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禦史大夫劾奏了一樁要事。


    是已經致仕兩年的前任太常卿在河東老家搶攘民女一案。


    據說此案已累續數樁,受害者逾數十人,一方百姓深受其害。


    陛下聞奏,氣得臉都紅了,震怒之下頒了諭旨:“查,先將人著械著鎖下若盧詔獄,若查而俱實,擇日問斬,地方官首任一並問斬,餘人至徒十年。”


    強搶民女向來是重罪,陛下這麽判倒是沒有錯。


    大臣們都出聲附和:“陛下英明。”


    謝相也出言討伐:“陛下,太常卿雖已卸任,可尊榮猶在,他職尊至此竟敢為害鄉裏,當予嚴懲。”


    這句看似是嫉惡如仇,可易禾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眾所周知,謝家掌管大晉朝政的半壁江山。


    殿上站著的四品以上的大員,姓謝的怕是占了半數之多。


    其餘的也都仰仗王謝二人的鼻息混朝堂。


    所以通常謝相一發話,肯定會有人陸續上奏。


    果然,禦史中丞郗原已經出列。


    “陛下,太常一職代表天道,司宗廟明堂,掌祭祀監試,上任太常作奸犯科罔顧天命,毀的是我大晉顏麵和陛下天威。現任太常枉義背禮,有失官體,實難擔當此職,還請陛下三思,免遭前車之覆。”


    易禾聽了氣就不打一處來。


    拐彎抹角都要彈劾我?


    “郗大人慎言,本官隻是繼任了柳大人的職務,憑什麽他作奸犯科的事也要本官擔責?他的家產你能做主讓本官繼承嗎?”


    她話未落地,光祿大夫原地沒動就參了她一本。


    “陛下您瞧,太常卿目無尊卑,殿上喧嘩,這是禮官正道嗎?”


    “他四品我三品,誰目無尊卑?禮官就活該被你們造謠?”


    坐在殿上的司馬策已經有了七八分的不耐煩。


    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能聽到陛下開口罵人了。


    此時王太尉及時出列。


    “陛下,河東一帶不乏士族敗類,欺壓庶民,橫行鄉裏,是以柳大人才在河東屢次犯禁,而近年我朝大興紈絝之風,據微臣所知,京中有四大紈絝聞名於市井,陛下不若借此機會,匡救時弊,救時厲俗。”


    司馬策聽了這半晌,隻有王太尉這條像是正經議事,便開口問道:“那你說說,如今京中都有哪些紈絝之風?”


    誰料王太尉卻轉身朝向易禾。


    “本官代陛下問一句易大人,你覺得河東士族比京中的幾家紈絝如何?”


    易禾心裏不由苦笑,原來你也在這兒等我呢。


    若隻是禦史台也就罷了,反正他們一沒事奏了就開始彈劾她。


    不然怎麽證明他們在為朝廷賣力?


    可今天三公及黨羽全都出動,分明就是要搞垮她。


    謝王二姓為爭大晉第一士族爭了幾十年,往上再數三輩都是老死不相往來,眼下也能沆瀣一氣了。


    那就來一個罵一個,來一對罵一雙了。


    易禾上前兩步,嘴上噙著笑。


    “王太尉所言極是,以前京中確有四大紈絝,成日裏隻知聲色犬馬戀酒迷花,下官對此十分瞧不起……”


    “不過後來我入朝為官,就隻剩三個了,他們如今又怎麽了?”


    殿上幾位大臣忍不住笑出聲來。


    誰能料到自損比揭發來得更快。


    王太尉不依不饒:“既如此,方才禦史台參你枉義背禮,有失官體,確乎屬實了?”


    “王大人……”


    易禾突然提高了嗓門,引得眾人的目光又聚集了過去。


    “今日早朝的要事是河東致仕官員搶攘民女一案,大人一再避重就輕,莫非是想禍水東引,包庇賊臣?”


    王太尉位高權重,除了陛下誰敢讓他受這種氣,當即掛了臉。


    “易禾,你……”


    王太尉話剛止住,禦史中丞郗原又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說罷便呈上幾紙訴狀。


    陛下接過去,邊翻閱邊當眾念了出來。


    “去歲三月初三前往南風閣喝酒……”


    “七月半召了兩名小倌入府獻技……”


    “中元節又去醉春樓狎妓……”


    還未念完,司馬策便將訴狀狠狠擲到地上。


    “好個混賬太常卿,你還有何話說?”


    易禾心中一凜,看來對方有備而來。


    之前禦史台變著花樣參她的那些折子裏,也隻說她“枉義背禮,有失官體”,而從未劾過她“耽於酒色、驕佚奢淫”。


    她向前一步道:“陛下,微臣隻是去看歌舞百戲,從未狎妓,望陛下明察。”


    郗原再奏:“有醉春樓舞姬為證,太常卿在看罷歌舞之後,便去了那舞姬房間一夜未出,自天明還拿了那舞姬兩貫大錢。”


    易禾想了想,去年她確實去過醉春樓。


    那裏的頭牌是一個柔然舞姬,除了舞技超絕,人也生得傾國傾城。


    有幾個敗家子便在她上場時豪擲千金,唯願佳人一笑。


    隻是那舞姬整場隻討好易禾一人,一曲舞畢,還將她拽進了自己房間敘話。


    這本該是天橋底下樓子門前那些說書人口中的風流軼事。


    可舞姬後來卻四處宣揚:那位易公子雖然留宿在了我房間,卻又另外邀了兩名歌姬,四個人在我那兒打了一宿馬吊。


    最後一分錢沒花,還倒贏了姑娘們兩貫錢。


    且臨走時又說:並非不知你美,隻是更愛美少年。


    也是打那時起,易禾是個斷袖的說法才真正的甚囂塵上。


    可謂轟轟烈烈,響天徹地。


    ……


    易禾曉得他們已經掌握了一些消息,於是清了清嗓子,決定來個破釜沉舟。


    “陛下,容微臣陳情。”


    司馬策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了句:“講。”


    百官也齊齊豎起了耳朵,看她當著陛下還能有何說辭。


    “郗大人簡直是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易禾一臉憤懣:“那日微臣分明贏了五貫錢,是五貫!”


    她可是盤腿打了一宿打來的,兩貫看不起誰呢。


    司馬策抬頭望天無語凝噎。


    沒辦法,她隻得在殿上將這件事當著陛下和百官的麵又仔細複述了一遍。


    眾臣全都聽得津津有味。


    甚至易禾親耳聽見她旁邊的侍中和太子冼馬在咬耳朵。


    “嘿,白大人,這種身邊秘聞不比外頭那些奇人異事有意思?”


    “誰說不是呢,老夫年逾古稀遲遲不願致仕,一則是喜歡聽陛下罵人,二則是喜歡聽他們的緋豔流聞。”


    易禾心道,什麽所謂,大不了就辭官不幹了。


    反正她那點俸祿還不夠陛下罰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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