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錢道:“後來,那些蒙古王公們還沒有說話,四周的蒙古士兵已經爆發出巨大的吼聲,‘我們是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孫,我們絕不向敵人認輸!’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著,蒙古顯貴們再也坐不住了,青海厄魯特首領羅卜藏丹津端起兩碗酒,走上點兵台遞給十四爺一碗,麵對著台下的滿蒙眾人大聲叫道,‘我們一定會把豺狼趕走!”說完兩人滴血盟誓,對碰後一飲而盡,扔掉酒碗,大笑著摟抱在一起。”錢錢講完後半晌,圍著的小姑娘們仍舊癡癡迷迷地想著,寂靜無聲。


    我笑拉好被子,轉了個身子,閉目睡覺。十四阿哥的每一件事情都在無數次的描繪中,變得份外感人。我笑聽著時,會無限恍惚,這是我認識的十四阿哥嗎?


    看似的豪爽不羈中充滿恰到好處的計謀,一陣鼓聲,幾句話,巧妙地避開畏戰的王公貴族,矛頭直指整個蒙古部落。千萬眾人麵前的盟誓讓蒙古貴族再無退路。


    這個戰爭中的十四阿哥是我陌生的,這個傳奇中的十四阿哥是我不認識的,記憶中的他和聽到的他映像交錯,有時候連我都有些企盼著他的歸來,我想知道,他如今究竟是什麽樣子?那個威名遍徹西北大地的大將軍王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


    直接受惠於十四阿哥在朝堂內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張千英對我態度尊重很多,各種各樣的花招手段也少了很多。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好笑,浣衣局內外都暗地裏嘲笑“若曦一人,養活浣衣局眾人”。張千英他們到底從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手裏得了多少好處,我不太清楚,反正隻四阿哥陸續給我,讓我打點眾人的散碎銀子已經不少。這幾年陸續放出宮的浣衣局宮女人人都因我而後半生衣食無憂。


    這些銀子有些是必須該花的,有些卻是出於同情,浣衣局例銀很少,積存幾年也沒有多少,平日又很難得到賞賜,還時不時需要孝敬一點給上頭的宮女太監,宮中苦熬多年,出宮後年齡已大,嫁人很難,家境本就貧賤,所能靠的不過是自己身邊的一點銀子。我既然有,何不讓這些可憐的女子能安穩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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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六十年五月,十四阿哥移師甘州,企圖乘勝直搗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但由於路途遙遠,運輸困難,糧草補給很難跟上,一時沒有取得進展。十月,十四阿哥奉命迴京述職。


    十四阿哥要迴來的消息霎時傳遍宮廷內外,朝堂內文武百官人心激蕩,暗自揣度康熙給十四阿哥的最大賞賜是否就是那把龍椅。宮內的宮女也情緒沸騰,人人企盼著能夠有幸看一眼隻在午夜夢迴中出現過的英雄。


    十一月十四阿哥滿載盛譽迴到了闊別三年的紫禁城。


    眾位阿哥、文武百官皆出城相迎。我想象著十四阿哥歸來時的榮耀光芒,嘴角逸出幾絲笑,但想到四阿哥卻要立在眾人中目睹著刺眼的光芒,笑容變得苦澀。他心內可有懼怕?怕這一刻的榮耀就此永遠蓋住自己?


    張千英剛進來,圍在一起唧唧喳喳說話的幾個女孩子一哄而散,各自蹲下洗起衣服。張千英斥道:“一幫混帳東西,撿著工夫就偷懶。”眾人一聲不吭,由著他大罵。他罵了半晌後才收聲,走到我身邊欲說不說,我沒有理會,他默立良久,轉身而去。


    第二日,幾個小丫頭沒精打采地搓著衣服說:“以為十四爺迴京後,就能見到呢,現在才知道還得看我們有沒那個福氣能偶爾撞上。”說話的丫頭模樣長得頗為端正,一旁的小姐妹打趣道:“十四爺若見了你,說不定就會看上你。”她氣惱得用水去撩打趣的人。


    正說笑著,張千英走進院中,我們向他請安,他沒有理會,隻顧側身恭敬地站著。眾人納悶地彼此對望著,我心突地一跳,一時竟有些緊張。


    一個聽著些許陌生的聲音淡淡道:“命她們都先下去。”說著十四阿哥身著便服,帶著幾分慵懶走進了院子,眉梢眼角帶著風塵滄桑,可不但無損於他的英俊,反倒平添了幾分蠱惑,他嘴唇緊閉,散漫的眼神隱隱藏著探究和困惑打量著我。


    張千英對眾人低聲吩咐道:“還不向十四爺請安後退下?”


    院內的小姑娘呆呆愣愣,全無反應,我低頭一笑,道:“十四爺吉祥。”眾人這才驚醒,忙此起彼落的請安。十四阿哥沒有理會,隻管盯著我看。我不安起來,細看他麵色,喜怒無跡可尋,猛然驚覺,他真不是當年的十四阿哥了!


    張千英低斥道:“都退下。”說著自己先退出了院子。


    十四阿哥打量了四周一圈,看著我身前的盆子出了會神,緩緩道:“你在浣衣局六年多,我已經向皇阿瑪求了三次婚,五十五年一次,五十六年一次,皇阿瑪都沒有答應。今日我又向皇阿瑪求婚,求他就算是給我的賞賜,求他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原諒你,再大的錯,這麽多年吃的苦也足夠了,你猜皇阿瑪告訴我什麽?”


    我心神震蕩,他居然求過婚?在當時根本不知道我為何激怒康熙的情況下?他笑問:“為什麽?我就讓你那麽看不上眼?你寧可在這裏替太監洗衣服也不肯跟我!”


    我啞口無言,不,這和你沒有關係。這不是你好,或你壞的問題。


    他踱步到我身前,伸手挑起我下巴,淺笑著說:“今兒不是不說話,或岔開話題就可以的,我有足夠耐心等著答案。”我側頭避開他繭結密布而顯粗糙的手,沉默著,不知從何說起。


    他淡然一笑,收迴手,踱到一邊隨意拎了個小板凳,理了理長袍坐下,胳膊支在膝蓋上,斜撐著頭靜靜看著我。


    我想了半晌,走到十四阿哥身前,蹲下道:“不是你的問題,你很好,非常好!是我自己的問題。”他眉毛微一挑,示意我繼續說。我搖頭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道:“那我來問,你迴答就行了。”我無奈地點點頭。


    他問:“你心裏有人?”我遲疑著,告訴他,會對四阿哥不利嗎?他靜等了一會,笑道:“不用為難了,你已經給了我答案,是八哥還是四哥?”


    我歎口氣站起說:“探究這些有意思嗎?”


    十四阿哥道:“看來是四哥。”他撐頭淺笑、默默而坐,半晌後立起問:“他在府中作富貴閑人,你卻在這裏苦熬著。你把芳心托給他,值得嗎?”


    我看著他問:“你待我如此,值得嗎?”


    他微眯雙眼看向高牆外,神思好象也隨著視線飛出高牆,飛到我猜不到的地方,“當日你為我拚了命去賽馬時,我就決定日後象十三哥那樣對你,視你為友,誠心相待,盡力維護。如今我已盡力,至少心無愧欠。”


    我一下輕鬆很多,原來如此,道:“你不必如此,當日我也是為自己,你幷沒有欠我什麽。”


    他道:“若不是我,你又怎會走到那一步?你若真隻顧自己完全可以把所有責任推給我,何必冒險賽馬?”他收迴視線落在我臉上,輕歎口氣道:“你憔悴了很多!”


    我笑說:“你風姿俊逸了很多。”


    他凝視我良久,問:“你還是不願意嫁給我嗎?”我微微點點頭。他淺淺一笑道:“隨你吧,不過你若不想在這裏呆了,隨時可以找我。”


    我道:“多謝。”


    他微一頷首,轉身欲走,我叫道:“十四爺。”他立定,迴身看著我。我問:“外麵可有人守著?”


    他道:“有話可以直說。”


    我走近他,猶豫了下,道:“你不要再迴西北。”


    他道:“此事要看皇阿瑪的意思。”


    我道:“如今準噶爾部大勢已去,不一定非要你再去打。而且皇上如今對你恩寵有加,你若態度堅決、表明心意,皇上應該會聽的。”


    他一笑道:“再看吧,行兵打仗不是你想的如此,換主帥更是牽涉很大。準噶爾部雖遭受重挫,可說大勢已去卻還過早。當年皇阿瑪率軍兩次親征準噶爾,曆經六年才大敗準噶爾,大汗噶爾丹服毒自盡。可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噶爾丹的侄兒策妄阿那布坦又揮兵而來,幷令大清遭受了前所未有全軍覆沒的恥辱!說他們是大清的心腹之患也不為過,越早除去將來禍患越少。”


    我不知該說什麽,愣了一會道:“可皇上年事已高,你……”


    他道:“皇阿瑪和我心中有數。”


    我能說的都已說完,靜默了會道:“我的話說完了。”


    十四阿哥搖頭道:“你整日就琢磨這些事情?你不要忘了當年李太醫叮囑的話,少愁思,戒憂懼。”


    我忙扯了個大大的笑容道:“我記得呢。”


    他肅容道:“不是‘記得’就可以,而是真正放下。我們的事情,我們自會操心,你最緊要是把自己照顧好。”


    我點點頭,十四阿哥無奈地說:“你怎麽就不和他多學著點?人家是參禪念經,陪皇阿瑪說笑。”我低頭不語,他輕歎口氣,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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