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隔壁的屋子終於有了動靜。


    仇英主仆好像才從睡夢中驚醒,在寂靜的足以聽得到對峙雙方的心跳聲裏,隔壁房門拉開的動靜似乎格外的大。


    仇英衣衫整齊踱了過來,負手站在一地屍體的屋門口,居然眉頭都不曾皺一皺,曉色將至,他的半邊臉龐陷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另外半邊臉龐的表情卻清晰無比。


    他站在門口,半邊唇角噙著冷笑,說:「柏幫主,你也有今天?!」


    柏震霆拄著一把長刀喘氣,到底上了年紀,鏖戰一夜已是極限,他撩了一下因年老而鬆馳的眼皮,就好像端坐漕幫議事廳,而不是已至末路窮途:「不知道我與你有何仇怨?就算是要死,也好讓老夫死個明白!」


    仇英說:「我姓莫。」


    前任漕幫幫主莫石,死於柏震霆之手。


    柏震霆側頭,很是意外:「不應該啊,你出生的時候,莫石早就已經死了。」


    仇英說:「我是遺腹子。」


    仇英當初是錢舵主帶來的,他娘還是沿河出了名的姐兒,身價極高,後來若不是毀容,也不至於落進仇英父親的懷裏。


    縱然生死關頭,柏震霆也不由大笑出聲:「誰告訴你的?莫石死了一年多,你才出生,我還真不知道有哪家子婦人可以懷孕如此之久的!」


    他平生止得一個孩子,雖然嘴巴上不饒,各種訓練之中也是下死手,但那不過愛之深責之切,柏十七如果連他手底下都走不過去,出去了遲早也要死在別人手上,但放在柏十七身邊的人卻是仔細查過的。


    仇英心中震蕩:「你胡說!」告訴他這一切的那個人在他心中猶如親父,怎麽可能騙他?


    柏震霆此刻迴過味兒來,也覺此事荒謬可笑,不由笑聲震耳:「看來是錢舵主告訴你,你是莫石的遺腹子了?」


    他當初將莫家父子殺了個幹淨,真沒想到錢舵主居然心存不軌,欲以別人之子混充莫石的遺腹子,這背後的野心昭然若揭。


    「錢舵主不會是說,他對莫石忠心耿耿,不但要助你報父仇,還要扶助你登上漕幫幫主之位吧?」


    仇英站在屋門口,有一刻的茫然。


    他感情上極為信任錢舵主,理智上卻也對此事開始存疑,再想起一腔真心待他的柏十七,更是說不出的心亂如麻,但是當著柏震霆的麵卻不能表現出來,不由暴喝一聲:「老匹夫,你殺我親父兄長,卻妄想找借口推脫,我今日就要為父報仇!」


    柏震霆向黃友碧使個眼色,兩人經年老友,默契早有,趁著仇英愣神的功夫,柏震霆揮刀直衝向仇英,黃友碧緊隨其後,手裏還握著一把護身的短刀,趁機突圍。


    兩名兇徒毫無防備之下被他一擊即中,仇英反應過來,撿起地上的長刀迎擊。


    沒想到鏖戰一夜,柏震霆居然還有如此兇悍之氣,他不由蹬蹬蹬後退幾步,兩人的戰圈瞬間就退到了院子裏,趁此機會,黃友碧引燃手裏早就準備好的火折子扔到了床上,緊跟著打鬥的二人衝出了房門。


    算盤就站在院子裏,不防黃友碧擎著短刀一副要拚命的架勢衝了出來,他手中空無一物,況且仇英要找的真正仇人是柏震霆,黃友碧隻不過是名大夫,不由自主便避讓開來,居然由得黃友碧拉開院門,直衝到了街上去……


    仇英與柏震霆正打的難分難解,眼角的餘光瞥見黃友碧跑了出去,不由心中發急:「算盤,殺了他!不要放他走!」


    算盤到底不夠精明,況且柏震霆身上多處重傷,已露敗跡,眼前馬上就要死在仇英手上,他便有幾分猶疑:「他還替你治過傷呢。」


    事到如今,無論事實的真相如何,仇英早已經深陷泥沼,再也爬不出來了,但每次對上柏十七純摯憂心的眼神,內心滋味如何隻有自己知道,他大怒:「蠢貨!你想讓十七知道我殺了柏震霆嗎?」


    柏震霆心中一動,喘著粗氣再次遊說:「仇英,你被錢益川騙了,你父親死於漕幫械鬥,根本不是前任幫主莫石,你可別認賊作父,遺憾終身啊!」


    仇英心亂如麻,然而錢舵主於他有養育之恩,從來深信不疑,從知道了柏震霆是他的殺父仇人之後,他就一直因為柏十七而內心猶豫不定,最終下定決心為父報仇,其間掙紮彷徨,無從得知,並不是此刻柏震霆幾句話就能扭轉的。


    「趕緊去追姓黃的!」仇英瞬間心硬如鐵,一刀捅向柏震霆腹部。


    柏震霆躲閃不及,不由自主便跪倒在地。


    天色漸亮,奇怪的是,整條巷子都靜悄悄的。


    黃友碧沒命的奔出巷子,萬幸他常年爬山采藥,腿腳矯健,比之身後緊追不舍的算盤也不遑多讓,一氣兒衝到大街上之後,迎麵差點撞上人,便放聲大喊:「救命啊,殺人了——」


    同樣的早晨, 黃友碧在高郵大街上奪命狂奔,而聞滔也從後牆上翻過去,直接落在了隔壁人家的院子裏, 逃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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