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口,嗓音青澀,還帶顫,顯見的是個還未入門的小伶。


    那一垂首,一拋袖間,濃妝艷抹裏隻亮出一雙銳銳的眸子,龍可羨忽然覺著有些眼熟。


    「是……」龍可羨認出來了,「是巷子口揀金珠的那小孩兒。」


    話音方落,那小孩兒瑟瑟的聲線突然繃緊,身板兒挺得筆直,唱了句:「尋那半日春,不及我,海袖落花生。」


    「有點功底。」阿勒無聲無息地站過來。


    龍可羨興致勃勃,兜著一捧金瓜子,往大瓷缸裏猛擲,那瓷缸噹啷作響,口子都裂了縫。


    二人說話間,台上幕布再度拉開,龍可羨一看,竟有雙層,後邊顯得更寬敞,布著幾方石頭,隱隱約約可見迴廊數圈,像個院落中庭。


    樂聲清哀,燭光慘白,幽幽地照著戲台,四方坐席沉在暗色裏,宛如黑色的毛蒙惡獸,帶來種隱約的不安。


    薄薄的光線鋪下去,帷幕拉至最大。


    角落裏一棵高樹。


    枝葉繚亂,經風零落。


    金瓜子碎在掌心,硌著那柔軟的皮膚,龍可羨沒有痛感,隻是覺得麻木,凜冽的山風從窗縫裏遊進來,鑽進龍可羨後頸,細細的驚涼竄上脊背,她才終於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後退半步,欄杆都在手中裂了半角。


    她張開口,想要問些什麽。


    可就在此時,絹燈再度滅了兩盞,小旦淒婉地坐在樹下,仰頸伸手,不知道是接那昏光,還是接那落葉。


    看座昏黑,連台上也隻有幽淡的光線,她聽不見周遭看客埋怨聲,隻是盯著那小旦,又看向自己手掌,有些茫然無措。


    「龍可羨。」阿勒的聲音模模糊糊,像是從遙天遠處傳來,在耳邊虛浮。


    他又叫了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龍可羨。」


    龍可羨這才扭過頭。


    阿勒也察覺到戲幕的蹊蹺,往那落一眼,但他沒在這會兒提,隻是說:「太黑了,」沉得有些生硬的聲音,「我害怕。」


    害怕二字,把少君天然的保護欲喚迴來,她渾噩地拉住阿勒的手:「我在保護你。」


    阿勒反握迴去,把她的手裹住,心裏把那戲台拆得七零八落,語氣卻放得溫柔,「你在保護我,你這般厲害。」


    小廝嘮嘮叨叨地念著誰把窗子給開了,一邊插上窗栓,再把燈座挨個點上,小旦提著水袖,迴到台前,仍舊咿咿呀呀地唱著詞。


    像一場虛驚。


    龍可羨後脊的汗逐漸幹透,語無倫次地說,「我見過這景,我,我在那裏。」龍可羨伸出指頭,直指戲台,「在樹下。」


    樂聲頓止,老樂師們帶著小旦謝幕。戲幕漸漸拉上,樹影一寸寸沉入昏暗裏,預示著某種抓不住的記憶,一片葉片掛不住,從枝頭跌落,龍可羨眼睜睜地看著那片落葉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


    「哢」。


    她閉上眼,夢境和現實,過往和當下在這一刻淆亂,龍可羨手心發涼,感覺自己接住了落葉。


    可當她低頭,一遍遍地握拳,沒有聽到葉片碎裂的聲音,隻有蠻橫的入侵。


    阿勒把她兩隻手握住了,按在自己胸口,和她額貼著額。


    那樣澎湃的,充沛的生命力足以證明他的存在感,「你得牽著我,我們說好,天黑之後你就得牽著我,是不是?」


    龍可羨臉色像青白的玉,她感受到阿勒心跳的力道,聽著阿勒規律的唿吸,亂竄的氣勁緩慢平復,低聲說:「我牽著你?」


    「你牽著我啊,」阿勒低頭,鼻息蹭著她指尖,用他獨特的方式讓龍可羨迴到這裏,「我怕黑又畏寒,離你一時就要餓死了。」


    「餓死?」


    「這裏餓。」


    阿勒的手帶她找到地方,龍可羨忍耐片刻,跌入穀底的心緒驟然拔高,開始在胸口亂飆。


    「我是有些記糊塗了,不是傻了,你不準當眾孟浪!」


    第45章 火燒


    夜深, 晚秋的桂影斑駁,龍可羨袖裏灌滿山風,再度站在戲樓前, 打了個迴馬槍。


    少君沒法忍受疑慮過夜, 必定要看個清楚。


    四周黑黢黢的, 龍可羨默默看著戲樓門外掛著把大鎖, 上邊纏了手腕粗細的鐵鏈,把門鎖得嚴嚴實實。


    忽地聽到側窗外阿勒輕敲兩記, 「破窗?」


    龍可羨無聲搖頭,伸手握住鎖鏈,稍一使力,鐵鏈連同門鎖瞬間斷成幾截,門板無聲開裂, 她拍拍掌心木屑,朝阿勒挑了下眉毛。


    阿勒笑, 跟著進了樓裏。


    戲樓裏光影昏黯, 三樓頂旁的小窗半開, 斜打下來的光帶裏飄著塵埃,細聞, 有脂粉香料味兒。


    興許是做賊的角度不同,摻了點刺激感, 龍可羨環顧四周,覺得這環境與開戲時大不相同,她目的明確,直奔戲台, 撩開重重帷幕,再度看到了戲台裏側默默靜立的那棵樹。


    一樣有迴廊, 一樣有石頭,一樣有樹。


    「這可真是……」龍可羨抬手摸向粗糙的樹幹,掌心平貼,「方才看戲時,便覺得有人把夢裏事搬到了戲台上,太詭異了。」


    阿勒先繞著戲台走了一圈,跟著撐手跳上來,他沒忘記龍可羨說「我就在那,在那棵樹下。」


    他摸了摸袖袋,沒帶火摺子,便一把將帷幕扯下,借著昏光細看迴廊和坑坑坎坎的石頭。


    看得仔細,每一寸紋樣,甚至是漆色和石塊質地,都逐一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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