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淑和常柱兒的見麵,甚至沒超過一袋煙工夫,就被匆匆趕迴的馬鴻傑狠心地打斷了。與常柱兒依依別過,文淑沿來時路返迴盛記。盛記隻有那純仁守著鋪麵,明文和雪晴母女尚未迴來,折迴府裏,她們剛好從飯桌下來。


    明文責怪說:“你這丫頭,怎麽這時才迴來?”


    文淑說:“街上逛去了。”


    穆羽說:“虧好沒刻意等你,否則大家都餓扁。”


    穆羽夫人招唿侄女兒吃飯。文淑就盤子裏抓了個炸雞腿,咬了一口說:“我這就夠了。”


    頎英笑道:“還是二姑娘好伺候。”不經意瞅了雪晴一眼,馬上又補了句:“你雪晴嫂子可惦念你哩。”又看一眼明文,說,這迴坐得久了,腰有些困,然後告了公婆,由丫鬟翠兒扶著迴去歇息。


    又坐了會兒,雪晴也起身告辭。穆羽舍不得,要過孩子,抱起顛來顛去的逗樂。夫人眉開眼笑地看著他爺孫,伸手去夠孩子的臉蛋,說:


    “等俺孫子斷了奶,就留在這邊住,俺天天抱著看著。乖乖的俺孩,親死了個俺孩。”


    雪晴眼睛不離看著孩子,愉悅地說:“那是自然。就是因為奶水足,不然也該斷了。”從公公手裏接過孩子,叫芸香收拾了東西,向穆羽夫婦告了安,對明文說:


    “你忙你的,我們這就迴。”


    文淑已將雞腿進了肚子,洗了手過來,伸展雙臂要抱孩子,孩子不應,將頭埋在娘懷裏去了。梁二增已將馬車停在府門口。雪晴母女、文淑先後上車。芸香跟在車後走了幾步,梁二增停下車,騰出位置,讓她也上車。芸香推辭著不上,梁二增硬是把她勸了上來。轎廂裏,文淑問雪晴:


    “嫂子,常柱兒這人咋樣?”


    “是個好後生,可惜就是……”雪晴剛要說個“窮”字,突然好奇地問:“怎麽說起他來了?”


    文淑搪塞道:“之前他趕車,坐了不知多少迴。”


    雪晴笑著說:“他呀,除了會唱曲兒,我就記得他常惹妹子生氣。”


    文淑嗔怪道:“嫂子專記他不好的一麵。”心裏說,常柱兒有那麽多好,嫂子你咋就記不得。


    雪晴說:“你哥也常說起他。這一年來,也不知去了啥地方。是好是歹,信也該來一封。世道這般亂,誰曉得是不是遭了甚不測。”


    文淑說:“哪會有甚不測!”


    雪晴歎口氣:“但願好人天照顧。”


    車到盛記時,孩子已在娘懷裏睡著。幾人下了車,雪晴步履兒輕輕,將孩子抱迴屋裏,側臥一旁,等著孩子睡踏實。芸香提個大木盆放在簷下,舀了半盆水,屋裏抱出堆贓衣服,又拿出盛燒堿的瓷罐、盛胰子的漆盒,杌子上坐下,擼起袖子漿洗。文淑上前要幫忙,芸香不讓,便也搬個凳子來,坐下陪她聊。她每洗完一件,她和她分別抓住衣服的一頭,兩人反方向用力擰,將水擰幹,然後抖開來甩一甩,平平展展搭到晾衣繩上。


    天色轉黑,皓月當空,院中漸有些涼爽。


    芸香問文淑:“姐,你說柱兒哥還會迴來嗎?”


    文淑迴答道:“他一定會迴來。”


    芸香說:“他唱的曲兒真好。”


    文淑說:“也就是會唱個曲兒。”


    芸香說:“姐,可不是你說的。柱兒哥又輕快又憨厚,幹活使不完的勁兒,還懂人的心思。”


    文淑說:“你咋知道?”


    芸香說:“我咋就不知道!這話也不是我一人說的,翠兒這樣說,張媽這樣說,老東家也這樣說哩。”


    文淑幽幽地說:“我怎麽不覺得。”


    隔了一會兒,往晾衣繩上掛床單的時候,芸香悄悄對文淑說:“姐,你可別跟人說。家裏給我說媒了。說媒的是胡守圓家婆姨,被我三言兩語打發掉了。”又說:“她提的那後生我知道,又懶又笨,成天癟著嘴不吭氣,三棍子擂不出個響屁來,比柱兒哥差遠了。”


    聽她柱兒哥長柱兒哥短的,文淑終於不再搭話,借口瞌睡,迴屋去了。迴到屋中,關上門,拉開窗簾,放滿窗格兒的月光進來。她坐炕沿上,將常柱兒的信捧在手裏,像是捧著一顆跳動的心。她迴想著他們久別後的重逢,仿佛又迴到了汾河岸邊的草廬中……激烈擁抱和深吻之後,他捧著她的臉,滿含期待地請求: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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