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死。


    那會兒說出的話,嗬出的氣全燙著阿勒的掌心,經年不散。


    阿勒把這熱度傳到龍可羨臉頰,從後邊捏住她雙頰,附耳說:「扮相自看,青衣再漂亮也不準娶迴家做媳婦兒,因為我不準,從前不準,現在不準,往後更不準。」


    「?」龍可羨艱難扭頭,精準抓到兩個字,「從前?」


    阿勒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浸在昏光中,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龍可羨忽然抬手罩住:「不要這樣看我。」


    「嗯?」很沉的一聲。


    眼神是最藏不住因果的。


    對著可口的事物,眼裏流露喜歡,對著落水的貓崽,眼裏自是憐惜,龍可羨直覺阿勒方才的眼神中,沒有屬於她的因果。


    但沒有關係,龍可羨認真地告訴他:「我總覺得你像在看別人。如果這眼神對著我,卻不是我的,我會想殺掉你。」


    這什麽剛猛的情話!


    真是霸道,阿勒喜歡得要死,一把將她手指拉下來,放在齒間,義正言辭道。


    「我對著你,還能看誰?連心裏頭擱的也全是你。不怕你笑話,我自覺好強,自小到大事事都求出挑,不是第一我不做。但遇著你,既想贏,又覺著輸也很有意思,橫豎隻要有你,怎麽都是快活,這世間百般景致再也入不了眼。」


    龍可羨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我心裏鍾愛一個人,從頭到腳,裏裏外外都交代給她了,這話不是玩笑,」阿勒露出點隱秘的期待,「當然,你現在殺了我也可以,生同衾,死同穴,此生也算圓滿。」


    隻有阿勒懂這「殺」字的重量,也隻有他曉得如何迴應。


    龍可羨指尖濕熱,她有把阿勒的話當真,但同時又對自己的所有物十分敏感,沒有忘記方才阿勒的眼神,於是把手收迴來,重新趴在欄杆上,在逐漸暗淡的光線裏,百無聊賴地拋出句話。


    「我們此前見過麵嗎?」


    阿勒雙臂圈著她,從後邊把下巴埋在她頸窩,把那點兒熱度全給了龍可羨,眼底沉靜,話裏還要輕佻作壞。


    「怎麽這麽問?是忽覺你我有前世姻緣,倍感親切了嗎,我也常有此感,我總做怪夢,你我該是累世緣分才對。」


    情話沖腦,龍可羨昏過頭,心裏有條線反而越發清晰:「你對我每一句策軍之言都能倒背如流,對我每一場戰事都知之甚深,尋常人沒有這般的。」


    「……北境王赫赫威名。」


    「我也欣賞南域那海上王啊,但我不想了解他生平,也不想誦讀他說過的話,這就是你我的區別,我隻想遠觀他,你卻想拆解我,真是……奇怪得很。」


    「……」阿勒澀聲問,「你什麽那海上王?」


    兩人胸背相貼,龍可羨感受到他遽然鼓動的心跳,有些不明所以,重複道:「欣賞。」


    操。阿勒把她翻過來,先問個要緊的,「你還欣賞誰?」


    「……」龍可羨手臂被握得生疼,手摸到刀柄,咬牙道,「沒有了。」


    這……意外之喜!獨一份兒的欣賞!


    阿勒心裏有千萬句話在叫囂,要衝出喉嚨口,正在此時,四圍燈光齊齊熄滅,黑幕猶如實質,猝不及防地罩在每個人頭頂。


    這時候滅燈!


    ***


    「叮——」


    圓缽肅場,一圈圈盪出長音,四下人聲俱息。


    唱幕人掛著魚骨鏈,叮叮噹噹地上台來,朝東海三拜之後,幕後響起道驚天的鑼鼓聲,那鏗鏘的力道沿圈漸次遞出,緊接著月琴弦子低低漾起,台上就浮出了花兒似的,戲角們相繼旋出。


    龍可羨的注意力頃刻轉移,甚至從阿勒雙臂間鑽出來,板板正正地坐到椅上,抱著碗戲果兒,哢嚓哢嚓咬得歡快。


    氣息穩健,唱腔特殊。


    半碗戲果兒下去一半,龍可羨就沒再啃了,而是往袖裏摸出一塊糖,掰一半給阿勒,一半放進嘴裏,安安靜靜看。


    樂聲催著時間,流逝得飛快。


    三場戲後,兩人起身往外走時,龍可羨還意猶未盡,還嘰嘰喳喳地和阿勒論著戲,剛剛掀開簾,小廝抱著紅繩頭木牌,笑說:「本樓今日試新戲,鬥膽請二位飲盞茶,賞個臉聽聽新曲兒。」


    龍可羨正在興頭上,在阿勒開口前就應了聲好。


    ***


    茶是上好團茶,阿勒按著茶碗,看起來興致寡淡。


    塗州大小戲樓,沒有成千,也有數百,就沒聽說過有請客人一道試新戲的規矩!


    別管在哪兒,別管什麽境況,他剛和龍可羨得點清淨,能好生講兩句體己話,就光來些魑魅魍魎蝦兵蟹將攪局!


    龍可羨湊過去:「可是困了嗎?」


    「乏,」阿勒按住她的手,「待會兒看戲,高興最要緊,若是看得不盡興,盡管把樓砸了。」


    「?」這是什麽刻板印象,龍可羨莫名地有些羞赧,「我不動手。」


    戲幕徐徐拉開,看客走了大半,餘下的三三兩兩湊著坐,龍可羨幹脆起身,靠在欄杆上看。


    看客陸陸續續又離了不少。


    因為是新戲,陣仗自然弱七分。


    人少,單調,給的光也不足,整座戲台宛如從艷氣逼人的牡丹褪成了野生野長的小花。


    從幕後顫悠悠登台的,也不是氣場全開的角兒,而是個小閨門旦,個子才長起來,身段纖又薄,很有些風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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