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成片的火光。


    從進門的地毯兩側向前蔓延,密密麻麻,延伸至正中央巨大的供桌,將整座密室照得明亮猶如白晝。


    供桌之上擺放著兩座牌位,一座無名,而另一座刻有長公主李黛的名字。鶴頸瓶內的百合還是含苞待放的姿態,新鮮欲滴,並沒有因為不見天日而呈現絲毫頹敗。


    而在這之後,嫋嫋升騰的青煙中,白玉觀音大士端坐蓮花座上,眉目低垂,憐憫望向身下目瞪口呆的眾人。暗門帶起的風吹過,如同誰在耳畔輕聲歎息。


    “這座觀音像是……”


    文妃轉過身,以目光詢問景帝。


    當年柳氏求子心切,柳家人耗費財力人力從民間求得觀音像入宮又被衛茉不慎打碎之事,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人都道柳氏兩次生女,第二次還難產以至元氣大傷,都是因為沒保住觀音像的緣故,柳賢妃多年處處刁難衛茉,為的就是出心中這口惡氣。


    可如今,早已碎裂的白玉觀音像竟好端端地出現在鳳儀宮密室中,不禁令人懷疑起當年的真相。


    “朕不記得皇後宮中有這件密室。”


    嬪妃大多希望誕育皇嗣,有多年寺廟虔誠祈求的,有暗地拿藥房調理身體的,在景帝記憶中,王璃始終是個驕傲自持的世家貴女,不屑以這種手法固寵。


    柳賢妃迎觀音像入宮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景帝那時好奇,也額外留神過佛像概貌。他皺起眉頭,不由得朝前邁步,更清楚地端詳著佛龕上的白玉觀音。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直至視線觸及淨瓶中葉尖凝著的那一丁點碧色,終於能夠確定,這正是當年柳氏秋來的那一座。


    “你們在看什麽?為何都如臨大敵的模樣?”蕭知拽了拽陳照夜的袖子。


    “噓……”


    陳照夜一直在看衛茉。


    火光落入女子眼中,如成片麥浪被點燃,如水麵下無數暗潮翻湧。第一次,她從衛茉溫柔似水的眼眸裏看到了不被壓抑的怒火。


    她不知道此刻衛茉想起了什麽,或許是她尚未出現前,蕭瑟如冷宮的畫屏宮西偏殿裏與年幼女兒相依為命的衛才人,或許是冰冷白布覆蓋下桃枝血跡斑斑的屍體,或許是真正的陳照夜為了討一點炭火而被薑嬪杖責時慘烈的痛唿。


    她們是無人在意的下位者,隻因為主子的一念之差就要白白地送掉性命。


    可今日華服加身的定貴嬪,與當年驚慌失措的衛才人,始終都是同一人。


    “陛下。”她看見衛茉背脊挺直,朝景帝跪了下去,不卑不亢,不帶任何矯揉神色,“請陛下為臣妾做主。”


    室內隻聽剩燭火嗶剝聲。


    杜雨微不明白為何他們忽然都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去看皇後,她無聲退出景帝的懷抱,靜靜觀察著眾人神情。


    此時,另一邊負責搜查衛茉宮中的宮女正巧進殿複命。


    “陛下,娘娘,”那宮女把搜查到的東西呈遞到景帝與文妃麵前,“定貴嬪娘娘寢宮中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異常,但奴婢卻在她的貼身宮女琴酒廂房裏查到了不少東西……”


    有尚未燒幹淨的木料,還有一些簡短字條,上麵字跡娟秀沉穩,並非琴酒自己所能書寫。


    文妃略一查閱便有論斷,冷笑:“這丫頭身在曹營心在漢,怕是一直在向什麽人傳遞消息呢。”


    琴酒臉色登時煞白,渾身發抖,膝蓋一軟啪嗒跪倒。


    “求陛下饒命!求娘娘饒命!”她連磕了幾個響頭,膝蓋行走踉蹌著去夠衛茉的裙擺,“娘娘!奴婢是逼不得已的,奴婢真的不是有心要害娘娘的,實在是、實在是……”


    杜雨微掩唇驚唿:“怎麽,那背後之人想害的居然不是臣妾,而是定貴嬪麽?”


    陳照夜走到琴酒跟前。


    “琴酒,你是除我之外跟隨衛娘娘最久的婢女,你與我不同,你在宮外有血脈相連的至親,容易為此遭到旁人的威脅。現如今有陛下與皇後娘娘為你做主,你盡可無所顧忌地說,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從頭到尾,原原本本,不必有任何遺漏。”


    琴酒淚如雨下。


    “刁奴本就是卑賤之人,從裏到外都是黑的,陷害主子哪需要什麽道理?”徐婕妤冷冷笑道,聰慧如她,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便已察覺多半是衛茉與文妃將計就計,想要趁此機會將她徹底扳倒。


    “更何況……誰又能保證這東西不是文妃娘娘事先準備好的呢?”徐婕妤以目光警告了琴酒,再強裝鎮定朝杜雨微頷首,“雨微妹妹,你說是不是?”


    “徐姐姐言之有理,”杜雨微不禁後怕道,“宮中都知道臣妾與定貴嬪不睦,說不定那刁奴一會就要指認是臣妾唆使她賊喊捉賊了。”


    “陛下,”她於是懇求景帝,“請先去臣妾宮裏查一查吧,臣妾願將所有手書字跡都拿出來,與信件上進行比對。”


    不等景帝同意,文妃已經雷厲風行親自帶婢女去了。


    徐婕妤坐立不安,頻頻朝皇後遞去求助眼神,而皇後此時隻是木然地望著密室內搖曳的火苗與那座無字的牌位,仿佛周遭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求不得,也好……”無人聽到她口中喃喃。


    “扶冰,你這是怎麽了?”


    杜雨微注意到自己的貼身婢女嘴唇顫抖,體貼地彎下身去扶她,“先起來吧,地上涼,可別跪壞了。”


    “奴婢……奴婢……”


    對凝霜殿的搜查很快結束。呈遞到景帝麵前的,是幾張與琴酒那裏字跡別無二致的紙條,上麵叮囑她注意挑撥杜雨微與其他宮妃的關係,務必讓杜雨微成為眾矢之的雲雲。


    “也是奇了,杜良媛寢宮裏沒什麽異常,倒是這位宮女廂房裏也有同樣的東西。”文妃道。


    扶冰麵如死灰。


    “你替別人傳遞消息,為什麽不及時把紙條燒掉呢?”杜雨微柔聲問她。


    明明溫柔至極的神色,卻讓扶冰不由一顫,“因、因為您處事謹慎,奴婢是怕萬一……”


    萬一宮妃爭鬥中杜雨微獲勝,她也可以趁著自己入局不深,反過來以此為憑證反過來告發徐婕妤來向杜雨微示好。


    “好,好,好!”景帝連道三個好字,怒極反笑,“朕竟不知,自己的後宮熱鬧到了如此地步……說!”


    他憤然拍案,“究竟是誰指使你們這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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