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友碧正將她腰腹間纏著的白帛一圈圈取下來,到最後一層卻與新生的血肉粘在了一處,聞言手底下一扯,隻聽得柏十七「嘶」的一聲,白帛與血肉分離,新生的傷口冒出血珠,他麵無表情破口大罵:「沒良心的東西,我若不是瞧在那傻小子一廂情願的份兒上,才不會同意這事兒!」


    柏十七疼的呲牙裂嘴,卻句句如刀:「以我的身手都時不時要帶一身傷迴來,你猜以瘦梅的身手,他能躲過幾迴這樣的械鬥?」


    黃友碧抬頭撞上她烏沉沉的眸子,仿佛是頭一迴見到這小壞蛋一本正經的神情,她說:「你救他一命不容易,又悉心培養了多少年,也忍心死在漕河上?」她的目光望向別處,語聲帶著不符合同齡人的滄桑:「漕河上混飯吃的漕丁們都是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若是發生械鬥,瘦梅有幾成勝算?」


    黃友碧忽然有點後悔方才手重了些,忙拿幹淨的白帛拭她傷口上的血珠。


    房間裏很是安靜,一老一小難得不互損,各懷心事。


    當天下午,黃友碧便親自去見柏震霆。


    轉天柏震霆見到柏十七,恨不得在這小混蛋腦袋上戳出一個洞:「你都跟黃友碧說了些什麽?讓他親自跑去推辭親事?還罵你冷血無情,心裏全無他的徒弟,他也不好強求。」


    柏十七靠在床頭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還能說什麽呀?我跟他展望了一番朱瘦梅進了咱們家門的前景,逢水遇匪,我便祭出他徒弟,逢山遇險,也讓他徒弟先探路。黃老頭雖然倔強,卻很疼他的徒弟。再說徒兒可不比他種植的那些從山裏挖來的珍貴藥材,用在病人身上也算是物盡其用,用了也就用了。朱瘦梅可不是個物件兒,扔進咱們這如狼似虎的漕幫,丟了小命找誰去?」


    黃友碧再大公無私,也不能拿愛徒來填坑。


    柏震霆恨不得揍她一頓,隻是見她重傷後萎靡的模樣,眉頭緊擰:「你的意思是……那位?」


    ——難道自家這混帳屬意周王?


    柏十七躺在床上想的明白,聞聽老父之言「嗤」的笑出聲:「爹您傻了吧?那位如果是趙子恆,我還有辦法攏在手心裏。可他是誰?能被我左右?真要弄到一處去,擺明了咱們吃大虧。他不過是一時迷障,現下又不良於行,自然想偏了,等他能站起來重迴京都,記得我是誰?」


    真要論美色,宮中姹紫嫣紅,何等樣人材沒有?


    柏十七伸出自己兩隻撿糞叉子一般的手,手心還有陳年舊傷,最近養病膚色已經算是不錯了,可是離玉脂瓊膏十指纖纖的閨閣女兒家的手還差了從小到大的細心養護:「爹你是覺得我有美色啊還是有才氣?還是家世背景趕得上京裏那些官家小姐?」


    柏震霆也不是個蠢人,被她幾句話逗樂,到底忍不住在她腦門中輕鑿了一記:「鬼機靈,就你瞧的明白!」


    柏家父子心思達成一致,活泛的嚇人的柏幫主又穩坐釣魚台,趙無咎每次與他談話都往柏十七身上甩鍋,故作愁眉苦臉狀:「十七那個寧折不彎的倔強性子,殿下也瞧見了,但凡她不樂意的事情,就是拿大棒子打斷了她的腿,也擰不過來。我瞅著吧,這事兒急不得。」


    之前分明是他為著柏家的下一代接班人而著急上火,恨不得早點為柏十七覓得一個合適的人,臨了卻又有了拖詞。


    臘月頭上,柏十七已經能活蹦亂跳出去禍害人了,黃友碧也準備帶著徒弟繼續遊曆,今上遣密使送來聖旨,由趙無咎與俞昂暗中查探兩淮鹽道貪瀆之事,並且送來了兵符,命趙無咎清剿水匪。


    俞昂盼星星盼月亮,外麵街上傳的紛紛揚揚,新任的欽差大臣於半個月前就已經抵達兩淮,開始帶著人前往鹽道衙門查帳,周王這裏卻毫無動靜。


    他跪在地上幾要淚涕交加,將腦袋磕在冰涼的地磚之上,差點磕出來個大包。


    趙無咎一接到密旨便特意去請柏十七,理由也是冠冕堂皇:「你曆年帶人清理漕河匪患,若論起對這幫人的熟悉,再沒人能比得上,不知道本王能不能請柏少幫主襄助剿除匪患?」


    別的理由柏十七尚能拒絕,但唯獨剿滅漕河之上的匪患乃是她多年心願。


    「不知道我能幫到殿下什麽忙?」


    她眉間英氣逼人,目如星子,除了麵色還有幾分蒼白,那是重傷之後的虛症,隻能長期調養。


    趙無咎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尋常閨秀是堂前燕,而柏十七卻是空中鷹……早不能用尋常策略來打動她。


    「若是柏少幫主有暇,還請暫做我身邊的幕僚,先帶我熟悉一遍兩淮水道,哪些地方易於藏匿水匪、哪些地方易於伏擊,若有船行不便的,便在陸地上去勘察。到時候若清剿完了兩河水匪,我必為柏十七在父皇麵前請封!」


    柏十七笑笑:「請封大可不必,若是能讓沿途的官員少收些銀子,我就謝天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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