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出雲的第九十九日,莫白亥時便起來了,盡管動作很小,段楚逸還是睡眼惺忪地醒來,想問她怎麽迴事,卻被她捂住了嘴。


    莫白壓低聲音,“我知道這才睡了兩個時辰,我來不及同你解釋了,我現在要去書房的密室待著,嫣兒已經被我下了蠱,明日一日都會在她房裏待著不出來,等明日一過,我自會出來,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事情就好。”


    說完,莫白便頭也不迴地貓著腰走了,留下段楚逸一頭霧水,也罷,明日是嬌蕊匯報的日子,他也不能閑著。


    不管多早來銀川坊,見嬌蕊總歸不那麽容易,不過,段楚逸是個有耐心的客人,他不仗著自己羽王的身份嬌縱霸道,他也懂得乖乖排隊,嬌蕊一日隻接待三位客人,他昨日來找老鴇預約時,前麵已經有了一位。


    見金主來了,老鴇諂媚地對他說:“羽王殿下,來來來,這邊坐,先稍等片刻,這徐少爺一會兒就走了。”


    段楚逸聽著吩咐,喝茶,吃著點心,漫不經心地問:“你說的這位徐公子常來嗎?怎麽有這麽好的運氣,排到第一位。”


    老鴇殷勤地給段楚逸扇著風,“您不知道,這徐公子迷戀我家嬌蕊好些時日了,每天都來,日日金銀珠寶,玉器首飾地供著。”


    “那還真是有誠意。”段楚逸抿了口茶,盤算起來,也不知道嬌蕊在這個人身上挖出些什麽消息。


    自己的暗衛前些日子倒是查出林雅涵的過往,門羅果然沒有猜錯,這個女人嫁給太子不是因為喜歡,而是有別的想法,應該是想為自己的情人報仇,本是想手刃仇人,可應該是一隻沒抓到機會,林雅涵雖然會功夫,可她沒想到,段寒霖也是個絕頂高手。那麽,她另謀出路的時候也該到了,若是能聯手,自己的勝算就更大了。


    徐公子下樓時,兩眼仍依依不舍地望著嬌蕊的房門,然後又塞了一錠金子給老鴇,交代道:“媽媽,老規矩,明日我還來。”


    老鴇喜形於色,眉飛色舞地熱情招唿道:“我一定讓嬌蕊好生候著您,您慢走啊。”


    按照慣例,段楚逸獨自看嬌蕊跳舞,但他並不是每次都占卜,那樣容易讓人生疑。


    結束時,嬌蕊問:“殿下,對今日的舞可還滿意?”


    “滿意,很滿意。”段楚逸讚不絕口,“等我生辰時,一定請你到府上。”


    嬌蕊忙說:“嬌蕊惶恐,嬌蕊身份低賤,豈能去殿下府上。”


    “我說可以就可以,你就不要再推辭了。”段楚逸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起來,“我剛可聽說有位徐公子日日來次看你,出手闊綽,怎麽你的打扮還是同往常一樣,不曾改變。”


    嬌蕊明白,段楚逸想問的不是自己的穿著打扮,而是徐家,“徐公子家做大生意的,自然富庶,嬌蕊隻是一個清倌,不敢造次。”


    “哦,”段楚逸的聲音玩味起來,“這得是多大的生意可每日都送一錠金子給媽媽,嬌蕊,你可真是有福氣。”


    嬌蕊笑笑,“徐公子說家裏有貴人庇佑,自然生意順風順水,近半年來家底更是殷實不少。”


    果然是和太子聯手了,段楚逸心中有了一個想法,這需要門羅的幫助。


    02.


    莫白蜷縮在密室的床上,疼到不能自已,五髒六腑似被爬蟲啃食,渾身的皮膚猶如火燒,繼承蝶蠱以來,事情沒辦多少,罪倒是受得很多。每百日便會有一次蝕骨鑽心的疼痛,如破繭成蝶,然而之前在水真,莫白都有服食藥物以鎮疼痛,但那藥物會在臉上留下之前那樣的瘢痕,持續十日之久,而現今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臉好了,她不能再冒風險,隻要熬過今日變好了。


    段楚逸看見麵如死灰,在床上抽搐的莫白很是驚恐。他在床邊坐下,握住莫白冰涼的手,從莫白嫁給他的那一刻起,手腳皆是冰涼,似乎怎麽捂都捂不熱。


    段楚逸看著莫白的模樣心疼極了,但他知道這一定是莫白早就知道要經曆的,所以她才會做好一切準備,自己跑到密室來,也不去找沈天。“你這是怎麽了?”


    莫白疼到說不出話來,用盡全力指了指自己早就準備好放在桌上的的紙條。


    段楚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紙條上赫然寫的——蝶蠱的副作用,勿擔心。


    段楚逸小心翼翼地將莫白抱入懷裏,“我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吧。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被各宮沒有孩子的嬪妃爭來爭去,將父皇惹惱了,將我直接扔給了太後。讀書識字是舅舅教的,那時舅舅還不是左相,剛出使水真歸來,他待我很好卻也異常嚴格,字若是歪斜便重練十張,兵書背不出來就不許吃飯。當時我可羨慕太子了,他有母親疼愛,要什麽有什麽,皇後善妒,這宮裏有子嗣的妃子本就少,皇子多夭折,為了自保,我便開始表現得玩世不恭。你知道嗎,你嫁過來的那日,說起你阿娘時,你滿眼愛意,我就知道你是個備受寵愛的孩子,我很開心,因為相比於我,你是幸運的。”


    莫白模模糊糊地聽著,段楚逸的聲音如山間溪流清澈,又如冬日暖陽溫潤,明明在說自己,卻又仿佛在說別人。若不是沒有力氣,莫白真的想抱著他,告訴他,別難過。


    但莫白也很難過,她的阿娘確實很愛她,可惜她兒時大部分是同大祭司度過的,每一屆大祭司都會有一個皇室的徒弟,主要是怕祭司利用自己的本事造反,學蠱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莫白的阿娘雖是寵妃,卻無家族支撐,莫白自然是個地位低下的公主。


    和哥哥姐姐們不一樣,她不是在皇宮裏長大的,一個月能見阿娘一麵,她生長在山野和藥房,大公主在學刺繡時,她在用蜈蚣調藥引,雖是小公主,卻生活最苦。


    三年前,當得知大姐需要和親的那一刻,她終於被父皇召見。


    金碧輝煌的宮殿,異常陰冷,沒見過幾麵的父親用淡漠的口氣說:“我要你代替門羅嫁過去,助二皇子除去太子。我會讓大祭司將蝶蠱給你。”


    父親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莫白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最後隻是迴了一句:“還請父皇不要告訴娘親。”


    莫白的阿娘不知道,女兒突然被接進宮裏能日日見到,是因為要學習禮儀代替門羅出嫁,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病了,所以特意讓莫白迴來陪她。


    莫白每日除了學習各種禮儀,還要按時服用蝶蠱的蠱粉,而服用蠱粉時的鑽心之痛隻有她自己知曉。蝶蠱是蠱術中的大忌,因為施蠱人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且向來是蝶蠱選人。


    在服用蠱粉之前,莫白被大祭司關入地宮三日,強行喂下六隻活的彩蝶,又用金蠶毒喂養。確認莫白沒有死後,才將蝶蠱的本位蝶,一隻活的碩大的黑色夜蝶讓莫白吞下。


    莫白出嫁前十日,阿娘已經病得起不來了,卻整日教導她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媳婦,甚至塞了兩本宮闈秘本給她研習。


    阿娘虛弱地說:“你有個好歸宿,我死也瞑目了,你父王跟我說,他給你挑了個好夫婿。”


    莫白緊緊握著阿娘的手,強忍住眼淚,心中如山的委屈也隻得咽下去,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阿娘你放心,我這輩子一定會過的幸福。”


    03.


    就這樣,段楚逸一夜未眠,他抱著虛弱的莫白趁著夜色迴了房。


    第二日,莫白的疼痛已消除,為了掩蓋自己麵如死灰的樣子,她狠狠地撲了不少胭脂在臉上。


    段楚逸和莫白打扮成嚇人的模樣混進銀川坊,與嬌蕊匯合。


    嬌蕊見到莫白,有些吃驚,她隻聽說羽王妃的臉被一個江湖遊醫治好了,卻沒想到她竟生得如此貌美。


    段楚逸對嬌蕊說:“你帶門羅進去,我出去把那幾個盯梢的解決。”


    莫白將一包藥粉拿給嬌蕊,“煩請姑娘待會兒把這藥粉讓徐公子服下。”


    嬌蕊將藥粉混入茶水中,不一會兒,徐公子便來了。


    嬌蕊笑臉相迎,“徐公子還真是準時。”


    徐三公子剛坐下,嬌蕊趕忙給他奉上茶水,“您請。”


    徐三公子眼中隻有美人,接過杯子時還特意摸了摸嬌蕊的手,“這是你第一次親自給我倒茶。”說罷,一飲而盡。


    他才喝下,莫白便從屏風後邊走了出來,當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她在心裏感慨道。


    莫白坐在徐三公子麵前,拍了拍手,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徐欽。”


    莫白又接著問:“聽說你家有貴人相助,所以生意節節攀登,這貴人是誰?”


    徐欽的迴答果然不出所料,“太子。”


    剛好,段楚逸從窗戶裏進來,聽到徐欽的話。


    莫白自然是接著問:“你們給了太子什麽好處?”


    “我們替他造兵器,招兵買馬,太子給我們銀兩。”


    造兵器?太子難道想謀反不成,可從現在的形勢來看,他謀反並不劃算。段楚逸默默地在心裏盤算著。


    莫白又拍了拍手,對徐欽說:“徐欽,你記好了,以後這位貴人同徐府做的所有交易,所有事情,隻要你知道的,你都要告訴嬌蕊。”


    徐欽應下了。


    接著莫白和段楚逸互相遞了個眼神後,對徐欽說:“今日你來銀川坊,隻見過嬌蕊,不曾見過其他人。”


    聲音剛落,徐欽整個人如夢初醒,而莫白和段楚逸早已離開。


    段楚逸震驚於蝶蠱的強大,完全不容任何質疑,可一起昨日蜷縮在自己懷裏顫抖莫白時,他心裏更多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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