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雨微精致的臉孔變得有些不自在。


    “這世上……當真會有這樣離奇的事?”


    徐婕妤眼見目的達到,唇邊笑意更深,麵上卻忽然懊悔起來,“哎呀,你瞧瞧我,平白無故嚇唬妹妹做什麽……興許那些事都是湊巧呢!再說妹妹如今有陛下陪著,福氣深厚,再多邪祟也進不了身。”


    她的來去如一陣風,匆匆丟下幾句擾人心煩的傳聞後,很快消失在蔥鬱樹影中。


    “你們覺得她的話可信麽?”杜雨微問身後宮女。


    “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那宮女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奴婢原先在宮正司的時候也聽說過這些事,這位衛容華是個神奇人物,原先孤零零被陛下遺忘在畫屏宮許久,一夕之間突然變得炙手可熱,宮人都議論說衛容華是不是從哪裏借了運勢呢……”說著捂住胸口,“難不成那些傳聞都是真的?才人,您還是謹慎為上吧。”


    “知道了。”


    杜雨微墨黑的眸子輕輕閃動,也不知將這番話聽進去了多少。


    ————


    午後,文妃宮女送來一食盒新鮮糕點,順便請望舒宮的陳充人過去坐坐。


    “既然文妃娘娘叫你,那就去吧。”衛茉笑著推了她一把。


    陳照夜隨宮女來到青蕪宮。


    “陳姑娘,請這邊走。”


    再度來到這座熟悉的宮殿,滿園碧翠欲滴的樹木依舊在陽光下搖曳身姿,她與帶著毛尖、白毫種的那顆桂花樹還好端端地立在庭院北角,旁邊幾株楓樹尚未轉紅,風吹時,撲麵而來的滿是馥鬱甜香。


    文妃入住後,並沒有將這裏多做修繕,宮殿景致構建依舊保留了從前的模樣。陳照夜不知道這位國公府出身的貴族小姐為何會選擇這樣一個曾與太後不睦的先帝嬪妃的舊居,文妃給她的感覺是清清冷冷的,又肆意灑脫,好像什麽事情都沒辦法束縛住她的心。


    那宮女領著陳照夜穿過小花園,發現她不知不覺腳步竟邁到了自己前麵。


    “陳姑娘好像比我還熟悉這裏呢。”宮女道。


    “哦,我步子快。”陳照夜笑笑。


    涼亭裏沒看見文妃,倒是有位輕袍緩帶的俊逸公子悠閑品茶。


    “太傅。”人已帶到,宮女行禮後退了出去。


    風灌滿涼亭四周鵝黃色的紗簾,祁溪擱下茶盞,那些稀疏掉落陽光似乎都揉進了他的瞳仁裏。


    “原來是你。”祁溪每隔幾日就會去崇賢館為皇子公主上課,二人心照不宣,默認陳照夜陪伴淑寧過去時就會在旁邊書齋裏見麵。


    現在見麵的地方變成了青蕪宮,還驚動了文妃與她身邊人,陳照夜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算來了,我等了你好久。”祁溪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禁莞爾,“放心吧,阿瀾不會說什麽的,這對她而言就是舉手之勞。快坐下,嚐嚐京城裏這些新時興的點心味道如何?”


    快到中秋,糕點有的做成玲瓏可愛的兔子形狀,捏在手裏舍不得吃。


    “我要離京一陣子。”祁溪忽然道。


    “要去哪裏?”陳照夜一愣。


    “放心,不是什麽大事。”祁溪用食指輕輕抹掉她唇邊鵝黃色的糕點渣,“南邊有些不穩定,陛下派我與另外幾位大人過去看看。”


    數月前,南方水患,有王觀保舉的官員運送賑災錢糧出了岔子,災民未能及時得到安置,洪水退後幾個城鎮爆發瘟疫,大批災民被迫背井離鄉,後又不知是哪裏來的傳言,說賑災糧款並未丟失,而是被以王家為首的官員層層瓜分,鬧得民怨沸騰。


    “哦,這個我聽說過。”


    陳照夜知道,先前景帝逼迫太後同意李黛前往辰國和親時,用的就是這個理由。


    “可陛下不是已經答應不再追究王觀和他的兩個兒子了?”陳照夜不解,“李黛長公主為聯姻丟掉性命,太後已經震怒至極,陛下不會在這時候出爾反爾。”


    “陛下隻答應保全王觀的兩個兒子,但沒說要保住王家黨羽。而且近來朝堂上風向有些古怪,不僅是陛下授意過的那些寒門,另有些根基深厚的世家也開始頻頻針對王家,像是逼著陛下與王家翻臉似的。”祁溪知道她對這些事情似懂非懂,也不多說,趁機刮了下少女櫻紅粉嫩的嘴唇,“太後娘娘最近心情不好吧?可有再遷怒到你家衛娘娘?”


    “沒有了,衛容華近來穩重不少,太後反而挺喜歡她。”陳照夜搖頭。


    她見涼亭邊上擱著一隻紅色的小罐子,裏麵放的似乎是魚食,順手拿過來,走到荷花池邊,探出身體,準備給水裏靈活漂亮的錦鯉撒點吃食。


    “等等!”


    她的腰忽然被人摟住。


    原先還坐在亭子裏的祁溪如閃電般衝到她身側,似水平靜的雙眸忽而掀起滔天巨浪,他緊緊摟著她,嗓音微啞,嘴唇顫抖,卻隻是吐出簡單的兩個字:“……當心。”


    水麵清可見底,倒映出兩人近在咫尺的身影。


    “你怎麽了?”


    她不明白他眼裏的焦急驚恐因何產生。


    祁溪輕輕別過頭,胸口起伏,似乎在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抱歉,”他鬆開手,餘光瞥見那碧色池水,又好像是看到了令他畏懼的東西,複而摟住陳照夜的腰,把她按入自己懷裏。


    “……究竟怎麽了?”


    他下巴抵住她的額頭。陳照夜聽見祁溪嗓音悶悶的從上方傳來。


    “是這裏……你記得麽?就是這片池子……”


    七年前的那個暴雨夜,陳照夜眼睜睜看著貴妃在自己麵前自盡,她默默擦幹淚水,最後一次替娘娘抹上口脂,更換服飾,攙扶她以端莊雍容的姿勢在殿上坐好,然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青蕪宮裏那片碧綠清透的池水,是她上輩子看到的最後一抹色彩。


    這裏是她自盡殉主的地方。


    陳照夜驀地迴過神來。


    她能夠猜到,當第二日黎明的第一縷晨光照破黑暗,驅散宮室內沉沉死氣,終於求得太後恩典的年輕公子邁著幾乎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一路跌跌撞撞來到青蕪宮,想帶走自己傾慕多年的姑娘,得到的,卻是對方已經自盡的消息。


    對她而言,七年不過彈指一瞬,一沉一浮間,她就又坐在飄雪的皇宮內了。


    可對於祁溪來說,他卻獨自切切實實體會過時間的煎熬與漫長。


    “沒事了,對不起。”陳照夜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能做的,隻有伸出手,同樣用力攬住他的背。


    擱著七年的歲月,同樣擁抱住當初那個失聲痛哭的年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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