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葬禮過後,素汶長江秀蘭陳仔義,還有賀副市長以及從夏威夷飛來的老夫子,還有靜靜站在遠處的徐醫生,他們都要最後再看教授一眼。

    素汶含淚把那件帶橫格的t恤衫和一方紅燒肉放在教授的墓碑旁,紅燒肉是教授最愛吃的,t恤衫是給教授的生日禮物,教授還沒來得及穿。

    墓碑是老夫子用一夜時間親刻的,上麵是“生生同在”,隻不過後麵的“生”字是倒著刻上去的,落款是“摯友老夫子敬銘”。老夫子在碑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後,同大家點了點頭就轉身先走了。

    素汶看到老夫子比以前瘦多了,臉色也很蒼白。想到他同教授那種說不清的恩怨,不禁搖了搖頭。長江問,那個“生”字為什麽倒過來寫呢?她不暇思索地說,“他就愛那樣”。

    秀蘭站到墓前,低聲說:“我們找到了林華大廈事故原因,現在,地基加固正在進行。林華大廈保住了。教授,您的心願終於實現了。”

    賀副市長先是深深三躬鞠,然後對墓碑說:“蘇市長去省裏開會還沒迴來,讓我代他捎給您兩句話。一是告訴您原來的市長被調走了,究竟去了哪裏沒誰知道,讓您放心,不要再掛念這邊什麽了。二是南山市遠景規劃任務下來了,很遺憾您不再能幫他,他真希望再和您合作一次。蘇市長的話說完了。教授,我還有幾句心裏話想跟您說。我對高樓事故認定嚴重失查,這個錯誤給您們帶來難以想象的磨難。蘇市長曾經要向您們公開道歉,卻沒能做到。其實要道歉的應該是我。現在說這件事,隻能是警惕今後不再犯類似的錯誤。現在市民們都清楚了,您和南山院是無辜的,您們為堅持真理所作的一切也都被市民們稱頌。但誰也忘不了給您們帶來磨難的是什麽?您已經遠離了這個城市,而活著的人還在這城市裏,人們還要繼續思考,還要為這個城市的發展、為人類社會的發展而奮鬥。您生前不是要求做一次工程複驗嗎?現在市檢測中心的複測報告已經否定了南山院的設計事故。我們還要繼續對這件事進行調查和處理。這就是我們活著的人必須做的事情。我們是為這個城市為這個世界的美麗而活著,為人類的文明發展而活著!教授,您放心地走好吧。”

    剛才在追悼會上也是賀副市長致的悼詞,素汶覺得悼詞對教授的生平給予很高的評價,就是悲痛的氣氛太濃,讓人直想哭,哪象現在說的都是心窩裏的話,她感到這才是他的真情流露。

    賀副市長退下後,其餘的人都到教授墓前最後三鞠躬,大家便依依不舍地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素汶還在想著賀副市長的話,就對長江說:“你不覺得剛才他的話有些象你那句‘醒世恆言’嗎?”

    長江一愣,問:“你說什麽?”

    素汶笑了笑說:“你忘記了。在你迴南山院的當晚,我們在花壇那兒,看著山下流光閃爍,整個城市都披上了五彩霞帶,那時候你說什麽來?”

    長江想起來了,那時候他想到大魚(實際上已經搞清不是大魚)向自己進攻,想到自己劫後餘生,正在感受生的快樂,就情不自禁地說了內心的感慨。原來素汶把那些話都記在心裏了。

    “什麽‘醒世恆言’?”陳仔義湊過來問,他對這類語言有特殊的偏愛,自己也常常說出這樣的話來,有時竟能驚得聽客目瞪口呆。

    長江說:“我是小巫見大巫。還是說說你最近有什麽新想法吧。”

    素汶也說:“仔義辦公司是不得已而為之,他是怕別人以為自己隻會說空話。不過你確實幹得不錯,你能把隊伍帶得那樣訓練有素,真叫我羨慕。”

    “咳,這樣羨慕下去,可就把我毀啦,”仔義長歎一聲說。

    “人家是替你高興,怎麽還唉聲歎氣的!”秀蘭也加入他們的談話裏。

    “我可沒你那麽有本事。我是‘辛苦’公司的經理,這次晝夜兼程趕來,差點把骨頭都顛散了,”仔義臉上猶帶痛苦地說。

    “你要賺錢,就得付出辛苦。哪有舒舒服服賺錢的道理呀?這的確不比作‘近未來派’的鼓吹者來得輕鬆,”秀蘭反唇相諧道。

    “你還是那樣辛辣!”仔義說。

    “你還是那樣誇張!”秀蘭說。

    賀副市長笑了笑,說,“你們談吧。我得先走了。”他邊走邊想,這些年輕人!好象把剛才的葬禮給忘了。怎麽這樣?

    素汶站到他們中間,亂擺著雙手說:“今天不談公司。談公司我和長江也不懂。還是讓仔義講講他的新想法吧。”

    秀蘭笑笑說:“好,那我就當一迴聽客。有提議,有隨從,我也不好反對了。”

    素汶聽出秀蘭把自己稱為“隨從”,臉一紅,可心裏卻感到很舒服。

    仔義說:“我這次迴去,再充實整理一下書稿,爭取年底把書寫出來。賺的錢也夠出幾本書的了。我不想再這樣幹下去。劉學君陸清的死,一直讓我寢食難安,我是他們生前最信任的朋友,我不能就這樣看著他們悄悄的死掉。還有教授,他的死雖然壯烈,但死的意義不夠明確。”

    教授死的意義不明確?這個問題可是別人沒有想到的。長江素汶秀蘭都驚訝地看著仔義。

    仔義說:“所以我要寫一部諮政方麵的書,是嚴格意義上的諮政,從人們自身的發展和社會的發展揭示劉學君陸清和教授的死因。”

    素汶問:“你這樣說,我不懂,能不能換個說法?”

    仔義說:“好。那我來問你:教授是為什麽而死?”

    “是為保住高樓啊。”

    仔義問:“是杜為想炸掉高樓。那麽杜為為什麽要炸掉高樓呢?”

    “這也是我一直想要弄清的問題。”

    仔義說:“這就是我們需要深入挖掘的社會現象。這種社會現象的表露,離不開人們自身的發展,離不開社會的發展。”

    “這樣說,我有點懂了,”素汶沉思地說。

    “更明確地說,我們不僅要看到教授死得壯烈,還要看到教授死的意義。”仔義斷然說。

    長江點點頭,說,“你說得很好。沒有誰希望人類和人類社會倒退,所以我們需要知道應該怎樣活著。”他想到幾天前教授發自肺腑的一席話,心情沉重地接著說,“仔義,教授說過,他能管得住自己的良心,卻不能適應周圍環境的變化。他感到無力與來自人,來自精神方麵,來自社會發展的必然之中的力量抗爭。我想,這就是你曾說過的‘排斥與反抗的力量’之爭吧?”

    “正是。”仔義說,“用‘近未來’觀點看現在,發展的現狀令人鼓舞。國家已經采取了強有力的舉措,許多方麵已經取得成效,而且規範了人們和社會的行為。這件事做起來很難,首先得深刻理解我們的生存現狀,深刻理解存在於生存現狀之中的排斥與反抗的力量,還得深刻理解什麽是排斥的力量,什麽是反抗的力量。這還不夠……”

    秀蘭忍不住笑道:“這麽多‘深刻理解’,恐怕也隻有你才能寫出‘嚴格意義’的諮政文章。”

    素汶想,仔義的話聽起來同蘇市長那天在林華大廈說的‘規則就是生命’差不多。

    長江想,仔義就是與眾不同,教授早在校園裏就給他的“近未來”理論定義為“把他那些奇特想法中的時空定格在不遠的未來”,這早已不是建築學的理論了。

    “這還不夠,為了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就必須明確現代人肩負的重任。現代人有責任對一切現象作出合理的解釋,有責任用科學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指導自己怎樣去做。我們生存在充滿活力的時間和空間裏,我們的任務就是借鑒、利用這種活力,發展自己促進人類進步。”仔義充滿感情地說。

    素汶想,這話又象蘇市長講的“人類的永生”了,隻是仔義沒看到那麽遠罷了。

    長江說:“這的確值得好好想一想。”

    秀蘭不再說話,她看到玉生走過來。玉生怯怯地說:

    “我想……,我想補充一點,無論是人還是社會,發展並不一定非要出現悲劇,象你們說的教授杜為劉學君什麽的。人類應當自覺給自己減賦。”

    “減賦?”秀蘭詫異地問。

    “是的。人不能太累了。”徐玉生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說,“江薇把杜為送到昆崳山醫院去了,我的診斷是患了精神分裂症。很嚴重,連帶患有心髒功能等多種疾病,人怕不行了。”

    大家一下沉默起來。聽說江薇被麻臉和劉明厚揭發出許多罪行,公安部門已經把她收審,她送杜為去精神病醫院估計也有警察陪著。哎,這一家子就算完了。

    這時一輛轎車駛來,車停後斯捷潘老人從後座抱起厚厚一疊藍圖。長江迎上去,老人說:

    “圖紙剛從明斯克郵來,林華讓我把它送給你們。她說你們或許還用得著。”

    素汶秀蘭他們也迎過來。素汶忙從老人懷裏接過圖紙,心想:為這份圖紙她曾受過多少驚怕和煩惱,教授也為它傷透了腦筋。顯然這是業主留用的那份圖紙,看來林華的哥哥終於轉變過來了。

    斯捷潘老人說,因為忙於林華大廈交接來不及參加葬禮,他必須代林華跟教授作最後的告別。

    長江攙扶著老人去烈士陵墓。秀蘭要迴公司去,她已快兩個月沒理會自己的公司了。仔義也要走,他不在工地,怕屬下不聽馬剛的指揮,林華大廈地基加固,這麽複雜的工程可不能出現一點兒毗漏哇。徐醫生自然要跟秀蘭走。素汶說,等一會兒跟長江和斯捷潘告個別再走吧。秀蘭笑道:

    “也不是不見麵了,告什麽別?不過你可要當心那位外國老人,他可是會把長江搶走的!”

    “放心吧!林華姐說過,連你也不會把長江從我這搶走的,”素汶實實在在地說。

    “這話算你說對啦。”秀蘭說著進了轎車,仔義和徐醫生跟著也進了車裏。仔義臨上車對素汶說:“剛才忘了,你告訴長江,那天我在北京機場說的那句話應驗了。”說完朝素汶擺擺手,車就開走了。

    斯捷潘在教授墓前佇立許久,長江怕老人累著,就說我們迴去吧。老人說:“我曾騙過教授。教授是個誠實的人,相信了你那封信。”

    長江奇怪地問:“我的什麽信?”

    “是我假冒你寫給教授的,為的是開結婚登記介紹信。”老人說,“欺騙教授這樣的好人,我心裏很不安。……教授不該去世得這樣早啊!”說完深深對墓碑鞠了一躬。

    “你怪我嗎?”老人在迴來的路上這樣問。

    長江想,林華的信裏提過這事,隻是沒說用他的名義騙了教授。這件事說到底還是為他好,被傷害的最後還是林華。教授也為這事大發脾氣,想到林華現在的處境,他難過地說:

    “我怎麽會怪您呢。我很為林華擔心,她現在還好嗎?”

    老人望著迎麵走近的素汶說:

    “林華希望你們結婚後到明斯克去玩。她說給你們做辣辣的熱麵條吃。”

    長江這些天動不動就迴憶起跟曉華相識的那段日子。聽老人說到“辣辣的熱麵條”,自然想到曉華掉進石磬的事,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素汶卻高興地說:“為什麽吃辣辣的熱麵條呢?好吧,不管吃什麽,能見到林華姐就行。我真的好想她啊!”

    長江說:“請船長轉告林華,我們一定去。”

    老人點點頭,說:“一言為定。我們明斯克見!”

    長江久久注視著老人,好像又從那雙褐色的眼睛裏,又看到了讓他說不清的悵惘。直到老人的車沒了蹤影,他才迴過神來。

    素汶說:

    “後天是教授的生日,我們再來吧。”

    長江點點頭。

    素汶又說:

    “剛才仔義讓我告訴你,那句在北京機場說的什麽話已經應驗了。真是個有趣的家夥!”

    長江想了想,那天仔義底確說過他的預感,他說自己生活和愛情會有戲劇性的變化。還真讓他說對了。隻是誰也沒料到教授會這麽快離開他們。

    長江迴過頭,看了看教授的陵墓。他沉重的唿出一口氣,這讓自己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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