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道士這幾日十分忙碌,恨不得能分身才好。


    白天在晉王府做贗品,天黑又要找機會迴長生觀做出家人。


    白日衣輕乘肥,夜裏孤苦伶仃。


    搞得他竟然有些恍惚。


    早上一睜眼,要先確認好自己今天做誰。


    ……


    裴行從來心細,所有過府的法師術士他都派人盯得緊。


    那個端公的去向自然沒逃過他的法眼。


    果不其然,最先坐不住的就是謝昀。


    不過謝昀將人擄了又放出來,想必也不畏人知。


    就算這端公出來告密,最多就是丞相掛念殿下,隻問了殿下的病情之類。


    這老狐狸,讓他連個把柄都難抓。


    思來想去,他將匿跡許久的翟敏放了出來。


    這日剛剛入夜,他特意跟翟敏交待了一番,便差他出門去了。


    既然他和那端公算是同仁,不如叫他倆先碰一碰。


    翟敏隻歎自己的運道不好,一朝被司馬瞻幽禁,不想再出門時已經是兩個月以後。


    且又是一樁要命的差事落在身上。


    ……


    這幾日京中的茶樓酒肆、秦樓楚館裏,所見所聞皆是司馬瞻被邪祟上身這件事。


    流言眾說紛紜,還都說得有鼻子有眼。


    翟敏剛跨進這家叫不歸的酒樓,眨眼就被人群圍住了。


    眾人一口一個“半仙兒”喚他,差點沒把他眼淚叫出來。


    天可憐見,他這個半仙兒已經兩個月不見天光了。


    那徐州來的端公也在堂內看著,他雖不認得翟敏,但身為同道中人,他的大名倒是如雷貫耳。


    翟敏與酒樓的食客們寒暄了幾句,便要去二樓尋個清淨的雅間飲酒。


    他路過拐角處,特意停下步子,對那端公稍作打量:“我見這位兄台一身清氣,不知是哪派的方士?”


    那端公聞聽此言,心中十分受用。


    因而也頗識抬舉地行了個正禮:“鄙人乃道家方士,不才郭成,見過仙人。”


    翟敏腆了腆肚子,又捋了捋胡子:“既是道家,又大老遠來了建康,倒不得不去拜會一下長生觀的住持。”


    郭成迴:“自然是應當的,隻是在下這幾日都在晉王府應事,還未抽出空來,又聽聞長生觀隻有本地的世家子弟才可涉足,是以還未來得及拜訪。”


    翟敏心道,少給自己貼金了,你明明隻在王府待了不足半日。


    卻不露神色地垂頭思忖片刻。


    而後掛了一臉誠意:“我與你今日偶遇,又恰好對眼緣,今日便替你寫個推介,你拿著自可去了。”


    郭成大喜:“那在下便請仙人喝酒。”


    “使得使得。”


    ……


    李禕迴到長生觀之後,泡了將近半個時辰的熱湯才出浴。


    剛將自己從頭到尾收拾幹淨,混玄子就來稟告有人入觀。


    李禕煩躁地扯了扯頭發。


    裴行果然跟司馬瞻一個德行,萬事信奉兵貴神速,連個喘氣的功夫都不給。


    於是隻好裝模作樣地去圜堂打坐,隻留了個背影給來人。


    ……


    郭成本是個遊方術士,聽聞建康富庶才來此遊曆。


    說白了是在當地尋不到飯碗,想換個地方發點橫財。


    人一旦缺錢,都會生出許多幻想,什麽法子都願意試上一試。


    因而翟敏將推介給他寫好後,他迫不及待就來了長生觀。


    一來是想見一見傳聞中的拂塵子,迴去好跟人吹噓一番。


    二來若是能得拂塵子指點一二,他也好再去晉王府碰碰運氣。


    ……


    他在圜堂門外對著拂塵子的背影行了個道禮。


    “在下郭成,乃徐州道家術士,今日經翟仙人點撥,前來此處拜會道長。”


    李禕坐在蒲團上沒有起身。


    半晌才慢悠悠問了一句:“憑誰點撥,貧道隻問,你是自己來的?”


    郭成老實迴:“正是。”


    “滾。”


    ……


    郭成還蒙著,混玄子抬了手就要送客。


    “道長……請道長明示……”


    郭成不死心,一步兩迴頭地望向圜堂。


    混玄子將他扯下石階:“快走吧,今日若不是有人推介,我們住持早就將你打出去了。”


    郭成十分不解,隻好巴結混玄子:“小道長,在下同住持初次相見,他如何……”


    混玄子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你還好意思問,我們住持是那麽容易就見的,你竟兩個肩膀扛一張嘴就來了?”


    郭成聞言半天都合不上嘴。


    “道長的意思是……還需準備人事?”


    混玄子一搖袖子:“你說呢?佛經道藏,若都白手濟世,後人誰還願意再入法門?”


    ……


    郭成震驚之餘又十分憋氣,他好歹也是進過王府大門的人,今日卻被一個道士臭罵了一頓。


    一個堂堂皇家道觀的住持,竟然給潛心問道者索要人事。


    簡直比他還要無恥。


    好歹自己要擺上半天祭台,施上半天法術才好意思收些潤金。


    偏這死道士金貴,看個後腦勺就要給錢。


    下山的這一路,他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受辱。


    迴到住處先把伺候他的小二一通臭罵。


    小二委屈,故意將他的洗腳水灑了大半。


    郭成坐不住也睡不著,又起身下了樓去。


    他在大堂裏尋了許久,最後相中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食客。


    聽說酒後吐真言,想必此人不會誆騙他。


    他從兜裏掏出幾個大錢遞過去,笑眯眯朝他打了個躬:


    “在下乃徐州人士,初來建康便聽聞此地有個拂塵子道長,道法極為高深,在下身為道家方士頗覺好奇,不知兄台可否同在下說說?”


    那食客伸出手,一把將錢攏過去:“一看你就是外地來的,想去長生觀求事,卻沒有門路,對是不對?”


    郭成趕緊借坡下驢地點頭認了。


    食客笑笑:“道法卻沒見識過,隻知道他仙姿玉質,武功蓋世。”


    郭成今晚真是吃了一驚又一驚,他穩了穩心神又問:“一個武功蓋世的道士?那……想必習武之人定有不少仇家?”


    “不至於,他可是皇家道觀的住持,誰閑著沒事跟他結仇?”


    這個道理也說得通。


    誰會好端端去招惹一個出家人。


    難怪他敢明目張膽地索要財物,原是有這等本事。


    郭成又排出幾枚大錢,故意激他的話:“照兄台這麽說,豈不是遍京城都沒人能管得了他?”


    食客仰頭飲下一杯酒,嘴裏含混:“那也不是,這建康還真有一個人,是他畏懼的。”


    “誰?”


    “烏衣巷李府的主君,李尋。李尋出身清流,為人坦蕩,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聽說當年……哎,你還聽不聽?”


    郭成確實沒有聽見後麵兩句,他生怕自己忘記這個名字,是以口中一直默念:“烏衣巷……李尋……記得了。”


    最後衝他揖手:“多謝兄台。”


    “你也不問問緣由?”


    食客見他起身要走,故意拿手點了點桌子。


    郭成知道他還想要錢,但卻不肯再給了。


    他又不是建康人,知道那麽多作甚,隻要了解到關節之處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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