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熏風宴的那晚,祁溪被迫藏身與陳照夜的廂房中。


    他受到藥物作用,被體內橫衝直撞的燥熱感攪得大汗淋漓,他隻能弓著身體,用力掐自己手腕,以此勉強撐住幾分神智,好讓自己不至於發出什麽難為情的聲音。


    沒有點燈的屋子裏,月光映出少女朦朦朧朧的影子。


    他聽見她說,要出去替他把問渠找來,然後闔門而去。他熱得厲害,迷迷糊糊伸出手,想去攏床榻邊那縷月光,指尖漫無目的地摸索一陣,隨後觸碰到一件冰涼方正的東西。


    “咣當。”


    鐵盒被他打翻,折疊整齊的泛黃紙張如小船飄浮在月光海麵。


    即使是背麵,祁溪也認得出那是自己的字跡。


    於是他強撐著理智,一點點將紙麵鋪開,幾乎已經被他埋藏了的、隻屬於少年強烈直白的心事以未曾預料的形式卷土而來。那一瞬,身體的不適都被拋之腦後,他的眼睛裏再度卷起風浪,手指顫抖,極快地將一封封信讀完,然後疊好,原封不動放迴盒子中。


    她是誰?


    她為什麽會有這些信件?


    他曾在她眼裏看到的那抹熟悉神色,難道不是他的錯覺?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離奇至極,非常理所能解釋。祁溪曾經懊惱過自己為何會因為多年前一次單方向的戀慕始終無法釋懷、停步不前,現在明白,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很多事情,就等你醒來後再親自對我說吧。”


    祁溪為昏睡中的少女掖好被子,又將已經塗過膏藥的手臂溫柔塞迴。


    ————


    衛茉叩響房門。


    開門的人是祁溪,她有些意外。


    “是您將照夜帶迴來的?”


    祁溪側身讓衛茉進去。衛茉走到床邊,俯身查看,見陳照夜露出來的那些傷口都被很仔細地處理過,連臉頰也被擦得幹幹淨淨。


    “多謝祁大人了。”她放下心。


    “娘娘不必道謝,救陳姑娘也是為了臣自己。”祁溪道,“娘娘如果不急著迴去,臣也有些事情想向娘娘打聽。”


    衛茉蹙起娥眉。


    祁溪向她詢問的都是陳照夜的事,衛茉知道祁溪值得信任,便將去年陳照夜是哪一批入宮,何時到的她身邊,又如何為了她向薑嬪討要炭火結果被杖責趕出,後重病一場失去記憶的事情悉數告知。


    “興許死裏逃生的經曆讓她成長不少,從那以後,照夜就變得沉穩冷靜,處事圓滑,像是變了一個人。”


    “原來如此。”祁溪喃喃,“原來就是那個時候……”


    “大人指的是什麽?”


    祁溪溫和地搖搖頭,轉頭再度看了沉睡中的少女一眼,衛茉覺得他的眼神溫柔到了極致,不由開口道:‘您若是真的喜歡她,不如早些帶她走。”


    她目光黯然:“我在宮裏待了這麽些年,許多事情也漸漸看明白了,看似花團錦簇的背後不知隱藏著多少滔天巨浪,讓她因為我受牽連,我過意不去。”


    “臣也願意帶她走,隻是,要等她心甘情願之後。”祁溪朝衛茉比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起走到距離床榻稍遠的屏風後。


    “聽說娘娘是因為深夜驚擾皇後娘娘,才被賢妃處罰。”


    “是。”衛茉道,“本想等皇後娘娘醒來後親自下旨,現在您既然發問,我這裏便有個不情之請。”


    她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麵寫下兩個字:“太傅可否先審問一個人。”


    照花。


    “皇後娘娘身邊的醫女,臣妾無權處置,但您是陛下至交好友,又有文妃娘娘這層關係,想必陛下不會介意。”


    ————


    東邊泛出魚肚白。


    正值畫舫外侍衛換班交接時刻,也有趙王府的下人從岸邊進出,運送新鮮瓜果食材入內。


    交班侍衛打了個嗬欠,透明的晨光中,有位打扮不起眼的婢女低著頭往下船的方向走。


    侍衛於是攔下她。


    “皇後娘娘嫌藥苦,吩咐我去鎮子上買蜜餞。”照花倨傲地掀起眉毛,“若是耽擱了娘娘的事,你可承擔不起。”


    “趙王府畫舫上什麽都有,還需要姑娘親自去買蜜餞?”侍衛疑惑道。


    “王府做的東西跟宮裏頭沒什麽區別,娘娘想嚐嚐民間的。”照花不耐煩起來,“問那麽多幹什麽!皇後娘娘的心思也是你能夠揣度的?”


    “是,是,姑娘請便。”侍衛暗道這鳳儀宮的婢子果真脾氣大,賠笑臉側身放行。


    岸邊有乳白色浪花輕拍泥土,空氣裏彌漫著氤氳的濕鹹。


    踏出這一步後,要去哪裏呢?


    照花眯起眼睛看著不遠處人來人往的街市。


    她們姐妹父親早亡,得知妹妹身故的噩耗後,母親因為悲痛過度,也在數日後去世。空蕩蕩的小院裏隻剩下三座牌位,也因此,她可以無所顧忌地去做任何事。


    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值守侍衛聽到來人的話,神色緊張起來。


    照花的繡花鞋還沒觸碰到河岸的砂石,左右臂已經被人架住。


    ————


    陳照夜服下齊太醫所給的藥後,逐漸恢複神智。


    她睜開眼,全身上下如同被捶打過,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略一動,還覺得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疼。


    “我這是……”


    她記得自己是被照花暗算了,後來迷迷糊糊好像被人拖到了一個小房間裏,對方試圖向她證實什麽。


    再後來……再後來她就記不得了。


    “你醒了。”男子嗓音清沉。


    陳照夜這才注意到,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誰、誰在那裏?”她目光警惕,霍地坐起身,用錦被蓋住白色裏衣。


    外麵那人輕笑幾聲,隻見一截修長素白的手緩緩拉開紗帷,露出祁溪清雋麵孔。


    “哦,是你啊。”陳照夜稍微放下心,還是朝後縮了縮,尷尬道,“太傅大清早出現在我的房間裏,讓別人看了是要說閑話的。”


    祁溪不接她這句話,兀自去端桌上還溫熱的湯藥,舀起一勺,用嘴唇試試溫度,遞到陳照夜唇邊。


    陳照夜看到他櫻粉色嘴唇還沾著一點琥珀色藥汁,麵頰滾燙起來,伸手想去接碗,“我、我自己來就好。”


    祁溪笑意柔和,手裏力度倒絲毫未丟。


    她隻得就著他的手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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