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把碗端過來捧著,一手握住那柄小巧的銀匙,頓了頓,揚聲喚道:「來人。」


    候立在外的宮女忙應聲進來,接過這照料人的差事。皇帝順勢站起來,往外走去。


    「娘娘病了?」王遙一挑眉,望向自己的義子。


    孫錦舟答了個「是」,「行宮那邊的意思是,驃騎將軍那頭若能寫封親筆信迴來,這病根兒興許就除了。」


    王遙輕嗤一聲:「咱們陛下,而今倒是上心了。」


    孫錦舟忖了忖,卻有不同的想頭:「究竟是怎麽個上心,還兩說呢——兒子聽說,昨兒借著養病,不讓皇後薰香了。」


    王遙聞言,唇角微撇,看不真是喜是怒,隻說:「罷了,你親自走一趟吧。驃騎將軍升發了,咱們還沒前去道賀呢。」


    「孫秉筆當真客氣了。」謝昀笑道:「王相的舉薦之恩,謝某銘記在心。勞動秉筆走這一遭,不妨就當作撥冗散心,容某略盡一盡地主之誼吧。」


    掌印太監稱一句「內相」,已然極盡抬舉,謝昀倒大膽,索性連「內」字一併省去了。孫秉筆一麵卻之不恭地附和著,一麵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近日戰勢稍緩,將士們無不養精蓄銳,以備再戰,唯獨這謝二公子依舊麵色蒼白,形氣羸弱,較之新負重創時,幾乎絲毫不見起色。


    想必俞家的消息傳來時,此人終不至於無動於衷吧!


    孫錦舟拱了拱手,道:「將軍言重了。奴才正是替各位才賢鞍前馬後之輩,哪裏敢稱撥冗呢?還望將軍修好家書時,吩咐奴才一句,奴才盡早將它帶迴去,彼此安心。」


    謝昀神色中略顯無奈:「說起來,是舍妹不懂事了。」


    孫錦舟隻管幹巴巴地陪笑:「將軍與皇後娘娘手足情深,可娘娘畢竟成了國母,妻憑夫貴,自然要以夫為綱。」


    這話明麵兒上在提醒謝昀,別疏忽了君臣之別,暗裏的意思,在謝昀聽來,也是昭然若揭。


    「秉筆與王相既是父子,你我又何須顧左右而言他?」謝昀坐在書案後,好整以暇地鋪開紙張,自筆山上取過一管狼毫來,蘸了墨,一麵落筆,一麵澹然道:「自邊塞入京一路,所見所聞,憑宮中貴人如何能想像?更遑論這烽煙腹地。」


    他筆走龍蛇、一揮而就,待墨跡幹時,方抬眼直取孫錦舟麵門:「秉筆學富五車,又為天子批紅,不會不記得亞聖教誨,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第17章 十七


    「二哥哥氣色如何?」孫錦舟來湯泉行宮麵謁皇帝,儀貞也在,不急於看信,隻先問這親見之人。


    孫錦舟道:「娘娘寬心,驃騎將軍為戰事日夜操勞,若說他滿麵紅光、神采飛揚,那純屬奴才信口胡說,不過傷勢確實大有恢復,將軍畢竟春秋鼎盛,勤加保養,總不會有後顧之憂。」


    「如此便好。」儀貞頷頷首,起身向皇帝福了福:「藥熬好了,妾告退。」


    「不問問信裏寫了什麽?」皇帝迴內間時,儀貞已經將藥喝完了,正捏著枚蜜餞慢慢磨牙。


    「二哥哥身子骨好了,我便放心了。」儀貞微微眯起眼——甘草杏幹酸甜可口,吃多了牙都要倒了,她得竭盡全力才不露出齜牙咧嘴相來。


    皇帝似笑非笑:「孫錦舟適才說,你對朕有怨氣。」


    「這是挑撥離間!」儀貞氣咻咻道:「陛下,我對您的忠心耿耿,還需要猜疑嗎?」


    旋即咂摸出不對來,狐疑道:「孫秉筆?為何說這樣僭越的話…必然是二哥哥不曾遂他們的願,他們要從我這兒下手呢。」


    「你倒會見縫插針。」皇帝終歸不置可否,又說:「手伸過來,再給你把一把脈。」


    儀貞從善如流,不忘拿帕子疊一個迎枕,將手腕擱上去,皇帝兩根指頭搭在那一截皓腕上,略側著頭,是個細堪的模樣。


    說也奇怪,年輕男女這樣貼近,好像彼此都沒品味出什麽旖旎意思來,光風霽月得很。片刻,皇帝收迴了手,說:「你若是不嫌苦,可以再喝兩劑。」


    儀貞皺起鼻子,說:「左右我也沒什麽不舒服,就不浪費湯藥了。既然是固本培元的方子,不如陛下喝些,權當保養。」


    她怕苦,他就不怕了?皇帝乜她一眼,沒答話。


    可儀貞是真覺得皇帝不怕苦。不怕苦和不覺得苦又不是一迴事兒,按這位的心性,隻要是有裨益,什麽苦不是坦然受之?


    她有點底氣不足,壓低了嗓音,說:「我擔心那香,多少還是有妨礙…」


    皇帝聞聲又瞧了她一眼,神色未動:「已經撤了,無妨。」


    儀貞「嗯」一聲,向來會顧左右而言他、插科打諢的人,此時忽然才思枯竭了似的,沒能將眼前一瞬輕巧揭過去。


    氣氛微凝著,但並不是叫人難堪的那一種,倒像是,一碗杏仁酪,靜的,白的,不必擱糖便有淡淡的香甜。


    儀貞心念微轉,問:「陛下,咱們在行宮裏過年嗎?」


    皇帝不知她這是又想到了哪一出,愣了愣,才點頭說:「若無意外,便是。」


    那也好。省得車馬勞頓,年關底下還折騰一通。


    儀貞站起身來,隔著窗喚慧慧,讓做兩盞杏仁酪。


    去皮的南杏仁要泡上一夜才能拿來磨漿,幸而廚房裏的大師傅原本打算今日以杏仁入菜,預先備好了。這做酪的工序算不上繁瑣,單是費功夫罷了,待慧慧將兩盞酪呈進來時,天已經擦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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