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心中一驚,一整杯滾燙的茶?可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隻是拿眼瞅著他,他此時幷不看我一眼,神態怡然地看著書。我咬了咬唇,轉身出了帳篷。


    剛掀開簾子,就碰到太子領了四個人迎麵而來,四周雖有人在搜查,卻很是安靜。我心想,看來他隻是心中懷疑,幷不能確信看到的人就是十四阿哥,也不敢在未有真憑實據之前把事情鬧大,既然不能大張旗鼓地四處搜查,隻能來試探八阿哥了。


    我忙俯下身子請安,他眉頭微蹙著,笑說道:“姑娘竟在這裏,不過你姐姐是八弟的福晉,倒是的確比別人要親近一些。”


    我笑迴道:“未入宮前,曾經在八爺府裏住過大半年,知道八爺那裏化淤傷的膏藥不錯,特地來要些膏藥。”我一麵想著,你既然如此說,我也沒有必要撇清,反正關係早擺在那裏了,索性大大方方攤給你看。一麵伸手給他看。


    他一看我手上青青紫紫的傷痕,眉頭一展,忙關切地詢問原因,我簡單說道:“下午騎馬的時候勒的。”


    他說道:“我那邊也有些不錯的淤傷藥,迴頭派人給姑娘送過去。”太子爺的恩典豈容人拒絕?我忙俯下身子謝恩。他又問道:“姑娘來了多久了?”


    我笑迴道:“因為陪八爺閑聊了幾句,也有好一會功夫了。”


    他聽後沉吟著還想說話,八阿哥已經迎了出來,一麵請安,一麵笑說道:“不知二哥要來,臣弟接駕遲了。”


    太子爺笑著讓他起來,一麵仔細打量他的神色,一麵說道:“我也是一時興起,到你這裏逛逛,不用那麽多禮。”


    八阿哥側身,恭請太子爺先走。他隨後跟進去時,眼光從我臉上一掃,腳步未緩,神色不變,笑容依舊地進了帳篷。


    我走了兩步,看到寶柱端著兩盅茶匆匆進了帳篷,不禁腳步慢了下來。不一會,忽聽得當啷一聲,杯子落地的聲音。緊接著聽到仆人驚惶地叫八爺,寶柱說奴才該死,太子爺嗬斥奴才,李福吩咐叫太醫……


    我心中緊緊地抽痛著,忙快步走了幾步,隱到帳篷後,看見有人匆匆出了帳篷去叫太醫,寶柱被人拖了出來,垂頭跪在帳外。看來無論如何是免不了幾十板子了。正想著,李福已經指揮著兩個人堵住寶柱的嘴,放在刑凳上,打了起來,一板一板,很快血就涔了出來,殷紅一片。


    我立即轉身,快步跑向自己的帳篷。他們的遊戲,我不想再參與了,我不要見到那麽多的血。我的生活已經很不快樂了,不要鮮血讓它變得更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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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這麽黑?天上一顆星星也無,四周隻有風刮過的聲音,無邊的壓力緊裹著我,心中正害怕,忽看見前方一點隱隱的燈光,來不及多想,就向燈光跑去,一路踉踉蹌蹌,卻也顧不上,隻想趕緊抓住那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溫暖。


    跑近了才看清,原來是八阿哥打著一盞燈籠正在慢步而行,一身竹青長袍,隨風獵獵而舞。他見是我,停了腳步,朝我溫柔一笑。看到他溫潤如玉的臉和謙謙笑容,我的恐懼、驚惶、茫然一下子消散。


    心中一安,喜悅地叫道:“八爺。”正要走過去,忽地一隻箭疾飛而來,打在燈籠上,在燭光滅去的瞬間,八阿哥臉上的笑容竟帶著淒厲絕望,他無限哀淒地目注著我,緩緩消失在黑暗中。


    我隻覺撕心裂肺的痛,大叫一聲“不要!”猛地坐起,睡在屏風外麵的玉檀忙衝了進來:“姐姐,做噩夢了嗎?”


    我隻覺心不停地顫抖,身子也在不停地顫抖,玉檀摟著我柔聲叫道:“姐姐,姐姐。”


    那個笑容,那種目光!我猛地抱著玉檀,我好冷!玉檀什麽也沒有再問,隻是安靜地迴抱著我。


    過了好一會,我才慢慢緩過來,強笑著對玉檀說道:“我沒事了,你去睡吧。”


    玉檀柔聲問道:“要不我陪姐姐一塊睡吧?”我向她搖了搖頭,躺了下來。她替我蓋好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再不敢閉上眼睛。淒厲絕望的笑容,無限哀淒的目光……


    拚命地想驅散這副畫麵,卻越發清晰,我在被中縮成一團,思緒翻騰。在姐姐屋中初次相見時,他談笑款款;秋葉飄舞中,他逼我答應時的冷酷;漫天白雪中,他一身墨色鬥篷,陪我沉默地慢行;他讓我答應帶著鐲子時,盛滿哀傷希冀的眸子;桂花樹下,他溫暖如春陽的笑容;散發著百合清香的簽紙……


    十四阿哥雖沒有細說八阿哥在暗裏為我所做的事情,可我並非傻子,初進宮中時,教導我的老嬤嬤對我的寬容,掌事的太監和宮女對我不露痕跡的照顧,我怎麽可能沒有察覺?隻怕還有很多是我所不知道的。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降落在四阿哥府中。因為早知道結果,我一直希望自己能疏離,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不可能在明知道結局的情況下還義無返顧地湊上去。可四年的時間,點點滴滴,就如同腕上的鐲子,早就如影隨形,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即使為自己鑄造了銅牆鐵壁,也禁不起天長日久、水滴石穿。


    一夜無眠,聽到外麵玉檀的響動知道她起來了。我心中已拿定注意,掀被而起。玉檀看見我,臉色震驚地說道:“姐姐,怎麽看上去一夜之間竟瘦了好多。”


    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淡淡笑道:“大概是沒有睡好,臉色有些憔悴,令人生出一種錯覺罷了。”


    細細描好黛眉,塗勻胭脂,戴好耳墜。臉色是胭脂都無法掩蓋的份外蒼白,眼睛卻是格外的亮,黑瀅瀅的瞳孔中象是兩團小小的火焰在其中燃燒。對著鏡中的臉孔嫵媚一笑,喃喃說道:“能不能改變曆史,就靠你了。”


    清晨去當值時,八阿哥看見我,神色一怔,我掃了一眼他裹著的右胳膊,專心給康熙奉上茶。康熙正在聽太子爺講述八阿哥如何被燙傷的事情,聽後,囑咐八阿哥這幾日不用禦前陪駕了,好好養著。八阿哥磕完頭、謝完恩後,自迴了營帳休息。


    正在給太子爺上茶,康熙淡淡問道:“昨兒晚上馬賊抓住了嗎?丟了什麽?”


    我恰好麵對太子爺,看到他幾案下的手猛地一顫,他恭聲迴道:“沒有,因為發現得及時,東西倒是沒有丟。”


    康熙喝了口茶,淡聲說道:“蒙古人不太高興,說是有身穿蒙古袍子的賊,可翻遍了整個營地卻什麽都沒發現。”


    太子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忙站起來說道:“兒臣一時魯莽,未考慮周全,請皇阿瑪責罰。”


    康熙瞅了他一眼,溫和地說道:“以後要三思而後行。”太子忙點頭應是。


    康熙用完膳後,太子爺和眾位大臣陪著去騎馬行獵,目送康熙他們一行人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康熙他們的身影,我才轉身舉步而行。


    快到八阿哥帳前,腳步不覺緩了下來。雖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可是事到臨頭,心裏還是有掙紮不甘,但想著他這四年來的點點滴滴的照顧付出,還是一步步挪到了他的帳前。


    掀簾而入時,李福正在服侍他用膳,兩隻手都不便利,隻能由李福代勞。他看我進來,停了下來,靜靜看著我。李福低頭立在他身後。我和他默默對視了半晌,朝他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對著李福吩咐道:“公公先下去吧。”


    李福飛快地瞟了眼八阿哥,躬著身子快速退了出去。我拖了凳子坐在八阿哥身側,一手拿起筷子,一手端著小碟,夾了菜送到他嘴邊。


    他幷未張口,隻是默默凝視著我,眼睛裏隱隱含著不安。我把菜放迴小碟中,嫣然一笑,柔聲問道:“你不喜歡我服侍你嗎?”


    他瞅著我,說道:“如果這是第一次,我會高興都來不及;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我寧願永遠留著將來用。”


    我溫柔地看著他,唇邊含著笑,把菜夾起,又送到他嘴邊。他看著我的眼睛,一下子笑了起來,張嘴吃了菜。


    吃了兩口,突然叫道:“李福。”李福匆匆而進,他笑著說道:“去拿壺酒來。”


    李福躊躇著說道:“爺身上有傷,喝酒隻怕不妥。”一麵說著,一麵隻是瞅我。


    八阿哥笑斥道:“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李福一聽,再不敢多言,退了出去,不大會工夫,托著一壺酒和兩隻酒盅進來。


    我站起接過托盤,說道:“隻喝一盅。”李福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躬著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倒好酒,送到他嘴邊,他笑看著我,往日黑沉的眼睛變得很是明快,點點笑意飛濺出來,映得臉色更是晶瑩如玉。這麽毫不掩飾的快樂!我心中一動,那幾絲不甘也被融化少許。還是值得的,至少他現在是這麽快樂,不是嗎?


    他一直凝視著我,我剛進來時的淡定鎮靜通通消散不見,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轉過視線,含笑嗔道:“喝是不喝?”他忙就著我的手,慢慢飲了一杯,我自己也飲了一杯。


    服侍他用完膳、漱完口、淨完手。李福把杯盤都撤了下去。我擺好墊子,讓他靠好,問道:“要我給你找本書看嗎?”


    他笑著說道:“什麽都不要看,隻要你陪我坐著。”


    我笑看著他說道:“今日我當值,我還得迴去預備茶點,要不萬歲爺迴來喝什麽?再說,我還想去看看十四阿哥。”


    他沒有說話,隻是拿眼睛瞅著我,我看拗不過他,再說現在也不想逆他的意。坐到他身側,說道:“就一會。”


    他笑笑地看著我,輕輕歎了口氣,說道:“讓你這樣心甘情願地坐在我身邊,我已經想了好久了。”


    我臉微燙,側低著頭,沒有說話,心裏泛起幾絲甜,女人都禁不起甜言蜜語的。


    他往我身邊湊了湊,我趕忙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他低笑了兩聲,沒有再動,隻覺得他視線一直凝在我臉上,我心裏甜蜜中夾雜不安,壓力越來越大,猛地站起來,說道:“真要走了。”


    他笑著說:“再不讓你走,你下次不敢再來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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