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許山海快步走來,坐在客廳前台階上的徐子晉、韋阿洪、韋阿昌趕忙起身。


    “怎麽坐在外麵?走,到裏麵去。”許山海跨上台階,沒等徐子晉他們開口,便招唿他們進客廳。


    “阿洪見過小先生!”說著,韋阿洪就要單膝下跪,向許山海行禮,身後的韋阿昌也跟著跪下。


    “起身,起身,不用這麽多禮。”許山海伸手扶起韋阿洪,幾人走進了客廳。


    幾人分頭落座,許山海側過身子問道:“子晉兄,找我何事?”


    “我倒沒什麽事,還是他們的事。”徐子晉扭過頭,衝韋阿洪努努嘴。


    “哦?小垌主多日不見,峒中可安好?”自從得知韋阿洪是垌主的兒子,許山海便稱唿他為“小垌主”。


    聽到許山海的問候,韋阿洪趕緊起身,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抱拳說道:“謝過小先生,峒中一切都好!”


    “坐吧,坐吧!”許山海擺了擺手。


    “不知小垌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既然徐子晉已經說了,是韋阿洪有事找過來,許山海也就不再客套,單刀直入的問道。


    “月前,朝廷召集各個土司,要征調土兵。”既然許山海直接問了,韋阿洪便起了話頭。


    許山海伸出手掌,向下壓了壓,說道:“這個我知道,上次不是給了你們鹽巴嗎?”


    聽到韋阿洪從征調土兵說起,許山海打斷了他的話,他以為,韋阿洪還是為此事而來。


    “虧了小先生給的鹽巴,我們峒中得以逃過一劫,免了征調。峒中上下對小先生感激不盡!”韋阿洪再次抱拳行禮。


    “既然免了征調,小垌主今日而來,又是何事?”既然征調的事已經解決,許山海不知道韋阿洪為何還扯到這上麵。


    韋阿洪尷尬的笑了笑,繼續說道:“請小先生聽阿洪細說。”


    “好,你說吧!”許山海做了手勢,讓他繼續說。


    “雖然土司免了征調我們峒中之人,可是,其他三十五個垌子,就沒這麽幸運了,每個垌都要抽調土兵。如若抗命,則禍及全垌。”其實這些情況,上次要鹽巴時,韋阿洪已經大致說過。


    “所以,其他的垌子,隻能把峒中子弟送去土司衙門。可是,朝廷發下來的糧餉,被狗官們和大小土司瓜分殆盡。所以,那些去到土司衙門的土兵,非但沒吃沒喝,還被上官肆意打罵,受盡淩辱。”剛開始,韋阿洪也不相信這些話,可是,隨著前來投靠的逃兵越來越多,眾口一詞,不由得他不信。


    歇了一口氣,韋阿洪繼續說道:“萬般無奈,土兵們紛紛尋機逃跑。但是,就算逃出來,他們也不敢返迴家中,害怕連累家人,連累族人。”


    “他們的遭遇屬實令人同情,可我們也無力解救,難不成你想要我們殺去土司衙門?”許山海清楚,曆史上的“奢安之亂”正是因為四川各級官員,肆意壓榨被征調而來的彝族土兵,引發兵變,從而造成永寧彝族大土司奢崇明出兵造反。


    “阿洪不敢!”韋阿洪麵露惶恐之色。


    “許多逃出來的土兵,走投無路,尋到我處,以求庇護。我本不該把這禍事攬上身,可,這些人,都曾是我兒時的玩伴,雖然不是同一個垌子,但也經常結伴遊走於山林。現在他們有難,我實在狠不下心把他們往外趕。”韋阿洪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兒時結伴一同闖山林結下的友誼,最純真、質樸,同樣也最令人難以割舍,這才是韋阿洪甘願冒著危險,收容逃兵的主要原因。


    雖然沒有相同的經曆能讓許山海感同身受,但是,同為重情重義之人,“不丟下朋友”也是許山海的原則之一。


    心中讚許之餘,許山海問道:“小垌主希望我等如何相助?”話已至此,就算許山海再糊塗,也知道韋阿洪是來請求幫助的。


    “雖然我收容了他們,但是,為了不殃及族人,隻能把他們安置在山中隱秘之處。”韋阿洪接過徐子晉隨從端來的水,一口喝完。


    “原本想,讓他們躲上一些時日,土司不再追查之後,再做打算。誰知,無論我們怎麽變換地方,不用幾日,土司的鷹犬總會尋上門來。”放下碗,韋阿洪抹了抹嘴巴,繼續說道。


    “所以,阿洪今日而來,便是想懇請林大哥、徐大哥、小先生能收留他們,免得他們遭土司毒手。”前麵鋪墊了那麽多,韋阿洪終於說出了,今天來的目的。


    之前,許山海心中暗自猜測了許多種,韋阿洪今日來的目的,唯獨沒想到,他會要求國興軍收容那些逃跑的土兵。


    沉思片刻,許山海問道:“攏共有多少人?”


    “之前共有三十七人,後有兩人自行離去,現有三十五人。不過小先生放心,他們都是善戰之人,沒一個無能之輩,如有戰事,定當拚死向前!”迴答了人數,韋阿洪還不忘補充幾句。


    沉思片刻,許山海扭頭問徐子晉:“這事兒,林老哥知道嗎?”


    徐子晉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方才我已經讓人去請三哥了,但是,依我看來,他肯定不會同意。”


    徐子晉十分清楚,林宗澤厭惡一切異族之人。那是之前常年與女真人刀兵相見,心中留下了解不開的恨意。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到處找許山海,畢竟先前,因為鹽巴的事,許山海出手相助,說服了林宗澤。


    現在趕在林宗澤迴來之前,如若能先爭取許山海的同情和支持,韋阿洪所求之事才有一線生機。


    “小垌主,我對土兵之遭遇深表同情,但是,茲事體大,非我等所能決定,還請稍等片刻,待林將軍迴來,再做定奪。”既然徐子晉已經派人去請林宗澤迴來,再等等也無妨。


    雖然許山海很同情那些土兵,可是,他與林宗澤有著明確的分工,軍事、人員以及國興軍所有事務的最高決定權都歸林宗澤,許山海隻負責軍備統籌、土地方略、及內部事務。


    先前韋阿洪討要鹽巴,那屬於物資類的調配、處置,就算林宗澤不同意,許山海還能盡力去說服他。


    現在,涉及到人員收容,並且,收容所帶來的後果,不可以預測。所以,隻能等林宗澤迴來做最終的決定,許山海還沒有狂妄到越權專斷的地步。


    話已至此,客廳中的幾人,隻能等待林宗澤迴來。


    為了緩解氣氛,徐子晉問起韋阿洪,如何知道找來此地?


    原來,韋阿洪並不知道國興軍的大隊人馬已經轉移。


    前兩天,他去到木民村,卻不見林宗澤、徐子晉等人的蹤影。(那時,大驢兄弟等人已經出發,在來莊子的路上,因此,完美的錯過)


    幸虧,之前與捕快之戰,韋阿洪在村中住了一些日子。雖說,不說認識村中人,但起碼混了個臉熟,村中很多人知道,他們與林宗澤等人並肩作戰。


    一番詢問之下,他們得知,國興軍的大隊人馬轉移到了馬家莊子。


    並且,村中幾個參與運糧的漢子,還給他們指明了路線。


    韋阿洪當即決定直奔馬家莊子,以至於,他們原本帶的幾擔木薯酒,隻能留在木民村。


    聽到韋阿洪他們還會自己釀酒,許山海頓時來了興趣,從釀酒的原料到如何取得酒曲,再到釀酒的時間和工藝,追著韋阿洪問了個遍。


    正當許山海與韋阿洪聊得火熱時,林宗澤迴來了。


    走進客廳的林宗澤,看到韋阿洪、韋阿昌時,明顯一愣,旋即臉上露出了不豫之色,哪怕是韋阿洪單膝跪地,向他行禮,他也沒有停下腳步,隻是微微點頭,算是迴禮。


    這種氣氛之下,自然沒有了寒暄之類的客套,林宗澤馬大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下,便詢問起徐子晉,有什麽急事要把自己叫迴來?


    略顯尷尬的徐子晉,沒有直接迴答林宗澤,而是讓韋阿洪,把之前對許山海說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林宗澤的冷淡,韋阿洪自然看在眼裏,沒有了像許山海那樣的一問一答,他隻能挑著重點,簡要的複述。


    隨著韋阿洪的話音落下,林宗澤沒有半點猶豫,冷著臉吐出兩個字:“不行!”


    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林宗澤對徐子晉說道:“你告訴他,我的隊伍中,容不得異族之人混進來。”


    話一出口,或許是覺得對徐子晉的態度過於生硬,林宗澤緊接著又補了幾句:“子晉呐,你也是在遼東待過的人,那些異族蠻人的血仇,你就忘了嗎?”


    一邊是曾經軍中的戰友,一邊是來到廣西後交上的異族朋友,這個局麵,這樣的場景,徐子晉能說什麽?嚅囁著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


    沉默片刻,林宗澤冷哼一聲,甩手便徑直走了出去。


    望著林宗澤的背影,再看看緊跟追出去的許山海,客廳中,隻剩下徐子晉、韋阿洪麵麵相覷。


    追出客廳門外,林宗澤在隨從的協助下,正準備上馬,看樣子是打算返迴山中的營地。


    “老哥,留步!”許山海大喊一聲。


    聽得喊聲,林宗澤放下手中的韁繩,扭頭說道:“老弟,你又打算為他們說項?”


    順著台階,許山海走到林宗澤麵前,望著他的眼睛,緩慢而又堅定的迴答:“我不是為他們說項,我是為我們活下去說兩句。”


    許山海的迴答,著實出乎林宗澤的意料:“嗯?”


    “老哥,我知道你對異族沒有好感。但是有些話,我必須說出來。”沒在林宗澤身邊停留,許山海繼續往前走,接下來的話,他不希望林宗澤的隨從聽到。


    “老哥,你知道朝廷在廣西總共有多少兵力嗎?”走出幾丈距離後,許山海停下腳步,迴身看著跟上來的林宗澤問道。


    “此等軍機大事,老哥我豈能知曉?”許山海的突然發問,更是令林宗澤摸不著頭腦。


    “據《太祖實錄》記載,朝廷在廣西共有一十二萬餘兵力,分駐與各個衛、所,到如今,至少不下十萬。如果算上守城兵備、巡檢,以及各地團練。怕是少說都有五十萬之眾。“這種曆史書上的記載,許山海相信,與實際數量,大差不差。


    看著林宗澤疑惑的眼神,許山海繼續說道:“廣西自古都是蠻荒之地,漢人本就稀少,把這片地上的所有人算上,漢人隻占十之其二。”


    “廣西的漢人本就稀少,願意與我等一起反抗朝廷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老哥,你細想一下,若朝廷令都司全力進剿,我們拿什麽與那幾十萬大軍抗衡?”雖然許山海的說辭有偷換概念之嫌,但,實際情況與之相比,也差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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