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法,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安定下來?”


    “安定?”渡法轉頭一臉奇怪的看著他,“何為安定?心安處即是吾鄉。”


    說罷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自己飲了一杯,道:“今日你我分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各自珍重。”


    他總是這般灑脫快意。


    沈遠知道勸也勸不住,索性也不留他,拿起桌上剩下的那杯茶道:“來年你會迴來嗎?”


    沈遠也是個怪人,活到這麽大也是孤身一人,家裏也沒有個丫鬟小廝,雖然自己身有才華,卻隻掛了一個閑職,就靠著皇帝發的那點俸祿過日子。父母早已逝世,自己也不娶妻不納妾,除了去守溪學堂教學的日子,便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裏。


    幸虧還有一個渡法偶爾會來看他,否則怕是常年門可羅雀。


    渡法知道他這麽個情況,不然世上怎麽會有句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呢,也就他們兩個怪人才能結交成為朋友。


    “來年興許不迴來了,也許再也不迴來了。”渡法望向遠處的白雲道,“我意欲往北方去。”


    北方多是蠻族,善騎射,以遊牧為生。那裏部族眾多,常常內戰,更是年年騷擾大周北方,劫財奪糧。普通人若是去了那邊,大多九死一生。要想活著迴來,幾乎沒有可能。


    “去那邊做什麽?”沈遠一聽他的話便急了,追問道。


    “聽聞北疆遼闊,長河落日,不過是想一睹盛景罷了。”渡法語氣輕鬆道。


    沈遠是不能理解他的誌向,隻為了那些一時的眼福便冒著生命危險前去,值得嗎?渡法這些年一直在大周四處雲遊,不管是何處的奇景,是哪裏的異聞,他幾乎都去過。別人都以為渡法是為了普度眾生,隻有他知道不是。


    與其說是在普度眾生,不如說是渡法在自救。


    渡法說,他自小學習佛法,跟著師父雲遊四海。所見所聞有尋常事,也有常人聞所未聞之事。然而隨著他長大,所學越多,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多。後來師父病故,他便孤身一人繼續著旅程。


    所求,不過是為自己解惑而已。


    即便到了現在,渡法依舊在尋求答案。


    但孤身一人前往北疆,在沈遠看來,無異於自殺。


    “北疆有多亂你不知道?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你跑去那邊,跟自殺有什麽區別?”


    “阿遠。”聽見他這樣的話,渡法卻沒有生氣,反而好心的跟他解釋,“我是無根之人,我不知自己父母家人是誰,自從我知事起便跟著師父行在路上,所以我是停不下來的。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有根,有家鄉,可我沒有。這也是我比你們灑脫的原因。”


    又道:“再者,人生一世,本沒有不可行不能行之事,隻有想不想,敢不敢。不管北疆如何,我隻是想去體驗一番,有何不可?至於之後的事,便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若說危險,你看這京城中的富貴人家,雖然錦衣玉食,但哪家沒有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難道他們就不危險?”


    他也知道此去兇多吉少,因此才說了這麽多。


    沈遠哪裏不懂他的意思,心知攔不住他,便也不再勸,隻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今日一別,後會有期。”


    渡法聞言,口中念著“阿彌陀佛”,朝他施了一個佛禮,大步而去。


    謝晚晴在車上待了一刻鍾左右,渡法掀起車簾迴來了。


    “小友,”他道,“我要去北疆了。”


    北疆,她上一世是聽過的,那裏常年戰亂不堪,渡法一個和尚去那裏幹什麽?


    “去北疆幹嘛?”她問道。


    渡法看了她一眼,“去看看北疆的風光。”他答道,語氣隨意。好似隻是出門一趟去吃個飯便迴來。


    “去了那邊可是兇多吉少。”謝晚晴提醒他。雖然她知道渡法既然已經決定去了,那麽必定不可能對北疆沒有絲毫的了解。但她心底裏卻還是希望對方能聽到她的話以後能多考慮一下,天下之大,去哪裏不好,偏偏往那種危險的地方去。


    然而渡法聽了以後,依舊堅定:“你就不用替我擔心了。”


    他之所以跟謝晚晴說這些,不過是想告訴她,以後就再沒有護國法師給她撐腰了。他與謝晚晴相交,不過是恰好相識,又恰好脾性相投,才有了後來他幫忙一事。


    本來,這紅塵中的事他是懶的插手的。但無奈謝晚晴年僅七歲,便遭遇良多,他也是一時心軟才出手。


    但這並不代表渡法會繼續幫她下去,他行事一向隨性。今朝開心,便施以援手,明天再看,也許你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見謝晚晴仍是一臉懵懂的看著他,渡法也不再多言,以她的資質,待後續之事尋上門來,她自會處置。


    車夫將人送到了城門口,渡法下車,朝車上的謝晚晴施了一個佛禮,“小友保重。”他道,“還有,且莫執著,你要知道,世上不可得之事,不可得之人太多,唯有平常心,方能得始終。”


    謝晚晴雖然聰慧,但到底是在那樣的家中長大,算計過多,難有真情顯露,以後行事怕是會後悔。


    好歹相識一場,渡法才出聲提醒。


    謝晚晴本有千言萬語要說,可見了渡法這一路上那般灑脫的模樣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她把渡法當成知己,難得的好友,可對方似乎隻當她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說沒有心酸是不可能的。但她也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既然別人不需要,那她也不會強求,因此隻淡淡點頭謝過:“多謝大師指點,一路順風。”


    渡法轉身離去,毫不迴頭。邊走邊歌道:“獨上高樓漫步雲梯世上皆無景,景中人來去無蹤影眾如幻無痕.......”


    謝晚晴望著他的背影遠去,直至看不見了,才吩咐車夫迴府。


    接下來的日子,安陽侯府裏倒是安靜的很。關於那之前謀害謝晚晴的山賊和在老夫人壽辰上誣蔑她的小廝跟空空道人都一齊被關在衙門裏,芳姨娘跟謝晚芸自從壽辰過後又被繼續禁足,因此也沒有時間和心思來折騰。


    眼看著十月將過,冬日將臨,謝晚晴平日裏除了去學堂,便是去給老夫人和葉氏請安。之前那幾個月,她雖然沒有去學堂,但卻總是趁著閑暇時間讀書練字,因此現在,她的書法跟作畫倒是有了不少的進步,唯獨差的一點,便是下棋了。


    不過先生們也不強求了,謝晚晴以前可是沒有一門功課能跟上他們的腳步,謝晚晴學的不好,連帶著老夫人也沒給他們好臉色,如今她大有長進,老夫人也和顏悅色起來,眾人隻覺得這個學生突然開竅了,哪裏還嫌棄她,誇都來不及。


    日子便這麽平靜的過著,偶爾學堂放假,謝晚晴便去葉氏的院子裏陪她說話,跟她一起念經抄經,因為怕芳姨娘起疑,她迴來以後還要往芳姨娘的屋子裏一趟。不過都是僵著臉皮假笑著陪她說話就是了。


    又被禁足是芳姨娘萬萬沒想到的,老夫人就算不顧及她,也不至於不顧及謝晚芸才是。


    十月裏至十一月,天氣漸涼,是各位夫人及小姐們相互串門的時候,大家一起在院子裏賞花喝茶,談天說地。謝晚芸也是到了跟著葉氏出去見人的歲數了,老夫人卻這麽嚴苛,芳娘心中不由得焦急,又有衙門裏兩件事壓在心頭,也沒時間見謝晚晴了,每次隻匆匆敷衍她兩句,想著該如何讓老夫人解了她們倆的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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