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叵測。」韓山說。


    「可她才十六七歲。」馳遠搖搖頭,「還有男朋友了,嘖,聽龔小寶的意思,那男的不像學生吧?」


    「不像。」


    「很好。」馳遠眼底一片蕭索,他搓了搓胳膊,「挺冷的,迴屋待會兒吧。」


    「……馳遠。」韓山沒動,看著他的眼睛,「你後悔嗎?」


    「什麽?」


    「後悔相信人性。」


    馳遠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不自覺帶出點發自內心的開心:「還好吧。」


    一般來說,比起認識幾個月的獄友,有點腦子的人都更願意相信證據,而韓山是個謹慎的人。


    可他相信他。


    「你知道嗎?」馳遠抬手摟住韓山脖子,哥倆好的往迴走,「我住院的時候,隔壁床是個中年大哥。他有個發小去南方打工,因為點小事和人發生口角,持刀將對麵三人刺死兩個重傷一個,逃迴到老家躲在他家裏三個月。後來嫌在家悶出門溜達,被擒獲判處死刑。公安問他發小這段時間藏哪了?發小痛快的把他賣了,這大哥包庇罪判了三年。


    我問他,你收留他他還給你賣了,你後悔嗎?你猜他怎麽說?」


    韓山眸光幽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說,畢竟兄弟一場,我這三年能換他多活三個月,也算對得起他了。」


    韓山點頭,明白了馳遠的意思。


    冬天的太陽似乎隻有正午那一時半刻是有溫度的,新監區大樓裏,敞亮中帶著日光暖不透的陰冷。


    盧光宇麵無表情的站在窗口,看著院子裏消失的兩人,感覺有什麽東西從這牢籠中緩緩抽離,走廊暖黃的光逐漸褪色,四周隻餘下令人窒息的灰調。


    馳遠和韓山勾肩搭背進了監舍樓,大概是以前馳遠腿瘸的時候兩人經常這麽個狀態,看守的獄警習慣了也懶得管。


    「不過我這心啊,還是有點冷。」拐上樓梯,馳遠手指動了動,「不光心冷,組長,晚上睡覺也冷,床板硬被子薄,冷的我都睡不著,手腳二十四小時都是涼的……」


    「嘶!」韓山抽出那隻伸進自己衣領的冰涼爪子,丟開,感覺到對方指根的潮意,又有些不忍,「管教辦公室有個熱水袋,晚上給你借來。」


    「真的?」馳遠受寵若驚?風,收迴兜裏的手指暗暗搓了搓,一雙眼睛熠熠生輝,「你怎麽不用?」


    韓山漫不經心道:「男人誰用那玩意兒。」


    馳遠:「操……」


    盧光宇靠在二監室的門口,灰色囚服因為他瘦削的身體和鬆垮的站姿,看上去和對麵窗欄上晾曬的囚服別無二致。


    等兩人走到跟前,他才站直了些:「組長,聯號要重組了是嗎?」


    韓山停下腳步:「是。」


    「那我能和馳遠結對子嗎?」盧光宇問。


    韓山眉頭一皺。


    馳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哥們兒發什麽癔症?


    「求你了組長。」盧光宇說完,視線朝馳遠這邊瞟來,有點曖昧。


    「這個我做不了主。」韓山語氣公事公辦,「但是,管教大概不會批準。」


    「為什麽?」


    「你倆生產一個倒數第一,一個倒數第二,聯號是為了共同墊底拖二監室後腿嗎?」


    馳遠:「……」


    「不會的。」盧光宇說。


    韓山看了眼走廊裏朝這邊張望的犯人們,猶豫了一下,開口:「下周開始,車間任務指標要加量,一切以生產為主,包括聯號分配。」


    盧光宇唇角一抽,一到年底就要瘋狂趕工,沒想到這就要開始了。


    他扯了個喪氣的笑:「知道了,組長。」


    韓山點點頭,進屋。


    馳遠一臉的莫名其妙,瞪著盧光宇小聲道:「你幹嘛?」


    盧光宇眨了眨眼,收起笑容:「無聊,沒勁。」


    「……」


    馳遠沒工夫管這傢夥發神經,他快步到韓山身旁:「組長,為什麽要提高生產指標?」


    「快過年了。」


    「……哦,完了。」馳遠搓了把腦袋,「又要抄監規了。」


    韓山從床底下取出一雙單鞋換上:「不用,年前做不完的隻能加班,做得完的也可能加班,周六日不休息。」


    馳遠震驚:「操。」


    「我會幫你。」韓山站起來,這一句聲音壓的很低。


    監室裏陰冷,可馳遠心和臉都熱乎起來——


    韓山嘴上不說,其實早已經把他當朋友了。


    從剛才在院子裏,這人沒像上次一樣迴避他的案情開始,馳遠就知道。


    所以他刻意釋放一些情緒,同時也在觀察韓山的反應。


    見對方沒有任何好奇和意外,馳遠斷定韓山可能很早之前就知道他最初的口供,並且在把自己膝蓋捏錯位之前就相信自己。


    可是為什麽呢?


    總不能因為哥們兒長的像好人吧?


    或者說,是獄警們閑聊中透露出這樣的信號指向……


    馳遠心跳快了幾分。


    「早知道監獄幹活這麽累,當初就不逞這個英雄了。」他嘆了口氣,像是安慰自己,「不過我那天要是不管,以後再有別的孩子遭殃我可就真有罪了。」


    韓山聞言,盯著他看了幾秒。


    「你當時……看到那人脫褲子了嗎?」


    「脫褲子?」馳遠懵懵地眨了下眼睛,隨即瞭然,「我能讓他脫嗎!我本意是阻止,不是非要抓個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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