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明被她的話逗得哭笑不得:“你啊你,這是什麽話嘛!”


    不過,他心底明白,不管怎麽說,他還真是欠了謝不鳴老大的人情。謝不鳴對他坦誠,他越發覺得,眼前這人是個福將,決不能虧待了。至此,何成明在軍中護謝不鳴至深,有人替謝不鳴撐腰,她的日子也跟著好過了起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兩人守了衛潛一陣子,不見他有醒轉的跡象。大家都熬了好幾夜,何成明年紀比謝不鳴大了不少,漸漸撐不住,坐著開始打起瞌睡來。


    謝不鳴便推他:“營長先迴去歇著吧,我一個人在就可以了。你要是過意不去,下半夜再來替我,讓我去歇一會兒。”


    何成明便起身:“我就去隔壁營長打一個盹兒,要是有事你就大聲喊我。”


    他走後,營帳裏沒了外人,謝不鳴徹底放鬆下來。為了不讓自己犯困,她重新打了熱水,替衛潛擦了擦身。衛潛身上的傷處理過,怕傷口發膿衣物黏著,衛潛並未穿上衣,大冬天的,穿著衣服都受不住,更何況還光著。謝不鳴怕他冷著又怕他起了高熱,隔一會兒就要摸一摸他的額頭,用手不斷的搓熱了給他捂住手臂。好在衛潛身體底子當真不錯,傷勢很兇,卻不險。


    到了下半夜,他朦朦朧朧的睜開了眼睛。


    “大哥!”


    光線微微透過來,立即被一張笑盈盈的臉龐擋住。那雙眼睛很亮,唇角彎起的樣子像一頭小鹿,直直的撞入了衛潛的心口。


    他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阿不?”


    “是我!”謝不鳴笑著說:“大哥,你醒了?渴不渴?餓不餓?喏,燒餅,我都給你留著呢。”


    她說著,討好一般的將枕頭邊的燒餅拿了起來。


    衛潛就笑了:“阿不,你真是個實在的。”


    他一笑,立即就牽動了身上的傷,頓時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謝不鳴看著他扭曲的五官,心中一陣疼痛,臉上卻掛著笑:“實在不好嗎?至少大哥醒來不會餓肚子。眼下送大哥黃金十兩,和燒餅一個,我敢打賭,大哥肯定選燒餅。”


    “你錯了,我選黃金。”衛潛開玩笑。


    謝不鳴作勢要收迴燒餅:“那好吧,黃金歸你,燒餅我就祭了我的肚子。”


    衛潛連忙攔住:“你這又沒黃金,燒餅自然就得歸我。”


    雙手交疊,兩人相視一笑。


    謝不鳴喂了衛潛半杯水,便將那燒餅一塊塊的掰開喂他吃。衛潛吃了兩口,抬頭問她:“你呢,吃過了嗎?”


    “吃過了。入了關就給我們開了飯,不然你以為我哪來的燒餅。”謝不鳴見他時時刻刻都掛心自己,心中暖暖的,笑著說:“我吃了三個燒餅呢,還有半盤肉,對了,還吃了關內的醃蘿卜條,何成明說,這些醃蘿卜條是關內百姓最喜歡的,大哥,是這樣嗎?”


    衛潛放了心,便跟她說起堰塘關的醃蘿卜條來。


    兩人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衛潛受了傷,精神不振,謝不鳴幾天幾夜不曾好眠,漸漸的支撐不住,挨在衛潛的床頭睡著了。


    到了天亮時分,謝不鳴從一陣寒冷中驚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身上披著衛潛的披風。衛潛後背沁出了血,正趴著睡得香甜。想來昨夜她睡著後,衛潛撐著病體替她蓋了披風,撕裂了傷口。


    謝不鳴心口暖洋洋的,她查看了一番衛潛的傷勢,見他睡得好,並未多打擾,將披風掛上,掀了營帳出去領吃的。


    這一出營帳,謝不鳴才知道昨天晚上出了事情。


    溫淳覓從他們陳明關來的這一支部隊裏抓了十二個人,全部砍了腦袋,懸掛在堰塘關外示眾!


    王沙等人很氣憤:“說我們是細作,到底誰是細作呢?堂堂江夏王竟然如此不講道理!”


    “我去看看。”謝不鳴沒平息大家的怒火,徑直去了城門口查看那些被砍下的腦袋。


    隻看了幾眼,她就鬆了口氣。


    溫淳覓不蠢,他砍掉腦袋的這些人確然就是當時在城外起哄要去推城門的那些,十之八九真是細作。這人當真是理智,在那種情形下,還能將這些麵孔記得一絲不差。


    迴頭謝不鳴便對王沙等人說:“此事不準再議論。這些人確實是細作,我和營長都查明過的。”


    她順便將這些細作的歹毒打算略略說了。


    敘舊一陣後怕:“這樣說起來,要是江夏王不殺他們,不管他們是開了城門還是在城中投毒,我們的日子都不會好過。王爺是做了一件好事!”


    “北魏那邊有什麽動靜嗎?”謝不鳴又問。


    敘舊搖頭:“退軍了,沒再圍上來。”


    “北蠻子不會善罷甘休的。”王沙歎氣:“堰塘關是一塊肥肉,百裏錦不會不吃的。”


    “伍長,我們會不會丟了堰塘關?”敘舊仰著頭問謝不鳴。


    趙一奇賞他一個板栗,敲得敘舊眼淚汪汪,趙一奇笑:“還叫伍長呢,現在是屯長啦!”


    敘舊捂著額頭高興起來:“是啊,伍長升官了,現在是屯長了!不過,我叫伍長叫順口了嘛!”


    他天真的模樣又惹得大家一陣發笑。


    幾人說著話,不遠處又走過來一人,身材高大,神色冷然,他一走過來,周圍的人便都紛紛退讓,這人徑直走到謝不鳴等人跟前,才冷冷一笑:“還沒死呢?”


    謝不鳴抬起頭,逆著光,言淮義的麵容像鍍了一層金。


    她微微一笑:“你都還沒死透氣,我哪裏敢先走?”


    言淮義眸中濕潤,哼了一聲,上前一把攬住她:“不敢先走就對了,你要是死了,我定想辦法刨了你的墳!”


    他攬著謝不鳴的手微微顫抖,格外用力。


    謝不鳴迴抱他的胳膊,稍稍拉開一點距離:“刨墳你是不用想了,托你的福,我還活得好好的。”


    言淮義鬆開她,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才哽聲說:“兄弟!”


    “嗯!”謝不鳴點頭。


    兩個素來劍拔弩張的人,終於是在一場生死存亡的大仗中一笑泯恩仇。


    言淮義挨著她坐下,其他幾人見他不複從前那樣囂張跋扈,又都是一同在陳明關混過來的,比起堰塘關內的士兵來多了幾分親切,很快,敘舊就消除了先前的懼怕,主動跟言淮義搭話,王沙和趙一奇都是活絡的人,言淮義放下架子,倒很快融入其中。


    “你混得真差!”言淮義瞅著謝不鳴的胸章,神色不齒:“立了那麽多功勞,才勉強得了個屯長當當。”


    “比你還是不錯的。”謝不鳴嗤笑:“你還是個旗總呢。我手下的王沙他們個個都不錯,最起碼,連敘舊都是個伍長了。”


    她這一支的人這次立功不小,尤其是五十壯士伏擊三萬北魏人的壯舉早已在軍中傳遍,好多人都得了提拔,她手下的王沙、趙一奇都做了旗總,連年紀最小的敘舊也混了個伍長當。


    言淮義氣結:“就敘舊那小子能做什麽?我單手都能將他劈翻!”


    “你試一個?”謝不鳴挑眉:“你單手劈不倒敘舊,你給我擦一個月的靴子!”


    敘舊雙目閃耀:“言大哥,你這麽想洗靴子,不如把我的也一起洗了吧?”


    “你小子找死!”言淮義跳起來追著敘舊要打。


    敘舊咯咯笑著轉身往謝不鳴身後躲。


    言淮義氣得跳腳:“這都多大人了,還要人護著,敘舊,你羞不羞?”


    敘舊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幾人笑鬧著吃完了飯,謝不鳴要送飯給衛潛,言淮義始知衛潛是她的結拜兄長,他一時很感慨:“阿不,你要早說你同衛校尉是兄弟,我從前也不會……”


    “你也認識我大哥?”謝不鳴暗暗吃驚。


    衛潛在軍中的人脈未免也太廣,從石頭城到陳明關,隨便出來個人都跟他有點交情。不過,轉念她又笑了,衛潛那個人太過親厚,待誰都一片赤誠,這些軍中漢子素來認這份情誼,同他交好並沒有什麽稀奇的。他當真是認了個了不得的大哥呢!


    言淮義點頭:“先前承蒙他照拂,我才在軍中立足。既然衛校尉受了傷,我理應一道去探望。”


    兩人便結伴同去。


    衛潛仍舊是趴著,見二人一同來,自然問起緣由。待聽說大家都是舊交,衛潛很高興,他笑著說:“既然淮義跟阿不也是認識的,又一同在赤字營,以後你們相互照顧,我也放了心。我不常在城中,阿不年紀小,我實在是很擔心他被人欺負了去。”


    言淮義拿眼睛覷著謝不鳴,年紀小是不假,膽子卻不小,軍中如今誰能欺負他?


    謝不鳴溫和的笑:“大哥就愛瞎操心,我現在是屯長啦,誰敢欺負我?”


    衛潛歎氣:“軍中複雜,小心為妙。”


    堰塘關內不比陳明關,這裏寒銅軍中的人脈往來縱橫交錯,他都尚且覺得搞不定,實在是難以放心自己這個小兄弟。不過見著謝不鳴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他也不忍心過分打擊謝不鳴的積極性,隻提點了幾句後,便問起眼下的情況來。


    謝不鳴將溫淳覓砍了十二個細作的事情說了。


    衛潛聽後搖頭:“這個人作風委實古怪,這種時候,砍殺細作不宜聲張,他倒好,弄得全天下都知道,一點都不怕軍心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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