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水燒到蟹眼,忙提起壺,燙好茶壺,加入茶葉,注入水,直至溢出。第一遍的茶水隻是用來洗杯子,第二遍的茶水才真正用來飲,先“關公巡城”再“韓信點兵”。


    倒好後,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十四阿哥笑拿起一杯,小小啜了一口,靜靜品了一會,然後一飲而盡,笑說道:“可真夠苦的。”


    我也拿起一杯,慢慢飲盡,說道:“這是大紅袍,你一般喝的都是綠茶,味道要清淡一些。”


    十四阿哥笑了笑,又拿起一杯喝了。


    我看著他,問道:“你是為了上次的事情,惱四王爺嗎?”


    十四阿哥目注著手中握著的杯子,說道:“不是惱,而是心寒。當時皇阿瑪拿佩刀要誅我,第一個衝上去緊抱住皇阿瑪的是五哥。五哥雖是九哥一母同胞的兄長,可一般不和我們來往。可就這樣,他仍是哭著求皇阿瑪饒了我。”


    他停了下來,把茶一飲而盡後,才又說道:“四哥可是我的親哥哥,雖說我打小跟著八哥玩大的,和他不親近,可他……可他……”他猛地停住,不欲再說。靜了半晌,又冒了句:“當年八哥和他一塊被封的貝勒,可現在人家已經是親王了,趨利避害再沒有人做得比他更好的了。”


    我說道:“可我聽說,四阿哥也是跪著求情了的。”


    十四阿哥搖了搖頭說道:“後來哪個阿哥沒有跪呢?”


    我實在不知道再能說什麽,他們之間的心結打小就有,性格不合一個原因,一個飛揚跳脫,一個陰沉不定。兩兄弟又不是一塊長大的,四阿哥是由孝誠皇後養大的,德妃娘娘自然偏寵自己親手帶大的十四阿哥,再加上從康熙四十二年到現在暗地裏的太子之位的爭奪,四阿哥一直站在太子這邊,而十四阿哥卻一直跟隨八阿哥,謀劃著廢了太子,兩個親兄弟隻能越走越遠。至於說到將來,兩兄弟更要直接為皇位而反目成仇。想到這裏,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我又衝了一壺茶,舉杯笑說道:“今日我見著姐姐了,還說了好一會子話,謝謝你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一笑說道:“該我給壽星敬才對。”不過說著,仍是喝了一杯。喝完,認真說道:“你真要謝謝的人可不是我。”


    我低頭默默看著自己的茶杯,沒有說話。


    十四阿哥瞅了我半晌,見我沒有任何動靜,歎了口氣,問道:“若曦,你究竟心裏在想些什麽?八哥這些年為你做的事情還少嗎?愛新覺羅家老出癡情種,八哥如今也這樣。”


    我愕然一驚,心歎道,八阿哥可不會是多爾袞、順治,他們能為美女舍棄江山,八阿哥能嗎?


    十四阿哥說道:“你還未入宮,八阿哥就要我求了額娘,設法把你劃在名單之外,讓你到額娘宮中服侍,八哥的額娘良主子因為地位所限,不能明著出頭,可暗中肯定也設了法子。”


    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不過這件事情上我也不想居功,四哥也替十三哥求了額娘,額娘看我們兩個難得有一次意見一致,倒很是爽快地答應了。”


    我聽到這裏,不禁問道:“那後來為何惠妃娘娘也要我?”


    十四阿哥說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真就不打算問這些事情了。”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他說道:“十福晉的大哥是大阿哥的伴讀,惠妃要你,據我想隻怕是八福晉和十福晉的主意,她們也不想你被皇上選中。不過倒是因禍得福,有惠妃幫忙,省了額娘很多工夫。隻是沒料到,你也因此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我這才明白過來。


    十四阿哥看我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一麵笑著,一麵說道:“你不知道,當時初聽說你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八哥又急又怒,足足有大半年都不去見八福晉,怕自己一時控製不住脾氣,直到後來看皇阿瑪對你壓根沒有心思,又看你自己小心謹慎,這才好起來。”


    我聽著,隻是默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子,才問道:“後來惠妃娘娘並沒有為難過我,是否也和八爺有關?”


    十四阿哥點點頭,說道:“八哥本來就由惠妃娘娘撫養過一段時間,求情也不是那麽難,再說了……”他停住,皺了皺眉頭,沒有往下說。我卻心裏明白,因為大阿哥後來放棄了自己奪位,決定支持八阿哥爭奪太子之位,自然不會再有為難一說。繼而想到大阿哥現在的境況,和他曾在皇上麵前所進言的“兒臣願盡心輔助八弟”,不禁心中難受。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十四阿哥又拿了杯茶,我忙說道:“這個涼了,再衝一壺吧。”一麵說著,一麵又衝了一壺。


    十四阿哥目注著我的動作,說道:“若曦,你心裏究竟有沒有八哥?”


    我靜靜倒好茶,慢慢品完一杯,因是第四道,味道已淡,可嘴裏卻很是苦澀。過了半晌,硬著心腸想迴說沒有,可到了嘴邊不知怎麽卻變成了:“我不知道。”


    十四阿哥一聽此言,猛地站起來,臉帶怒氣地說道:“這樣你還不知道?這些年來,八哥唯恐你受了委屈,暗地裏為你在宮裏打點了多少事情?要不然你真以為宮裏的日子就那麽順當的?這些事情我也懶得和你細說。可你想想,八哥這些年來身邊隻有早些年娶的嫡福晉和你姐姐側福晉,兩個侍妾也是打小服侍他的,這紫禁城裏哪個阿哥有這樣的?就我現在都有四個福晉,一個妾侍。十三哥有三個福晉。十哥前兩年也收了兩個妾侍。你知不知道?紫禁城裏的爺們私下裏都說八阿哥畏懼悍妻不敢再娶,可八哥能是那樣的人嗎?我們幾個兄弟能跟著一個怕女人的人?”他說著說著,一時氣急,停了下來,最後深吸了口氣,怒氣衝衝地大聲喝問道:“馬爾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正對院門坐著,一麵看著門外,一麵聽著十四阿哥的話,隻覺心中淒楚難奈,我想要什麽?即使我告訴你,你能明白嗎?他又能給嗎?忽看著不遠處,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緩步行來,忙想要他住聲,可他那句大聲喝問出來的“馬爾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麽”,顯然已經被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聽著了,兩人都是步子一頓。


    我趕忙站起,對十四阿哥說道:“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來了。”


    十四阿哥迴頭看了一眼正走過來的兩人,冷聲說:“難怪你不知道呢!”說完,甩袖就走,經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時也不理會,隻是快步擦肩而過。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對視一眼,都停了下來,十三阿哥出聲叫道:“十四弟。”十四阿哥卻假裝沒有聽見,急步而去。兩人轉頭又看向了我。


    我緊追了兩步,想叫住十四阿哥,可看著已經到了院門口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隻得把那聲“十四阿哥”吞了迴去,向他們俯身請安。


    十三阿哥看了看院中的茶具,瞟了我一眼,自走過去坐在矮椅上,順手把手中拿著的木匣子放在桌上,說道:“我們也來向壽星討杯茶喝。”


    我無奈之極,隻得苦笑起來,請四阿哥坐到了另一把矮椅上,半蹲著把壺中剩下的茶水倒掉,又用開水燙了杯子,新添了茶葉,衝泡了一壺。倒好茶後,我站起來說道:“請四王爺,十三阿哥用茶。”


    十三阿哥並沒有去拿茶杯,看著我笑說道:“你尋把椅子坐。”


    我聽後,恭聲說道:“奴婢不敢。”


    十三阿哥一聽此話,騰地站了起來,還未說話,四阿哥站起,說道:“我在這裏,她過於拘謹,我先走了。”說完,就要走。十三阿哥一把拽住他,看著我懶洋洋地笑著道:“我今兒個,偏要你坐。”說完自快步進屋,隨手拿了個凳子出來。


    我不想駁了十三阿哥的麵子,他特意過來給我賀壽,我總不能讓他帶著一肚子不快走,朝四阿哥俯了俯身子,說道:“謝王爺賜座。”坐了下來。


    十三阿哥這才拿了杯茶,慢慢品了一口,微閉著眼睛說道:“武夷山九龍窠岩壁上的大紅袍,曆代均為貢品,產量極少,最高年份也隻有七兩八錢。”睜開眼睛看著我歎道:“難怪十四弟在這裏吃茶,果然是好茶。皇阿瑪也真是待你甚好,連賞賜的茶葉都是極品。”他又仔細看了看茶具說道:“你可真是費了心思,連這閩粵人用的茶具也搜羅了來。不過品飲大紅袍茶,倒真必須按工夫茶小壺小杯、細品慢飲的程式,才能真正品嚐到岩茶之顛的韻味。”


    我看他識貨,朝他會心地一笑。


    喝完一小盅茶,十三阿哥放下茶杯,笑看著我,學舌道:“馬爾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麽?”


    十四阿哥當時是帶著怒氣喝問的,他卻問得軟綿綿,頗為滑稽,我心中酸苦,卻也不禁一笑,說道:“想要壽禮呀。”說完,朝他把手攤開伸了過去,看著桌上的木匣子,說道:“你吃了我的茶,禮呢?”


    十三阿哥笑著伸手打了一下我的手,說道:“沒有。”


    我縮迴手,嗔了他一眼,說道:“沒有?還敢來要茶喝?”他笑笑,沒有理我。


    我靜了一會,看著十三阿哥,說道:“謝謝你了。”


    十三阿哥一怔,笑問道:“你要謝我地方可多了,隻是不知今兒這謝是為哪樁?”


    我抿嘴而笑,說道:“為你幫我在德妃娘娘跟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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