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澤先是一愣,然後反問道:“出去?你出去做甚?外麵被官軍堵死了,你如何出去?”


    一旁的徐子晉轉過頭,盯著許山海看了許久,雖然沒說話,可是,眼神不停地變換,想必是心中閃過了許多的念頭。


    “就算我們的糧草無虞,可是,如果一直被官軍這麽堵著打,終究不是個事。”許山海起身,望著遠處,官軍營寨星星點點的火光。


    “官府征發了大量的民夫,無論是糧草或是兵力,都能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而我們的人,打一個少一個,耗多幾日,能戰之人所剩無幾,到那時,官軍隻要一個突擊,我們根本無力抵擋。”原本,許山海也覺得林宗澤之前說的有幾分道理,那就是耗到官軍自行退兵。


    可是,兩日戰下來,傷亡過百之數,讓許山海不得不重新思考,這樣死守下去,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聯想到昨日,韋阿昌的一番話,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慢慢成型。


    “所以,我想帶人,從山中小路出去,然後,襲擾官軍的補給,沒有了補給,時日稍長,官軍自然要退兵。”跳出敵人的封鎖,襲擊他們的補給線,這就是許山海的想法。


    林宗澤搖了搖頭,說道:“山中小路?瘋子已經探查過多次,沒有可供進出的道路,你如何能出去?”


    “再說了,雖然輜重隊的護衛不多,但是,刀槍無眼,老弟,你何必以身犯險?”


    許山海伸手指了指對麵的山林,說道:“我相信立峰探查得很仔細,可是,昨日阿昌告訴我,山中有幾條小道可以繞出去,隻是需淌水跳澗。”


    然後又伸手指了指下麵的寨牆,許山海繼續說道:“寨牆狹小,隻容得下三四十人防守,與其眼睜睜看著你們與官軍以命相搏,我卻無所事事,不如我帶著那些土兵繞出去,或許還有所作為。”


    思索一番,林宗澤依舊搖頭:“老弟,你沒必要身犯險境,置身於危難之中。”


    “老哥,你就放心吧,遇上輜重隊,一擊便走,要的隻是讓他們心神不寧,我肯定不會衝上前去與人肉搏,況且還有三十多個土兵能護我周全。”許山海展顏一笑,故作輕鬆的說道。


    夜裏的山穀,不時的一陣清風吹過,帶起樹葉“沙沙”作響。


    寨牆上,“叮叮當當”修補木橋的聲音中,夾雜著王恩祖、楚文勇大聲的喊叫。


    寨牆後,一排用樹枝紮成的火把,插在地上,照亮著道路,一隊一隊的人穿梭其中,他們把修補所需的材料,從後麵搬運過來。


    沉默良久,林宗澤終於開口說話:“你真要去的話,讓瘋子挑一些人跟你一起去,有他在,我放心一些。”


    “老哥,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時候,這裏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防守之力,我出去不是與官軍硬撼,人多了反倒不能快打快撤。”許山海安慰道。


    猶豫再三,林宗澤幽幽的歎息一聲:“好吧,老弟,既然你決心已下,老哥我也不攔你,好生準備吧,夜裏山高林密,明日一早再走。”


    “出去後記得老哥的話,不要置身險境!”林宗澤伸出手,在許山海的肩上輕輕了拍了拍。


    “放心吧,老哥,等我的好消息!”說完,許山海拿起放在一旁的複合弓,爬下岩石。


    望著寨牆後,許山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夜中,徐子晉幽幽的說道:“三哥,你就這麽放他走了?”


    同樣望著許山海背影的林宗澤沒說話,隻是轉身走到一邊,坐了下來。


    “想出去投降就明說,何必還要找這番借口。”徐子晉憤然說道,臉上寫滿了鄙夷的神情。


    林宗澤伸手在身旁的岩石上拍了拍,示意徐子晉坐下,順口說道:“子晉呐,自打認識他,時至今日,他沒有什麽地方對不起我,反倒是我欠他尚多。”


    徐子晉挨著林宗澤並肩坐下,林宗澤繼續說著:“這當下,就算找借口出去投降,我也不怪他,他能文能武,該有個好前程,何苦與我們綁在一起,這是必死之路啊!”


    走遠的許山海,根本不會想到,岩石上,林宗澤和徐子晉會有那樣的一番對話,因為,他現在急著趕去營寨。


    他要與土兵們做好一切準備,因為,隻要離開營寨,就意味著失去了一切的倚仗和補給。之後無論遇上什麽困境,都要靠自己去解決。


    他還要去見沈南秋,在這個穿越世界中,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他要交待她,無論遇上什麽危急時刻,都要緊跟著吳立峰。


    最後,他還要把吳立峰找來,與他約定,如果營寨被攻破,他一定要護著沈南秋安全,直到與自己匯合。又或是自己意外身亡,希望他能照顧好沈南秋。


    營寨中,這幾天,坡頂中央的篝火徹夜不熄,給四處奔走的人,照亮了腳下。


    一溜排開的四間木屋,那是何一手的救傷所,白天傷亡的人,全都集中到了這裏。


    無論是輕傷還是重傷,送來之後,何一手首先就是安排手下清理傷口,包紮止血,先把血止住,保住性命,至於後續的治療先放一邊。


    而那些送來就已經沒有了唿吸的,則是按照林宗澤的命令,有專門的人,把屍體擦拭幹淨,登記好名字之後,統一拉到坡後的一塊平地上安放,待戰事結束後,一並下葬。


    篝火旁,許山海打發走了吳立峰、沈南秋和金枝,獨自一人背著手,看著來迴忙碌的土兵們。


    土兵們除了每人傍身的武器之外,許山海還從李應全那裏,給他們要來了箭枝,數量足以給每個人配上兩壺。


    由於戰事膠灼,林宗澤早就命令,夥房不管晝夜,必須有足夠的食物敞開供應。得益於此,土兵們很順利的從夥房中拿到了足夠三天的食物。


    韋阿昌還找到了忙得團團轉的何一手,硬是從他手裏,要到了一大包的金創藥,以及兩紮布條。


    把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夜已很深。


    在許山海的帶領下,土兵們在操練場邊緣的山腳下,找了一個土堆停下,他們要在這裏等待天明。


    幾個手腳麻利的土兵,很快便點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把身上背著的東西放下,眾人圍著篝火,坐成了一圈。


    “阿昌,你跟他們說了沒有,我們明天出去,麵對的是官軍。”望著篝火那晃動的火焰,許山海問身邊的韋阿昌。


    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樹枝,韋阿昌一邊撥弄著篝火,悶聲的答道:“說過的。”


    許山海輕輕的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這是我們與官軍的戰鬥,你再問問他們,如果有誰不願意去的,現在還可以留下。”


    “小先生,打官軍……僮家郎,不怕死!”還沒等韋阿昌說話,與許山海相隔三個人,一個土兵就接上了話。


    這個膚色黝黑的土兵,雖然漢話說得磕磕巴巴,可想表達的意思很清楚。說完,握緊拳頭,彎起手臂,亮出了肌肉,以顯示自己的決心。


    這些土兵,原本都能聽懂漢話,隻是會說的不多。在許山海的要求之下,兩個月下來,大部分已經能夠用漢話進行簡單的交流。


    “這裏……輸了,要死!出去,輸了也死,我們要官軍先死!”又一個土兵,站起來大聲的說道。


    望著搶自己話頭的土兵,韋阿昌笑了。同為僮家兒郎,關鍵時刻沒給自己丟臉,他怎會不高興?


    “小先生,你收留了他們,讓他們不用擔心被土司抓迴去,等於救了他們的性命,並且,還能天天吃上白米飯,他們嘴上說不出,可是,心裏都知道,誰對他們好。”韋阿昌扭頭看著許山海,眼神中透出的是堅定。


    “僮家郎,不會說,隻會做!就算是替你去擋刀,他們也不會往後退!”韋阿昌點了點頭,眼中堅毅的目光,在篝火的照映下,閃閃發光。


    這兩個月當中,韋阿昌時不時的跟土兵們提起,許山海如何給韋阿洪鹽巴,使得他可以用鹽巴換得族人不用被征調;告訴土兵們,許山海如何說服了林宗澤,土兵們才有現在的容身之地。


    這些事,假如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土兵們不一定相信,因為,他們聽過太多漢人欺壓、歧視異族之事。但是,這些話是從韋阿昌嘴裏說出來,再加上,他們親眼得見,韋阿洪在許山海麵前是多麽的恭敬。


    所以,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土兵們的心中,早已把許山海認定為一個必須敬仰的人物。


    “好!能跟你們這樣的好兒郎一起戰鬥,是我許山海的榮光!”許山海緩緩起身,環顧一周,他沒有看到任何一個閃躲的眼神。


    “明天出去,死了,我跟你們埋在一起!贏了,我親手給你們倒酒,敬你們三碗!”與土兵們說話,不需要那些文縐縐的言辭,要的就是簡單、直接。


    “不死!我們手裏還有刀!”


    “先要他們死!”


    “小先生,有我們,你不死!”


    看見許山海起身,土兵們也紛紛站了起來,一個一個的大喊著,有幾個激動的,還抽出了武器,拿在手上亂晃。


    篝火慢慢的變小,夜色也越發的深沉,土兵們互相依靠著,開始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是不是想家,還是想起了親人,一個土兵,開始輕輕哼起小調,雖然聽不懂他在哼什麽,但是,這聲音,在夜色中,飄飄蕩蕩,傳出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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