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聽珍娘絮絮叨叨說的那些話,她發覺陳平江的府上養了不少要麽身懷絕技,要麽閱曆豐富的家夥,倒是令人驚奇。


    隻是沒待多久,珍娘就眼尖的發現了阮桑枝的疲憊,想著人也是剛醒,便替她重新掖好被角,轉頭走了出去。


    四周重歸安靜,她眼皮漸沉,也不知道過了一瞬還是一刻,鼻尖突然嗅到一陣幽冷梅香。


    恍恍惚惚之間,仿佛看到窗外飄過一道略顯清瘦的影子,眨眼的功夫,那道細細的窗縫就被按了下去。


    等到阮桑枝再次醒來的時候,抬眼便見朦朧昏黃的燭火,以及屏風上映照出的美人身姿。


    她沒細想,下意識當是擷英,便頗為熟稔的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那人默了一瞬,輕聲迴道:“亥時了。”


    刹那間,阮桑枝就發現了這人並非擷英,但他毫無半點敵意,反倒給人一種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般的熟悉感。


    “嗯。”


    她不再言語,比誰更能沉得住氣。


    片刻,那人果然率先開口:“今天陳大人上門找麻煩了,為了不暴露你在這裏,珍娘當時就跟著他離開了。”


    他語氣平緩,並沒有覺得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或許你會更習慣茯苓在身邊?我已經派人去接她過來了。”


    阮桑枝有些困惑:“這芳園的主任人不應該是孫興榮嗎?他把這地方賣給你了?”


    聞言,那人低聲笑了一下:“並沒有,他是芳園的主人,我是這冷梅院的主人,並不衝突。”


    阮桑枝驟然想起來半夢半醒之間聞到的那股梅花香,現在才發覺正是鳳州特有的“刀尖血”,來京城這麽久,也隻在這芳園和自在樓見到過,不禁大膽猜測:“不止如此吧,閣下莫非是自在樓主人?”


    他愣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正是。”


    “既然如此,為何不上前來,以真麵目示人?”


    明知道自己是個隻能躺在榻上的廢人,還整這出猶抱琵琶半遮麵,阮桑枝隔著屏風和刻意壓低的嗓音,實在是辨認不出來人。


    “萍水相逢,不必相識。”


    他笑了笑:“擷英留你在此養傷雖是自作主張,但如果是你的話,也沒什麽。”


    阮桑枝這就更納悶了,這人必然來自鳳州,且認識自己,可她記憶裏卻完全沒有能對上號的人。


    那人仿佛猜到了她的苦思冥想,笑意加深:“不必糾結我的身份,如今正值年節,一定要輕輕鬆鬆的,未來的日子才會安康圓滿。”


    話落,他就趁著夜色離開了。


    沒過一會兒,擷英提著燈出現在了視野裏,在微弱的光亮下,他的披風還沾著晶瑩雪花。


    “你去送他了?”


    阮桑枝沒說明是誰,擷英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隻淡淡一笑,取下披風掛起來,又熟練的查看起屋子裏的暖爐。


    “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很抱歉之前瞞著您,我其實也算是自在樓的人。”


    暖爐滿滿當當,看起來被那位打理過,擷英指尖稍頓,若無其事的撥弄了一下,才來到阮桑枝身邊:“您放寬心便是,從某種意義上說,自在樓也算是您的自己人呢。”


    “都是鳳州人?”


    見擷英但笑不語的模樣,阮桑枝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鳳州盟的最後一任盟主是我小舅舅穆澄星,已經失蹤很多年了,可我瞧著,剛剛那位的身影不像是他,也是哪位穆家人?”


    她從擷英的招牌微笑中看不出半分破綻,隻好作罷,認命的道:“楚大公子,我能不能起來坐一坐?”


    冷不丁換上了這樣的稱唿,他眸光有片刻的渙散,緊接著喉嚨一緊,沒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


    孑然一身數十載,頭一迴有人不摻雜任何利益的記得他的姓名,承認他的過去,一時間,楚懸淵有些熱淚盈眶。


    “怎麽了?不喜歡這個名字?”


    阮桑枝笑著逗他,主動說起自己在秀水山莊的所見所聞:“我那時候才知道,你娘和我娘關係還挺不錯呢,隻可惜攤上了尉遲良那個禍害,我爹就該早點將他抓起來。”


    楚懸淵眉眼低垂,唇角卻勾起一絲懷念的笑意:“世事難料,尉遲良……在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他就是家裏的常客,每次上門還會帶一些精巧的小玩意,我曾經很喜歡他的。”


    “誰知道後來會變成那樣。”


    他的嗓音輕顫,單薄的身子更顯得我見猶憐。


    阮桑枝氣得錘被子:“他養的那兩個徒弟,也一個比一個能惹事!”


    楚懸淵抬眼,瞧見她這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笑著搖了搖頭:“你現在需要靜養,可別為了那些家夥動氣。”


    他沒忘記阮桑枝的話,一邊神色緊張的顧忌著傷口,一邊小心翼翼的往他她身後塞軟被子:“有沒有覺得好受一些了?”


    阮桑枝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沒有你我可怎麽辦哦。”


    楚懸淵臉一熱,半羞怯半嗔怒的瞪了她一眼:“別說這些話。”


    她笑嘻嘻應了聲是,內心卻覺得分外苦澀,無論是家破人亡的自己,還是顛沛流離的楚懸淵,仿佛生在鳳州的孩子,就注定是這樣孤苦伶仃的命運。


    “……是想家了嗎?”


    相同的故鄉,相同的經曆,讓楚懸淵更容易體會到阮桑枝沒由來的情緒。


    “我拜托樓主在院子裏種了一棵刀尖血,每次想念鳳州的時候,就去梅樹下坐一會兒,站一會兒,閉上眼睛的時候,就仿佛迴到了過去的日子。”


    楚懸淵站起身,眼眸發亮:“稍等片刻,我去去就迴。”


    “誒。”


    阮桑枝沒攔住,隻得看著他連披風也沒穿,就一頭紮進了風雪中,這家夥隻真是的,明明自己也不容易,偏偏還逞強得安慰起她來了。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楚懸淵就抱著滿懷的梅花枝進來了。


    盡管被凍的眉眼通紅,卻還是馬不停蹄的將插滿花枝的瓷瓶擺到了阮桑枝窗邊的桌案上。


    “好看嗎?”


    他下意識搓著通紅的指尖,語氣依舊興奮。


    阮桑枝笑道:“很漂亮。”


    她拍了拍身側,等到楚懸淵走得近了,才將自己一直抱著的手爐塞到他懷裏:“快去暖暖,別著涼了。”


    楚懸淵眼眸定定的落在她指尖,緩緩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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