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瑪表麵上作了個恭求狀,看不見的臉終於露出本來麵目:此番十拿九穩,她不應也得應!


    “如此,綣縈!你若知錯能改,這次也可將功贖罪,日後,若得左禾原諒可留於我們雲伏繼續修行。”正善見著綣縈隻顧伏著地,暗惱好生慢性,他也隻好出言提醒,畢竟人命關天呀。


    不光是正善,其他弟子一聽說“淑女”情郎現下有難,也不自覺揪了心,著了急,按理說有這等下台階的好事,那犯了大錯的妖胎該千恩萬謝,可她無動於衷。們都定定地瞧著綣縈,深覺她不近人情。


    綣縈終究還是緩緩地直起了身,卻依舊朝左禾跪著,把最後的訣別化作翻湧的難以割舍的淚水:“左禾,你說。我是去得,還是去不得?”


    其實,她是知道結果的,織瑪做的戲太真,真到逼著自己都甘願信了。但,她還是想聽他喚她一聲“綣綣”,她就是倔強到隻願意聽他的吩咐,隻有他有資格讓她去死——心甘情願,無有遺憾!


    “綣綣,既是救人,如真不傷根本,那就……我們的事,待你迴來再……”他瞧著她止不住的淚,再難說下去,莫名地,心跟著痛了起來,莫名地,想要恨起織瑪。


    綣縈會心地笑了笑,起碼,他並未說恨她,起碼,他並未露出鄙棄,她甘願,她認了!


    織瑪眼看時機剛好,對著左禾又是巧言令色一番,他雖怒目瞪了瞪她,卻也終究拿出了錦辮,剛要接過,忽覺殿外仙氣有異,不禁縮迴了手,定睛尋察。


    “走吧,織瑪仙子。”


    綣縈瞧著那錦辮心如刀絞,是了,缺了那一筋是渡不得他人的,她不覺拂了拂被“袖子”遮擋的手腕,顫抖著把瓊珠摘下依依不舍地放在左禾身旁,也顧不得其他人新增的或驚訝、或懷疑、或唾棄的表情。現在她的心傷透了,涼透了,她知道那珠子對她來說再也無用了,她也不再施那對她來說已毫無意義的斂味之術,就這麽著合了目,等著被帶走。


    “對不住了,先委屈下,紮瑪,快!收吧!”聞著了那醉味的織瑪稍顯急切,怕他人察覺有異,也顧不得那雄厚陌生的仙氣,橫了橫心,抄起發辮收起,先捉了她再說,朝著紮瑪點了點頭。


    綣縈這邊已閉目自棄,忽然,身子一輕,還沒來得及睜眼,就感覺已落入某人某處,她疑惑,睜眼——乾坤墟?!方才隱約感知一絲熟悉仙氣,心下一驚:“師父!”


    紮瑪正要施捉靈術:“收……哎?”


    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那“線團”竟不知何時不見了手心,方要四顧,隻覺一縷輕霧拂過,隨之眼前一黑,癱軟倒地。


    與此同時,那織瑪倒機靈,隱約窺見一中年男子身影,疑慮之餘瞬閃到了一邊,定了定神,瞧了真切,霎時,瞳孔驟縮,目瞪口呆,叩拜倒地,暗道:不好!


    來人先怒視完了織瑪,須臾,翩翩走至正殿後方,直立,轉身,麵無顏色,低頭俯視。


    片刻,正善慌慌退下,跪地叩拜,那眾弟子也同時緩過神兒來,也緊跟著跪了:“拜見師尊!”


    “我才迴來,咱們雲伏就唱了這檔子好戲,好生熱鬧啊!”來人雲啟袍袖一甩,落了座。


    “師尊!師尊迴來了!稟告師尊,我等抓獲一貫會說謊的丹妖妖胎,喏,就是她,哎?她,呢?”正善朝著綣縈原來的地方指了個空。


    “織瑪,你如此賢良淑德,連本尊都頗動容呢!那本尊就親自陪你走一趟,人命關天的呢!其餘弟子依著往日作息修行,都散了吧!”


    雲啟話落,麵色深沉,走到織瑪跟前,見她依舊貼地跪著,冷笑了笑:“還不起身,莫要多言耽擱時辰,前麵帶路!”


    “是,是!”織瑪終是釀釀蹌蹌著起來,慢慢吞吞地朝門口蹭去。


    “你等怎麽還不動作起來?為師的話還不若一隻蟈蟈頂用嗎?!”雲啟對著仍愣跪在原處不知所以的一眾嗔怒道。


    弟子們這才勉勉強強地起身,出門之時,大都還心有不甘地瞥了瞥仍在地上暈著的紮瑪,直到雲啟又喝止了聲,方才匆匆離去。


    唯剩左禾仍舊跪著直杵杵地,朝著雲啟轉了轉,五官緊緊,神情複雜:“師父,她畢竟隻是個妖胎,縱有謊言,也隻涉及徒兒,她從未禍及他人,望師父酌情從寬,將她留下,我會,親自——責罰!”


    左禾剛才還想,自己一定設法跟著織瑪去救人,那樣諒她也不敢使什麽卑鄙手段,綣綣還可穩穩地迴來,正正當當地在雲伏棲身。


    但師父迴來了,他曆來正派且愛憎分明,此一去恐怕綣綣再無歸來的可能。他握著的那穹珠的手,緊了又緊,現下他思緒雖清明許多,但心神卻比之前更緊張了些。


    她並未單獨對他說,她定是有苦衷的,他必是不信的,那句“萬萬信我!”清晰迴蕩在腦海。究竟是什麽?這麽難言?!四百年,都沒機會開口嗎?他怎麽可能就這麽著輕易地懷疑她,拋下她!


    雲啟歎了口氣,給那昏迷的紮瑪施了個圈禁結界,而後轉身,給走到一半頓住瞧他的織瑪一個“請”的手勢,臨行之時留下幾句話音:“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雲啟全然不顧左禾聲嘶般的叫喊:“師父莫殺她,師父!師父!”淒淒蕩蕩,響徹雲伏。


    可惜綣縈,身在坤墟全聽不見。


    綣縈今日心緒大起大落。終究又是躲過一劫,她明白,師父出現了,就說明她與左禾的緣分也就戛然而止了!


    師父曾經早已明言,她是無中生有的逆天之靈,於血肉之軀成就的正派仙家相比實為異類,不得與之成就男女情意,否則,必將不得善終。然而,她還是違了教誨動了真情。現在體會起來,她要多失敗有多失敗,要多不堪有多不堪。


    不知過了多久,綣縈胡思亂想了太多,也未測算時辰,現下觀著周遭灰蒙蒙的,也就約摸酉時吧。忽然,她被他帶出,斂了氣味與熒光,置於袖中。


    此時她心神已穩定了許多,到目前為止,師父是唯一一個能令她心安的人。用窺物術看了看袖外,正好瞧見雲伏各殿,原來,師父正停滯在空中,須臾,並未聽見他言語之聲,她就隨著袖子一起飛升起來。


    算了,就隨著師父走吧,最起碼跟著師父還能活命,他定會為自己找到穩妥的棲身之處,隻是她的溫熱澎湃的少女心已隨著雲伏的漸行漸遠,漸漸逝去。


    從此,她變得形同掏空了的皮囊,再無跳動再難波瀾:‘昔日弟子的爭論聲,昔日妖胎的呱噪聲,昔日左禾的歡笑聲……別了,生我養我的雲伏。’


    “聽說他們叫你綣縈,是你自己擬的嗎?”她終是聽到師父的聲音,她的心揪了揪:“綣綣是左禾……仙君贈的,徒兒嫌樸素了些就給自己換了個縈字。”提起他,不免心生瘢痕。


    師父曆來言簡意賅,惜字如金,這檔口不言那是默認了。


    他還在上升,綣縈直覺著威嚴壓頂,叫人喘不過起來,方要喚他,他便似讀了她的心般,給她施了層仙法護盾,如是,才恢複到了鬆軟之感。她心下暖了暖,不免傷歎:‘師父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無私無怨真心護我之人!’


    約摸個把時辰,感知袖風已止,飄蕩挺頓,她睜了惺忪的眼——她的勞累過度,剛才竟然迷迷蒙蒙地睡著了。她也不再施術窺探,也不好奇到了何處,就這麽著愣愣地發呆,大概是傷心過頭了吧。


    “全然不似以往那般問這問那的,縈兒。”師父的金口,終是開了開。


    “哦。”她答了答,未作細語,聽不出情緒,也不在乎師父刻意忽視的那個“綣”字。


    “倒不愧是我的徒兒!”他破天荒地調侃,也未再索得她隻字片語。以往,若是他肯承認是她師父,她指定樂的什麽似的。‘此遭也不怪她,任誰都會如此吧。’他暗想。


    他自知緣由,也覺得她確實冤枉淒慘了些,但對比自己昔日那番糾葛,卻又不值一提。天道如此,由不得同情不同情,誰心軟,誰就受傷害,想到這,他就不再作寬慰之語,迴複了平日之肅顏。


    “縈兒。”他喚著,又是未有答音,他就有些不耐煩地甩了甩袖子,沒注意那力道大了些,竟將她“丟”了出去。


    骨碌碌地,綣縈滾了出來,她揉了揉幹澀微癢的雙眼,仍舊不言不語地,慢慢吞吞地好一會兒才站了起來,頗有厭世自棄之態。


    ‘翎栩宮,愛哪哪吧,師父自有師父的打算。’她隻稍微環視了下周遭,原來是身在某處宮邸門外。此處琉璃錦簇,氣勢非常,定是很有階品的尊貴上神住所。‘與我何幹?’索性低了頭又閉了目,心思全無。


    “喏,他說了,送出去的東西,潑出去的水,要收迴去就髒汙了,再不猶如初時那般純淨,我尋思著這東西對你大有裨益,日後在這天宮藏匿修行可省去不少靈力呢。”


    他不等自個兒話音落地,就已將那穹珠作法係在了綣縈腳裸處,也不理睬她願不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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