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了她,卻也埋下了突厥後來的禍患。


    劫後重生的公主,在後來的年月裏,勇敢,瘋狂,謀算,又惜命。


    蠱惑人心,步步為營。


    借一張女子千嬌百媚的皮,掩住一個戰士堅韌不退讓的心,一點點耗盡精血,一點點攻城略地。


    身畔同胞一個個死去,病痛一層層從皮到骨折磨,她卻永遠高昂頭顱,容顏明媚。


    到此刻,方才不再戰鬥,開始認命。


    俟利發看她紅衣絕艷,一副歸去模樣,不由多出一分欽佩。


    蕭無憂膳畢,傳人給她送了些東西來。


    竹片,漿糊,紙筆,細鐵絲,剪刀。


    俟利發事無巨細,一一查檢。


    「昏睡一日,夜中無眠,孤打發辰光。」蕭無憂久病,手還是有些打顫,握不住剪子,對不齊紙張摺痕。


    俟利發陪在一旁,看出了她的意圖,從她手中接過材料,幫她製作。


    隻剩最後一步,糊紙,方遞給她,讓她自個來。


    蕭無憂做了一盞孔明燈。


    孔明燈寓意豐收成功,年年幸福。


    蕭無憂將裏頭蠟燭點燃,捧在手中看。


    孤燈微光,照在公主麵龐,將她已經渾濁的雙眼映出一點虛無的光亮。


    當真是一副疲乏不願再鬥的模樣。


    「孤來突厥七年,亦算成功。苦難雖多,細想上蒼也不是萬分苛待,還是賜予了一些幸運的。」她抱著燈坐在寢門邊的台階上,想了想道,「最大的幸運,是孤沒有孩子。老可汗年邁生不出孩子了,到了珈利可汗,成日給孤吃藥,自然也難懷上。如今藍祁可汗倒是不錯,隻是孤已經敗了身子。就這一點,真好,省了孤不少功夫。更少了無謂的牽絆。」


    她抬眸看了眼俟利發,重新攢出一點笑,「羈旅他鄉客,故土難迴。大人可能容孤放一盞燈,聊以慰藉?」


    三處分部即將會師,俟利發不想刺激她再節外生枝,隻默聲頷首,陪她一道放燈。


    漆黑的夜空,亮出一盞孤燈。


    「孔明燈也叫許願燈,殿下可以許個願。」


    「大人頗通我漢家風俗。」蕭無憂攏了攏身上披風,望著越升越高的孔明燈,片刻方道,「孤許願此戰我大鄴必勝,孤早日歸鄉。」


    燈已經飄至半空,零星一點,很是微弱。


    但又格外明顯,足矣讓人看清。


    蕭無憂轉身看身邊的老人,笑意愈深,「孤的願望很快便會實現的,我大鄴鐵騎馬上就要打進來了,大概……兩個時辰!」


    「大人,孤要迴家了。」


    這樣的話語,俟利發原是不放在心上的,然而「兩個時辰」如此精確的數字落入耳際,俟利發還是眉宇驟提,轉瞬反應過來。


    隻豁然望向那盞虛空的孤燈!


    那是、信號燈。


    是在他眼皮子帶下,堂而皇之放出去的。


    麵前人,原是從未放棄過鬥爭。


    當真不死不休。


    雖不知蕭無憂到底使的何計,但顯然已經將消息遞出去了。眼下唯有應敵是上策!


    「看管好公主殿下!」俟利發厲聲出口,疾步傳信給身在大青山的藍祁。


    *


    蕭無憂看著匆匆離去的背???影,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她仰頭疲憊又驕傲地看著僅剩一點的光亮,這是她為大鄴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除不去這對君臣,便將猜忌的種子種下。


    夜風襲來,蕭無憂捂上胸口急咳了兩聲,待緩過勁方轉身迴屋。她的手始終捂著胸口,慢慢滑向衣襟內裏,摩挲那件小衣。


    原不是小衣,是一件小衣樣式的蠶絲軟甲。


    溫孤儀譴暗子接她,乃一場連環計。


    若是她被順利帶出便罷,若是沒有僥倖出來,原還有後手。在俟利發親自帶人圍捕她之時,亦是調虎離山之計。


    寢殿空虛,暗子潛入將這件軟甲放在了胡床上,半點沒有藏著掖著,就像平素衣裳一般,疊在枕畔。


    這便是她決定留下,換琥珀和俠客離去想明白的事。


    亦是她一迴來,便沐浴更衣的緣故。


    她在榻畔坐下,從袖中摸索出那枚玉佩,緊緊握在手中。


    蠶絲軟甲自然能擋住箭矢,但是屆時箭勁強力,隻怕縱是不死,也會將這幅身子催的更破。


    但,這是她迴國唯一的機會了。


    溫孤儀,她的師父,說要娶她為妻的人,已經竭盡全力在帶她迴家了。


    能迴家,能再見到他,便已經很好。


    不必再奢求相守。


    她撫著那枚青竹玉佩上,輕聲道,「永安無福,不要你尚公主了。娶個能陪你長長久久的人,好好過一生。」


    ……


    兩個時辰後的雲中城樓上,她被俟利發橫刀於脖頸,為藍祁的撤退拖延時間之際,對著城下闊別數年的男人,如是說。


    他長她十二歲。


    七年過去,他已經三十又四,她早已心血耗盡。


    不再求嫁娶,隻需帶我歸家便可。


    可惜,蕭無憂沒能迴家。


    她死在了這片異國的戰場上。


    溫孤儀如約射來的那支箭,穿透蠶絲軟甲,直入她心髒。


    城樓火把通明,仰麵倒下的姑娘,清晰感受到皮肉骨骼裂開的疼痛,亦清楚看見從身體流出的血液,一股股都呈黑色,趟過那枚碎成兩半的玉佩,從城牆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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