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因要辦村學,穆修到可罕廟的頻率顯著提高。在明月堡人眼裏,他這舉動頗有些意外。誰都知道,穆修曾是反對新學的頑固派。說句實在話,如果不是他帶頭抵製,村學早在國初就辦起來了。天曉得他怎麽突然改了主意。


    將東西廂做教室,戲台兩側窯房做教工宿舍。房子前幾年才修繕過,大小足夠用。穆修對人講,可罕廟是供奉先祖斛律明月之地,先祖神靈垂顧,又兼魁星高閣文昌帝君護佑,更能激發子弟們光宗耀祖之誌。眾人就笑,你把先前俺們勸說你的話,反用來勸說俺們了。


    辦村學,要有德才雙全的好先生。穆羽請縣教育公會幫忙物色了兩個。一個是本縣城南鄉的耿書慎,一個是省城來的唐明。介紹唐明來的是趙先生。唐明憑一封書信找到先生,先生二話沒說寫了推薦信,讓他去找郭知事。郭知事看過推薦信,也是二話不說,當即批示分配到明月堡。


    郭承琪從政之前,乃是教育救國論的追隨者。從政以來,他更加以為,國家要長治久安,不僅要讓人有知識、懂廉恥、明是非,更要緊的是要統一思想和主義,以“中”的哲學處理萬事萬物。正經一本足矣,容不得雜草叢生。


    他舍得往教育上投精力、花銀子。他在全省率先成立縣級教育學會,自任會長。他改組了前朝遺老創立的宗聖社,自己又兼了社長。他倡導各村辦學,還親自委派校長和教員。學校開什麽課、老師講什麽內容,他都要關注。他幾乎跑遍了各村學校,還時常派人督察暗訪,發現教師有不軌之舉,輕者辭退,重者拿問。他如此用心,以至於全縣國民學校的先生後生都認得他們知事,都領教過他的諄諄教誨。


    明月堡突然要辦村學,郭承琪自然高興,更欣慰斛穆修這老頑固,到底還是想通了。斛穆羽受托來說這事時,郭承琪當即承諾安排編製,更表示隻要村學辦起來,縣裏就會撥款資助,辦得好時,還可以申請專項基金扶持。得這助力,穆修對辦村學更表現出從沒有過的熱情,剛過正月十五,就張羅開學的事兒了。


    去年夏天卸倒的數十棵公樹風幹了,又在窯裏熏過,木匠父子夜以繼日加班,做了三十套課桌板凳,趕著上了幾道漆。泥匠粉刷了牆麵,裱糊匠將教室和辦公室紮“掩塵”。“掩塵”骨架紮得齊整結實,麻紙糊得均勻平展,屋裏顯得更整潔、更亮堂。


    眼見開學日期就要到了,唐明動員來幾個窮家孩子,讓打掃教室和收拾院中雜物。忙活中,幾個孩子追逐打鬧撞翻了課桌,其中一個跌倒,額頭碰起了包,哭得驚天動地。穆修過來看見,埋怨唐明“靠小姨子生娃”,將孩子們訓斥一頓,轟了出去。


    不知怎麽地,穆修頭一眼見唐明,就不放心他。孩子們一走,他就不停地叮囑,比如搭台容易唱戲難,當老師的要長臉啦,教不嚴師之惰啦,再比如不要把孩子放了羊啦,裏充斥著種種不信任,聽著很是刺耳。唐明身在矮簷下,隻好幾次三番地向穆修表決心。


    唐明忍受著穆修的說教,心裏卻暗暗在發誓。遲早一天,他會掀掉他大地主的偽善麵具,讓他糞土般臭不可聞。遲早有一天,他要讓窮苦百姓成為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讓所有人都在同一片藍天下唿吸平等自由的空氣。當麵諾諾,隻是策略的需要,決不是無原則的苟安。


    唐明牢記著西方中世紀一位哲人的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覺得自己如同十字架上的救世主,有著慈憫萬物的胸懷,麵對那些愚昧麻木、苦忍無爭的農民,自己就是驕傲的太陽,可以照亮每個角落。


    在村學當孩子王,當然不是最終的目的。但有了這個身份,他便可以更方便地與村民接觸,向他們灌輸革命主張,下一步,他還要仿效領袖人物辦農民夜校,以明月堡為基地,把周邊村裏的窮苦人團結過來,物色他們中間的積極分子壯大組織,隻要條件成熟,登高一唿,必然應者雲集。抱著這想法,他利用動員兒童上學的機會,幾乎跑遍了村裏家家戶戶,贏得了越來越多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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