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木抹了把臉跟趙叔說:“爸,你也先迴去,不用擔心我,聽話。”


    趙叔搓了搓手,一步三迴頭地走進了房子。


    阿力木一看他進去了,扭頭就直衝衝地往外頭走,路過我們幾個的時候頭都不抬,就跟沒看見似的。


    “誒呀,這是咋的了?”


    我看著這小夥子的背影在大雪地裏孤零零的,心裏也不是滋味,於是迴頭跟陳誌和光頭交代了一下。


    “你們負責護送四爺爺上炕,我去看看怎麽個事兒。”


    他倆連連點頭,一左一右就把老四爺架走了。


    而另一頭的阿力木走路都不帶看路的,頗有一副萬一掉坑了當場就準備去世的頹廢。


    我一直跟他保持著點兒距離,也沒直接衝上去問東問西,要真是他女朋友把他爸揍了,那我都不知道怎麽勸。


    阿力木這一走就走了將近半個小時,耳朵凍得通紅,終於走到一間小破屋子附近不動彈了,就地往房簷底下一坐。


    “誒呀小阿力,這大冷天你要這麽坐地上你得凍拉拉尿。”


    我是好心怕他凍壞了,可是他話都沒聽完就抱著膝蓋無聲地哽咽起來,他這悲傷來得太突然,快到我還以為他是在偷樂呢。


    我彎腰去看他的臉,結果這小老爺們兒是真哭啊,大鼻涕都要過河了。


    “阿力木,你咋啦?你和我趙叔都被揍了?那就有點兒過分了。”


    阿力木使勁兒搖搖頭,“吳哥,你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好不好?”


    我蹲在他旁邊認真迴答:“不好。”


    他這個狀態哪能讓小孩兒自己在外頭待著呢,凍死了都沒人發現,他身上就穿了個薄薄的小棉服,我解下自己的羽絨服披在他身上。


    “我火力壯,不怕冷,你穿上。”


    他感受到身上帶著熱氣的羽絨服後抬起一張通紅帶霜的臉,鼻涕都快凍住了,不知道他本來想跟我說啥,結果一張嘴就開始哭。


    “你這也太容易感動了吧?”


    我被他這張情緒豐富的臉嚇了一跳,而他反手把衣服扯下來又塞給了我。


    “吳哥,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的,我爸在礦坑地下救人摔斷了腿?”


    我點點頭,伸手又把衣服給他披上了。


    “我今天才知道,他救的小孩兒就是玉玉,他沒騙我,他真見過她,騙人的是玉玉,她家裏人還把我爸打了一頓,說他……說他偷孩子!”


    他說到這兒異常傷心,連還我衣服的心思都沒了。


    聽他這麽說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了,我想過他們之間的阻礙是物質、是民族,偏偏沒想過會是過往。


    他抹了把鼻子,吸著冷氣講了方玉告訴他的事。


    “玉玉他們家長輩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在她小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帶著她來山上考察玉礦,但是她爸媽比較粗心,把幾歲的孩子帶上山又沒怎麽花心思看顧,她當時年紀小,又好奇,自己就跑遠了。”


    “我們這裏的礦山到處都是碎石,她一個不小心就摔倒滾出去摔進了一個傾斜的礦洞裏,她不是從小就聽不見,就是因為這次摔到了頭,才再也聽不見了。”


    “她掉進去就摔暈了,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黑漆漆的礦洞裏,她很害怕,一直在哭,哭到嗓子都啞了,才有手電光照了進來,那個人就是我爸,但是手電光照進來以後,卻讓玉玉看見了一個不是人的東西。”


    “手電光照亮的除了礦坑,還有一個石頭一樣的人,那人影就貼在坑道上站著,玉玉嚇壞了,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就在角落中麵對著她,她說那一眼讓她這輩子都忘不了,而這個時候我爸就跳進去找到了她。”


    “玉玉看見了我爸的臉,看見他張嘴說話,卻怎麽也聽不見他的聲音,玉玉更害怕了,哭得幾乎要斷了氣,我爸把她背在背上往外走,但礦洞裏很潮濕,我爸視力不好,一著急就被碎石絆倒了,兩個人的重量壓在他的腿上,其實我爸不光視力不好,骨頭也比別人脆,玉玉被摔了出去,迷迷糊糊的又沒了意識。”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和我爸已經爬出礦洞了,她被爸媽抱在懷裏,旁邊有幾個人對著我爸拳打腳踢,玉玉聽不見他們說話,而且自己也嚇得不怎麽說得出話。”


    “我爸一向不懂還手,後來還是他們在洞裏看見了什麽東西,這才讓我爸找機會跑了,我都不知道我爸的腿到底是摔得……還是他們打的。”


    說到了這裏他就把頭低下去半天沒說話,我想了想還是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哥們兒,所以你現在是過不去心裏這個坎兒嗎?覺得她家人傷害過你爸,她又沒告訴你,但是……起碼像你爸說的,她,她沒動手是吧……”


    我也不知道我說的這個他能不能接受,但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說法了。


    可阿力木顯然不太領情,他低垂著的腦袋搖了搖。


    “不是的吳哥,我不是生氣,我是難過。這件事裏我覺得我爸和玉玉都沒有錯,他們都是無辜的,但是最終受到傷害的也是他們。”


    “玉玉後來才知道那些人把我爸當成了偷孩子的,她解釋過,但沒人放在心上,他們根本不覺得需要對我爸感到抱歉,甚至為了不讓她瞎說,剛開始的兩年什麽助聽設備都沒給她戴,她當時不會唇語也不懂手語,字也沒認全,都不知道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玉玉說她看到了那個石頭怪物,但是他家裏人就認為她在胡說,堅信是我爸把她嚇壞了,明知道玉玉聽不著,他們不光不安慰她,反而逢人就說她被壞人摔成了聾子,大家都覺得她父母倒黴、不容易,倒是沒人在乎她怎麽想。”


    “可這些年我爸和玉玉才是最不好過的人,但現在他們反而還要小心翼翼地給我道歉,怕我生氣,吳哥,你以為我會怪她,但我有什麽資格呢,我爸想救人就去救了,他從來沒怪過玉玉,他腦子裏也沒有那麽完整的因果思維,隻知道玉玉沒打他,所以玉玉不是壞人。”


    “會來巴州也是因為玉玉心裏一直放不下這件事,但是她應該也沒想過這麽巧,我和我爸是一家人。”


    “我隻是難受,這件事我什麽都做不了,他們比我痛苦多了,玉玉感謝我爸救了他,也不能去怪自己的父母,現在中間還夾了一個我,她肯定很累,而我爸呢,吳哥你也看見了,他還會害怕我們吵架。”


    “我沒什麽用,享受著他們對我的好,又不能給他們帶來好生活。”


    我沒想到他竟然想的這麽多,這樣一看反而是我目光短淺了,


    “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們以後過得好才重要,以前的事兒咱們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他點點頭:“我知道呢,我就是一時間太難受了,一會兒就好了,吳哥,像我這種出身的人,如果真的去計較所謂的公平和得失的話,根本活不下去,但我們最看得開了,這是我從我爸身上學的。”


    “誒~”


    我伸手敲了他一下。


    “不光是你,是咱們,大家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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