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瑞認張老漢為義父,跟著走了趟山東,懂事許多,再不似之前淘氣頑劣。這日,他見義父心情不好,不想煩他,獨自出來照看門麵。平時這時候,鮮有顧客光臨。閑著也是閑著,他將布袋裏的黃豆舀出一瓢,抓一把在案板上平鋪開,手輕輕一撥拉,圓滾滾的豆粒就順著手勢跑到另一邊。他把完好無缺的豆粒收到瓷盆,將留下的豆萁豆莢以及土屑沙礫等殘渣清掃掉,再鋪開一把黃豆,再這樣一次一次地,不知不覺,撿好的黃豆就滿了瓷盆。


    他正準備再拿個瓷盆接著幹下去,明文進來了。


    “姐夫,你咋舍得來了?”


    “藥行那邊,春貴辭了。知道這邊不太忙,哥想讓你支個臨時差,你願意不?”


    “春貴哥幹得好好地,怎麽突然辭了?”


    “誰曉得他哪根筋拗住了。不管他,就說你。你願意不願意?”


    “姐夫,我願意倒是願意,可我啥也不會,能幫上姐夫甚忙?還有這邊,留下俺爹一個人……”


    “你爹,他在做甚?”


    “甚也不做。爹從外麵迴來,就黑著個嚇人的臉,啥也不說,做了會兒活計,就隻管抽煙。”


    明文不再細問,到裏麵見張老漢。


    果不其然,張老漢正坐在簷下抽煙。隻見他緊閉雙眼,深深而貪婪地吸入一口,然後似乎故意把握著節奏,舒緩地吐出。吞吐之間,一團青煙在他麵前噴發、升騰、彌散、消逝。一鍋吸完了,他喉嚨裏咳了一聲,就著台階石階角棱磕掉煙灰,另一手捉起吊在煙袋竿上搖擺不住的繡花荷包,將煙袋鍋從束口插進去,左右掏挖幾下,拇指隔著荷包將鍋裏的煙絲壓緊壓實。他將煙袋重新舉起,口噙著煙袋嘴,騰出手劃著“洋取燈”,將那火焰平放在煙袋嘴上,深深抽了口。這時,他抬頭看見了明文,笑一笑,要往起站。明文趕忙製止了他,自己將煙絲放在窗台上,搬個杌子坐下。


    “最近忙了吧?”張老漢先開口。


    他這“忙”字,說得很重。明文直覺,是老漢在責怪自己有些日子沒來了,不易覺察地輕歎口氣,“嗯”了聲說,煩心事一件接一件,現在總算底定了。張老漢說,外麵聽到許多閑言碎語。明文說,都是些無聊透頂的人在搬弄是非。張老漢說,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不明就裏的,聽信了他們的話,有意無意也在助長謠言。明文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隨便他們說去,公道自在人心。


    張老漢見明文始終不問聽到了啥,有些灰心,便又舉起煙袋來吸煙。吸了半口,才發覺其實還沒點著。明文從老漢手中接過洋火,替他點上。趁機將來意說了。


    “讓文瑞去。”張老漢馬上接過話頭。


    “或者,我別處找個替工。這邊活計也多,累人。”


    “讓文瑞去。”張老漢重複說了句,又補充道:“這裏活計少,還不夠我一人做,我閑得都心慌哩。找外人,不得又要花錢?”大聲吆喝文瑞進來。


    文瑞正在那邊等下音,聽見吆喝,連跑帶跳地過來。張老漢交代他幾句,讓明日便去盛記。文瑞喜滋滋應承了。明文笑說,你機靈乖巧,若真有心,就跟那先生學著些,學得好了,保不準將來把藥行交給你管,你這輩子也不愁了。


    文瑞欣喜地瞅著明文:“姐夫說話可算數?”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張老漢也說,你跟你姐夫在那邊,天照顧,若能學得一樣兩樣本事,不比甚強!成文瑞,一個叫花子,被張老漢收留,才有今日。他揉揉眼睛,拉著張老漢的手說:


    “爹,我就用心去學本事。學好本事,將來讓爹吃香的喝辣的,不用雪晴姐操心。”


    這時候,外麵有人吆喝,張老漢趕忙出去照應。明文囑咐幾句文瑞,離開豆腐鋪,往府裏去看郭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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