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許山海招手,陰暗處出現一個身影,磨磨蹭蹭的走了過來。


    待看清來人後,原本還在開心啃著雞腿的沈南秋,冷哼一聲,把臉扭過一旁。


    “來~~~小嶽,坐!”待來人走近,許山海招招手,招唿他坐下。


    “你不跟著小波他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看到來人,小心翼翼的在柴草束旁蹲下,許山海問道。


    “迴小先生,我有話想對你說,所以偷偷溜過來的。”猶豫了好一會兒,小嶽猶豫的答道。


    “哦?有什麽話就說吧!”許山海伸手扯下一塊雞肉,遞了過去。


    看到遞過來的雞肉,小嶽一邊咽著唾沫,一邊努力的控製自己想伸出去的雙手,下意識的往後挪了兩步。


    之前與其他土兵坐在篝火旁的韋阿昌,不知什麽時候,也悄悄的走了過來,雙手環抱,站在小嶽身後不遠處。


    “呃……小先生,我……我,我騙了你!”猶豫再三,小嶽吞吞吐吐的開口。


    “哦?騙了我?騙了我什麽,說來聽聽?”許山海一臉平淡之色,沒有任何訝異。


    小嶽低下頭,光著的腳趾,不停的摳著腳下的泥土,好一會兒才小聲的說道:“其實我不姓嶽,我姓張名新月。我非男兒身,而是女子!”


    聽到這番話,誰都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居然是沈南秋:“是吧!是吧!先生哥哥,南秋說得沒錯吧?你看她自己都承認了!”


    與此同時,環抱雙手的韋阿昌,臉上也露出了尷尬的神情,一會兒看看許山海,一會兒又看看小嶽的背影。


    “南秋,坐下!”說到尷尬,此刻還有誰能比得過許山海?為了掩飾,他隻好佯裝,厲聲令沈南秋坐下。


    “你為何要女扮男裝,欺騙與我?”好不容易掩飾了尷尬的神情,許山海這才扭頭問小嶽(張新月)


    “新月祖籍湖北荊州,父母以唱花鼓為生,我自幼便跟隨家人,四處討生活。直至三年前,到了嶽陽府。”自打說出了真實姓名和女兒身,張新月沒了顧忌,說起話來,不再磕磕巴巴。


    “在嶽陽府,一個軍中大老爺,看上我姐姐,強行把她帶到營中幾日1,之後便放話要納姐姐為妾,但是卻隻願給二兩銀子的彩禮。被困軍營,無奈之下,姐姐佯裝答應,才得以脫身。”聽到這裏,許山海皺起了眉頭。


    “由於得罪不起軍中大老爺,所以,姐姐迴來的第二天,爹娘便帶著我們尋機逃跑。就在我們逃出城後,爹娘和琴師,被追上來的軍漢所殺,姐姐被擄。混亂中,我拖著弟弟跳進道旁的草叢中,才得以逃生。”


    “因為沒有大人在身邊,自那天起,我便扮了男裝帶著弟弟,沿著官道一路前行。一年前,逃到了桂林府,但是,沒有路引,根本進不了桂林城,隻能在城外的墳山上捱了幾日。也就是在墳山外,撿到了被人丟棄,差點被野狗叼走的妹妹。”


    “最後,我們在新寧州城外,落下了腳,直至見到你們。”


    不知道,是在小戲班長大,還是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那麽多,張新月一番話下來,倒也條理清晰,沒有廢話。


    說完之後,一片沉寂,在場的人,沒一個說話。


    吳立峰繼續喝他的酒,因為眼前的一切,本就與他毫無關係,張新月所說,他全當是聽了個故事。


    韋阿昌倒是聽了個真切,可是,一輩子隻在大山裏轉悠的他,連州城都沒去過幾次,張新月口中荊州、嶽陽、桂林等地名,早就把他弄得稀裏糊塗。


    有趣的是,沈南秋從最開始的滿含敵意,隨著張新月的述說,她臉上的表情,也由不屑(一個耕讀人家的孩子,怎麽可能瞧得起在戲班長大的同齡人?)到緊張,再從緊張到滿懷同情,直至最後的熱淚盈眶。


    而所有人中,對張新月的話,感觸最多的,當屬許山海。


    作為一個有很深共情力的人,他從張新月話中的隻言片語裏,聯想到了許多。


    他腦子裏浮現了出了在冰天雪地裏,兩個瘦弱的身影,蹣跚而行;他仿佛看到了,兩張因饑餓而蠟黃的小臉;他可以體會到,兩個孩子在墳山中,被暗夜中野獸嚎叫嚇到瑟瑟發抖的那種恐懼;他更無法直視,一個繈褓中的孩子,被丟棄在荒山野嶺之中。


    沒有言語,許山海起身,拉著沈南秋的衣袖,走到一旁,輕聲的問道:“她們姐弟三人的遭遇你也聽到了吧?”


    “唔~~~”沈南秋忍住眼淚,使勁的點著頭。


    “她確如你所說,是個女子!這樣的話,再跟著江波他們一起,往後會很不方便。所以……”許山海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迴頭看看身後遠處的張新月,又看看紅了眼眶的沈南秋。


    “我想讓她和她妹妹跟著你一起過活,好不好?”雖然不知道沈南秋會是什麽反應,但是,許山海還是狠了狠心說道。


    “唔,之前是南秋誤會她們了,還衝先生哥哥使小性子。不過先生哥哥放心,她們過來,我一定對她們好,不給先生哥哥添亂。”舉起衣袖擦幹了眼淚,沈南秋很認真的應承下來。


    “好!南秋妹妹長大了!”說完,許山海舒了一口氣,伸手輕輕的摸了摸沈南秋的腦袋。


    沈南秋與許山海之間的一場誤解就此化解。


    另一邊,張新月那顆懸著的心也可以放下。因為,許山海非但沒有責備於她,反倒讓她帶著妹妹,搬去與沈南秋、金枝一起生活。


    坡頂,木屋內


    “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嗎?他們說的都是實話。”林宗澤費勁的咽下嘴中的一大塊肉,說道。


    “可問題是,現在有人在背地裏說,既然之前全靠小先生方能取勝,還不如讓他來……”親隨往林宗澤跟前湊了湊,小心翼翼的說著。


    “讓他來什麽?”林宗澤伸出去,本想拿酒壇的手,停在半空,斜著眼問親隨。


    “讓他來……讓他來做大頭領。”親隨吞吞吐吐的說完,慌忙往後退了一步。


    “讓他做大頭領?”林宗澤明顯愣了一下,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從他臉上一閃而過。


    隻停頓了幾息,林宗澤的臉色便恢複了正常,並且幹笑著說道:“這個想法好啊,隻要許老弟他願意,我隨時都可以把位置讓出來。”


    “把什麽位置讓出來?”門外突然傳來李應全的聲音。


    門口的火把一暗,一顆油光瓦亮的腦袋伸了進來,隨即,李應全提著兩壇酒,大步走了進來。


    隻見他先把手中的酒放下,然後一屁股在林宗澤旁邊的木墩子上坐下,再從懷裏掏出兩條臘肉,遞給林宗澤的親隨,說道:“拿去烤了,再切幾刀。”


    “三哥,你方才說什麽位置讓出來?”做完這一切,李應全才開口,拾起了剛才的話頭。


    喝了一大口酒,林宗澤伸出衣袖擦了擦嘴,裝作毫不在意,把親隨方才說的傳言,重複了一遍。


    “嗯,這些話我也聽到了,估摸著是下麵哪個小子,吃飽了撐得,胡嘞嘞。”李應全笑了笑,不以為意的應道。


    拿起地上的一壇酒,拍開泥封,正想喝上一口,李應全忽然停下,看著林宗澤問道:“三哥,那些話你不會當真了吧?”


    “當真?”林宗澤擠出一絲笑容。


    “我方才就說了,隻要許老弟願意,我這個位置,隨時都可以讓給他。”說完,林宗澤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


    “嗐!這種無腦的話也說得出來,迴頭讓瘋子暗中了解一下,看看是哪個蠢貨說的?把人找出來,抽上幾個大嘴巴就老實了。”李應全絲毫沒有察覺林宗澤的異樣。


    “對了,何一手來找過你沒有?”李應全這才把話題轉到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上。


    “沒有,他來找我做甚?”李應全的話,讓林宗澤有些納悶。


    “是狗毛的事,你讓人把何一手叫來吧,具體的由他來跟你說。”此前,林宗澤、王恩祖、李應全三人親如手足,這會兒要讓李應全說王恩祖的不是,他開不了口,但是,事情的嚴重性又不得不說。


    幾人圍坐的柴草束旁,此時又多了兩個人,那是發現張新月不見之後,一路尋跡查找過來的江波和羅桐。


    許山海先是指了指吳立峰鬥笠中剩下的烤野雞,示意張新月拿走,然後交待沈南秋陪她一起去把她妹妹接來。


    待兩個小姑娘走遠,許山海才招唿江波、羅桐坐下,說道:“本想明天給你們布置任務,既然現在來了,我就先跟你們說了吧。”


    “請小先生吩咐!”羅桐、江波趕忙起身拱手。


    “之前一直忙於防備官軍來犯,所以一直沒驚動山寨周邊的村子,現在既然擊敗了官軍,還拿下了州城,擴大地盤之事,就成了眼下的當務之急。”許山海背著手,望著篝火旁依舊在嬉笑打鬧的那些人。


    “小波,你一會兒迴去,把你隊中年齡十四歲以上的人挑出來,交給羅桐。”許山海先是給江波下了第一道命令。


    “羅桐,你現在手上有多少人?”轉身,許山海望向羅桐。


    “迴小先生,鐵窯那邊留了三十人,我隊上現在共有二百一十四人。”這些人都是羅桐他們從木民、四和幾個村帶出來的子弟。


    低頭思索一番,許山海說道:“這樣吧,把你的人分成五個小隊,加上小波給你的人,每個小隊應該能湊齊五十人。”


    “你、盧振、淩成仕、小波,然後你再挑一個有能力的,每人帶一個小隊,明天一早就出發。以山寨為中心,每個小隊負責一個村子,一點一點的往外推。”這是許山海早就打好了腹稿的計劃。


    他要趁著眼下沒有外部壓力的時機,盡可能快,盡可能多的把周邊的村子改造成國興軍的地盤。


    隻有這樣,來年,他們才能收到足夠多的糧食,有了糧食,才能招募更多的人手,從而形成一個良性循環。不然,光靠繳獲,沒有新的糧食補充進來,遲早會坐吃山空。


    另一個原因就是,隻有不斷的擴大能掌控的地盤,有更多的兵源,國興軍的實力才能逐漸壯大,從而在將來的某一天,形成燎原之勢。


    “得令!”


    “得令!”羅桐、江波,異口同聲的答道。


    “還記得去到村子裏該怎麽做嗎?”許山海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記得!”


    “要發動鄉鄰,共同對付大戶!”


    “不能滋擾鄉鄰!”


    “一切繳獲要上交!”


    “不昧良心,不貪贓枉法,不亂殺人!”


    羅桐、江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所說的這些,都是之前在木民村、四和村之時,許山海給他們立下的規矩。


    “嗯,我希望你們謹記這些,不要犯錯!”許山海表情嚴肅的點點頭。


    或許還是不放心,他又悶聲的追加了一句:“入城之後,趙立群隊長無視軍紀,濫殺無辜、侵害婦人,被三哥下令軍法處置,我希望你們引以為戒!”


    趙立群被林宗澤下令軍法處置?這個消息令羅桐、江波心頭一震,相互對望一眼,趕忙應道:“喏!”


    還未等許山海再鼓勵他們幾句,就見一個身影從坡頂飛奔而來。


    “林爺有命,有請小先生過去,有事相商!”原來是林宗澤的親兵,來請許山海。


    1九流是中國古代社會人群劃分方式,泛指各種社會職業和人群。九流又細分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三類。下九流主要是古代的社會下層人員。下九流所含行業:一流高台(唱戲)二流吹(吹鼓手)三流馬戲(雜耍)四流推(剃頭)五流池子(北方大澡堂子)六流巫(巫婆、媒人)七修(修理)八配(牲口配種)九娼妓。所以,在古代,戲子的社會地位極其低下,陪睡更是常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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