袁天罡,輕聲問道,「先前多謝你提點我,你占卜奇準無比,能不能幫我算一算?」


    袁天罡微微笑道,「公主要算什麽?姻緣,還是前程?」


    高陽搖了搖頭,「幫我算一個朋友的生死。」


    袁天罡滿臉慈祥,「這人該是個男子。」


    高陽點了點頭。


    袁天罡右手掐指,又說了句,「他叫張牧川。」


    高陽震驚地看著袁天罡,「您怎麽知道?您的占卜竟已經達至未卜先知之境了嗎?」


    這時候李淳風忽然把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扔在了桌上,「是張牧川讓老袁出來遊玩的!若非聽說他是算術奇才,我怎會在遊山玩水這種無聊的事情上麵浪費時間!老袁,如果他不像你說的那樣,我可是會發飆的!」


    袁天罡白了李淳風一眼,「我什麽時候騙過人?相信我,你肯定會跟他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他側了側身子,捏起桌上的紙條,笑眯眯地對著高陽說道,「大約一個月前,我收到了牧川的飛鴿傳書,上麵說……」


    高陽根本不等他說完,直接將紙條搶了過去,一臉急切地觀瞧上麵的內容。


    紙條上的內容很簡單,隻有幾行細小的墨字:


    「罡啊,我這邊遇到點麻煩,幫我去沔陽拖住使團一段時間……諸事費神,伏乞俯俞!」


    看字跡確實是張牧川潦草的風格,高陽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還是沒見到自己想看到的內容,嘟著小嘴問道,「就這些了?沒其他的信件嗎?」


    袁天罡並起兩指,捋了捋眉須,「這一封信便足矣!其他的東西,老夫皆能占卜出來,不需要牧川多費筆墨!」


    「我不是這個意思……」高陽氣鼓鼓地說道,「他既然沒死,為什麽不早點給我傳訊,他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哼!老頭兒,你立馬給他傳信一封,叫他趕緊滾過來見我,不然我就……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袁天罡聳著肩膀,雙手一攤,無可奈何道,「公主殿下,老夫現在也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如何能傳信給他呢?」


    高陽蛾眉微蹙,「我不管!你們不是能飛鴿傳書嗎?你不知道他在哪,他餵養的鴿子肯定知道!」


    袁天罡將高陽情急的樣子看在眼裏,心中嘆息一聲,臉色卻是如蓮湖一般平靜,低聲解釋道,「老夫在來沔陽之後,已經傳書了一封,至今仍無迴訊,眼下沒了信鴿,唯有等著……不過你放心,我給他起了一卦,卦象顯示冥冥之中有股神奇的力量護佑著他,仿佛他的頭頂之上生著發光之圓環,是個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的結局。」


    高陽咬了咬嘴唇,扭頭望著天邊,喃喃道,「隻要他逢兇化吉便好,慢一點也沒關係,我可以等……」


    就在高陽遙望的天邊,就在那一片群山之中,散落著幾間夯土茅屋。


    這些茅屋裏靜悄悄的,沒有炊煙,沒有犬吠,四周的山坡上也無任何牲畜,菜畦裏野草瘋長,完全看不到一點兒菜苗。


    一名負責傳遞文書的驛卒打馬而過,他看了看天色,又調轉迴來,決心在這裏歇腳一夜,明日再啟程趕往沔陽。


    正當驛卒從褡褳裏取出一塊麵餅,準備下嘴的時候,忽地聽見斜坡之上的山林裏傳來什麽奇怪的聲音。


    他迴過頭去,直勾勾地盯著幽暗的林子,但什麽也看不清,隻是那種奇怪的聲響越發清晰。


    這響動不像是人在行走的腳步聲,帶著一種綿長的拖曳感,其間還混雜著某種喘息。


    驛卒心裏有點發毛了,他想起之前在驛站聽過往客商講過的鬼怪故事。據說在這大江支流一帶有某種狐妖水鬼,每天要吃七個活人,專挑那種孤身上路的驛卒下嘴,還會變換各種形體,有時像狐狸,有時像水蛇,有時化作白麵書生,有時化作妖艷美姬,千奇百怪,恐怖異常。


    莫非這是狐妖水鬼來了?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正打算翻上馬背,卻看到一道黑影從林子裏滾了出來,定睛一瞧,居然是個人!


    第六十三章


    這人披頭散髮,渾身遍布灰漿,已然看不出原來衣服的顏色,衣衫襤褸,從那些破裂的口子處可以瞧見內裏的傷痕,很難想像此人經歷何種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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