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衙門,阮商陸大喘一口氣。


    他心有餘悸的迴頭看了眼匾額,視線自上而下,落到了慢悠悠走著台階的阮桑枝身上。


    “你倒是舒服,坐了個軟凳子隻顧著看熱鬧。”


    阮桑枝瞥了一眼,抬腳就朝他膝蓋踹過去:“又沒讓你跪著。”


    兩人磨蹭的這一會兒功夫,麵前就停了輛馬車,簾子緩緩拉開,隻見黃書君明眸皓齒的看過來:“貴妃娘娘,世子爺,家兄備下酒菜,還請往自在樓一敘。”


    肚子餓了就有人遞碗筷?


    阮商陸沒什麽意見,平日裏沒有黃家兄妹,也有其它好哥們約著吃酒,於是他轉頭看向阮桑枝:“去嗎?”


    “嗯。”


    ……


    昨夜。


    蘭舟突然造訪,沈枯還沒離去。


    濃重的陰氣險些讓他發狂,還好及時拉入了夢中,沒鬧出什麽動靜。


    “放棄吧,蕭洪山不可能留著蘇雪霏,活一天算一天。”


    阮桑枝眼眸低垂,冷聲道:“他雖沒限製我什麽,卻也並非毫無顧忌,宮城的布防更謹慎了,想帶人出來,毫無可能。”


    “既然人不能帶出來,那往裏麵送如何?”


    蘭舟歎了口氣:“樓主說了,你給他送個心腹進去也成。”


    “好說。”阮桑枝唇角微勾:“現在該告訴我了,我要知道你經曆的,前前後後所有事情。”


    他隻一怔愣,無奈的笑道:“樓主可沒答應現在就告訴你,不過……倒也無妨。”


    “那就從最開始說起吧。”


    “齊泰聯合那些文官,撤衛所裁檢校,給自己抬品級,將流放或關押的貪官汙吏送迴來,不過區區數月,京城就亂作一團。”


    “但王爺隻說時機未到,便讓我靜觀其變,後來就出事了。”


    阮桑枝不由得攥緊指尖,強迫自己冷靜些:“說清楚。”


    蘭舟看向窗外,眸光黯淡:“我不過是齊府養著的樂師,那日齊泰挾持了病入膏肓的先帝,要先皇後設宴迎蕭洪山凱旋,才得以混進了宮。”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隻等蕭洪山帶兵進京,他便能龍袍加身,篡位稱帝了。”


    “癡心妄想。”阮桑枝冷哼一聲:“且不說蕭洪山是假意歸順,隻論盤踞陽州的燕斐,下落不明的燕逢,這皇位就輪不到他!”


    “別上火啊。”蘭舟抬手給她倒了杯茶,甚至消耗魂力弄成熱的:“宮裏那神醫的囑托我都記著呢,你現在做什麽都要心平氣和的,不然一個氣沒順過來,倒頭又要睡個三天三夜。”


    “……管的真寬。”


    他雙手奉茶,眉眼彎彎:“那請娘娘受了這好意,再繼續聽下去。”


    見阮桑枝口不對心的蜷起指尖,捂著瓷杯取暖,蘭舟有片刻恍惚,仿佛又迴到了在永和宮的日子。那時候不用顧忌蘇弈的命令,整天和盼兒玩鬧,和秋月聊聊琴曲,沒事還幫著茯苓熬藥,他都學會照顧人了。


    仿佛自己也可以像個尋常百姓一樣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諷刺的是,這樣的日子竟然出現在死後。


    他接著道:“先帝燈盡油枯,眾目睽睽之下駕崩了,先皇後悲傷過度,緊隨而去。”


    “齊泰大喜,以為天助,便將他提前準備好的禪位詔書拿出來,帶著人去尋玉璽。”


    蘭舟麵色無悲無喜:“至於我們這些知道了秘密的樂師,隻有被暗衛抹脖子的下場。”


    “幸而我早在先帝駕崩的時候就趁亂跑了出去,逃過一劫,誰知一時慌不擇路,竟然到了東宮。”


    阮桑枝手腕輕顫,將茶杯放在桌案上:“……如何?”


    蘭舟神情晦澀,眸中似乎多了幾分於心不忍:“許是我凡胎肉眼,但東宮的確空無一人,隻餘紅紗羅帳,和未寫完的婚帖,墨跡幹涸已久。”


    婚前三月,她就已經失去了和燕璟的聯絡。


    當時便猜測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但宋清玄腹背受敵,自己也重病加身,幾經絕望,聽天由命。


    可燕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也不是孑然一身的光杆太子,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才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囚禁起來?而他又遭遇了什麽?


    “然後呢?”


    “很安靜。”蘭舟的眉目間浮現一絲困惑:“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可確實又死了那麽多人,仿佛都是在瞬間被封喉了。”


    “娘娘,實不相瞞。”


    他攤開掌心:“我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若說有什麽異常的地方,隻有這裏,多了顆紅痣。”


    “據說這是情人的淚,可我孑然一身的,哪有——”


    蘭舟發現阮桑枝並沒有沒聽自己在那胡扯,隻是死死盯著那顆“痣”。


    “有什麽蹊蹺嗎?”


    “想知道你是怎麽死的嗎?”


    阮桑枝低聲道,以指尖蘸取茶水,在桌案上準確勾勒出皇宮的輪廓,接著又在東南西北四角各點了一下,最後落在東宮。


    霎時間蘭舟那顆紅痣似乎產生了共鳴,水紋波蕩震動,他感覺有一股難以抵擋的吸力要將自己封到那座“皇宮”中。


    眼看著沈枯有醒來的跡象,阮桑枝抬手抹去水漬,法陣刹那消散。


    “唿。”


    蘭舟恍若劫後餘生,他有些後怕的看向阮桑枝:“這是?”


    “以整個皇宮為界,布下此陣,便能兵不血刃,索魂害命。”


    阮桑枝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也不想透露更多:“你走吧。”


    蘭舟合攏掌心,指尖輕輕觸碰那顆紅痣,如今隻剩下了些微的癢意。


    他起身再行一禮,消失在夜色中。


    ……


    “姐?”


    阮商陸試探著戳她的胳膊:“別睡了,到自在樓了。”


    “我就說嘛,那什麽臨湖小築肯定睡不慣,不如搬迴原來的院子吧,我已經讓人給你收拾好了。”


    阮桑枝淡淡瞥去一眼,他略有心虛但依然理直氣壯的道:“那個,我已經讓人去搬東西了。”


    “也好。”


    見她沒生氣也沒拒絕,阮商陸不由得咧嘴笑了兩聲:“走吧,吃飯去。”


    自在樓無論再什麽時候都是人生鼎沸,這背後的老板定是賺得盆滿缽滿。


    黃家的小廝已經候在了門口,遠遠瞧見馬車就快布跑著過來:“兩位貴人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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