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織瑪不緊不慢,自排列之尾款款走出,於左禾身側停下,對著正善福了福,又轉過身對著左禾福了福:“左禾仙君,不好意思,得罪了!”麵上形容十分不平,還作得委委屈屈地,倏而抽泣,令人觀之極易惻隱。


    左禾不屑,未出一言,心下卻頗慌亂:‘早時我就以為她不簡單,奈何她三百多年謙卑有禮,早已樹個賢德形象,又未有任何異動,我就對她放鬆了警惕,以為她是蟈蟈又能如何,現下,她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他直覺她狡黠,有些悔不當初,真應該早早細細查她一查。


    “敢問左禾仙君所救之胎是何胎?何時所識?何時所救?”織瑪又福,眼中奸詐隱晦,甚難發覺。


    “丹妖之胎,四百年前,丹爐,怎麽,我救妖胎自始至終乃常事,雲伏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怎麽?今兒還勞你過問!”左禾斜目,瞪了瞪她。


    “既是丹之妖胎,若無邪念,為何怕眾人見?為何躲藏得那般隱秘?左禾仙君您恐怕一開始就被她誆騙了的!”織瑪假裝歎氣,為左禾感到同情。


    “你胡說八道什麽?她身散異毒,她自己唯恐禍及無辜,才不出來,那般柔柔弱弱,淒淒楚楚,若說她騙我,我絕不相信!”他堅定地反駁,垂著的手指漸漸地握成了拳頭。


    “哎,師叔你被她迷惑的好可憐啊,我也覺得她初時說謊是迫不得的也同情了她,可是後來她冥頑不靈地,我就不這麽覺得了。十三師叔,你還記得你在融丹閣撥倒燭台被罰禁足那日嗎?”織瑪索性轉了身形,作了個很後悔的表情,直對著左禾。


    “這件事人盡皆知,你不要要賣關子!”左禾心急,眼睛盯著藍衣,盤算著怎樣將那線團奪過來。


    “未免你不信,倒不如三頭對質吧,紮瑪,過來,放她出來!”織瑪看出端倪,朝紮瑪遞了個眼色。


    紮瑪依言,將那線團作個搶眼的手勢,緩緩地走到左禾跟前,另一手指輕拈作施法狀,看著左禾果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線團,在他入神之時,趁他不備手指翻轉。


    隻見那原本朝向線團的藍霧頃刻打了折轉了彎,眨眼功夫,左禾便束發飄散,並著一塊白生生的頭皮露出,分外矚目。


    左禾大驚,下意識地將那要落地的錦辮收於袖中,心中疑惑:‘綣綣不是說,除了她誰也取不下的麽?她,是怕我拒收才故意說的吧。’隻片刻,他就去了那絲疑慮,仍舊對她堅定不移。


    線團中的綣縈衝了幾衝,衝不出去,不知是何法器,忐忐忑忑地,也不知外麵會發生什麽,那紮瑪會說什麽,左禾會輕信嗎?不會的,不會的,那麽多年的濃情蜜意,會抹去一切的。可,萬一,不是呢,萬一他懷疑呢?萬一他質問呢?一點點,隻一點點就能令她崩潰的!他不恥紮瑪的那神情又在她腦海浮現,愈加清晰,仿佛他就是在蔑視著她自己。她顫抖著,矛盾著,緊張著,越來越沒底氣越來越覺著惶恐。


    隨後,她感到那筋斷落,全身立即陣痛不已!她知道他失了她那錦辮,她的秘密已遭暴露,淚——汩汩流落,最後的僥幸心也華為烏有。


    突然而至的強光刺了她的眼,她被“揪”出線團,丟到正殿左禾身側織瑪跟前。


    她依舊作著瑟縮之姿,顏麵朝地,緩緩抬頭,難難側頸終是看清了身旁那有些炫目的白衣女子——織瑪,師父說的那句:‘但凡自來的,大都不善的。’立即迴響耳邊,嗡嗡頭痛。


    大殿所有弟子始見綣縈,無一不露出驚豔詫異之色:如此絢爛半透明的妖胎,還是頭次見。


    左禾看著那昔日如陽光般燦爛熱烈的女子,此刻作了這般頹廢的形容,內心驟然揪起:“綣綣,有什麽委屈,有什麽難言之隱,就都說出來,我,大師兄,和在場的所有人定會秉公處理,相信我!”


    他的心疼,他的提醒,他的迫切,終於點醒了打擊了綣縈:‘什麽委屈,什麽難言,什麽秉公,那些都是不明能說的,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要知道,這麽著說出來一定會連累你,連累師父,連累整個雲伏的!’


    許久,她未說一個字,她怎麽說,她從哪裏說?


    大殿顯得異常靜謐壓抑。織瑪知道綣縈聰慧,未知狀況定不言語,無奈之下,她衝正善不著邊際地使了個眼色,這才聲響打破沉寂。


    “你就是綣縈?你不說,我來說嘍,你隻需迴答是否。”正善見她並不搭話,看來她夠倔的。


    “綣縈!我知道你根本,自打你初聚以來,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元靈!我為得到你我這局已經作了九百年,你若識趣你就一一應了還能在左禾及這眾仙中留個妖胎的始終,若不識趣,我便當即吐出你和你師父的身份,恐怕以你的孝心你不會吧!不過,你我本無冤仇,奈何你能救我情郎複醒,各種結局你終究不能避免同化,你本逆天,我這做法為等同順應的天道,不會徒業障,你多活了這許多年,你也值了!哈哈哈!”織瑪眯眼惡狠狠地,死死盯著綣縈。她——也會用心語。


    當她說出“元靈”二字,綣縈便已知曉今日必將大難臨頭,她已崩潰,哀嚎不已,織瑪說的不錯,就是灰飛也不能道出他的背景,那個如父親般真摯待她教導她的恩師!


    她有些遺憾,臨死之前還不知道師父的名字……


    許久,哀嚎完畢,她騰然站起,擦幹淚痕,止住抽泣,腰脊挺直,目測無畏:“既然蒼穹地澤皆不憐我,我又何必自憐自怨自艾!橫豎不過一死,歸塵亦無懼!”


    綣縈錚錚,再無心念顧及左禾,再不偷看他究竟是什麽表情,她終於說了堅守多年的話語:


    “眾位仙君受我一拜,此中原委應我親自道出:我得丹爐真火淬煉一千三百餘年,方才初聚,為求苟活,於眾位仙君參加玄樾神尊授法之日,我設計搗損琉璃燭台嫁禍左禾~仙君,將其留下助我複出,此後,為令仙君一心為我,我,抽出自身筋脈係於仙君發間,令仙君修得乾坤墟作藏身之所,此後遇險險些喪命,又是仙君置我於花穀三百五十載,至此。”完話,低頭閉目。


    “還有一事,我想當眾言明,我之所以知曉綣縈淵源,也是於偶然之中:九百年前,我與紮瑪還是妖胎,我們本生在魅盈丘,那裏仙氣稀薄,不得不外出遊曆,貪圖雲伏仙澤每每晚歸,一日夜深之時遠遠瞧見融丹閣處有異彩,覺得稀奇古怪,就偷偷查探了究竟,原來是丹爐生了妖胎,我們怕那妖胎是煞邪,是而以後路經之時每每關注。再則,我與紮瑪亦傾慕雲伏已久,故設偷丹之局留下。此事我一早私下裏對大師伯言明,也受了責罰!”


    說到此處,織瑪柔柔楚楚地對著正善福了福,見他首肯點頭以後,才接著說起:


    “到了三百五十年前,左禾師叔不知何故暈倒花穀,見著綣縈不幸遇難,我與妹妹恰巧經過,上蒼有好生之德,雖然她曾為棲身說了些小謊,但終未為惡,就先施法令師叔清醒,後易聲對他說出了先前遊曆所得解救妖之法,我們想著,經此一難,她日後定會感恩,迷途知返,可誰知,她一蠱再蠱,以致左禾師叔神誌不清,那脫落的錦辮就是綣縈迷惑師叔的罪證!哎,我與妹妹亦有錯!”她索性跪地不起,叩頭賠罪。


    這般正直,這般善良,這般溫柔,一時間織瑪形象頓時宏偉起來,弟子們無不敬重佩服。


    綣縈早已心死:‘罷了,我之將死,任她作得好局演的好戲!’她聲已嘶,跪地難起,對著各仙一拜,二拜:一拜,是蒼穹之旨;二拜,是地澤之意。


    “左禾,仙君,請受我一拜,過去種種皆是為苟活!”綣縈朝左禾重重叩了叩頭,她最怕的就是看見他那鄙棄的,嫌惡的雙眼,但終究還是吧!她眼中霧氣蒙蒙看不清他表情,隱約瞧著:他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她,久久,不言,久久,不移。


    “綣綣,你告訴我,這些都是你不得已的,胡說的,我會信的!隻是,你為什麽現在才說?你,是否一直都,一直都未重視過我?一直都隻是在利用我?都是嗎!綣綣,隻要你說不,我會信的!我會原諒你的!”左禾心慌了又慌,他不會心語,他認為君子坦蕩,除了那句被自尊壓製的‘我愛你’,再沒什麽是不能拿出來說的,他曾是那麽不屑學這法術。


    但現在他後悔了,他隻能這麽眾目睽睽地問她,他受不了的不是她說謊,他受不了的,是她從未愛過他:‘如果不是,綣綣你為什麽不拿心語和我說話!’他焦灼地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的手心、額頭浸滿了汗水!


    “左禾仙君,綣縈姑娘,你倆誤解以後有的是時間化解,我也相信此番真相大白,姑娘定會痛改前非,實不相瞞,我情郎現下病重性命有危,眾所周知姑娘乃丹妖,定會迴天之術,我厚著臉皮討些之前與您的救命之恩,哦,也不要多大的損耗,隻需一點點真元即可,不知,綣縈姑娘可允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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