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門前,經過兩天的努力,一座三丈高的祭台終於搭建完成。


    經過兩天的消息傳播,幾乎所有幽州百姓都知道燕王要向上天請罪。


    一大早,祭台附近就擠滿了人,甚至遠在一百步之外的一個個樓宇裏,門窗開處也探出了數不清的人頭。


    皇帝李曄也破天荒地出了宮門,在一幫官員的擁簇下,在宮門口觀望著。


    “吉時到!”祭台下,李振高聲召喚。


    就見王彥庭從他身後閃出,沿著祭台的台階,一步步往上走去。


    今天他穿了一身玄黑色的袍子,頭上沒有戴冠,隻是用一支玉簪把黑亮的長發束在一起。


    高台上,兩側都站著三名少年道士,中間的案桌上,三支又粗又長的香煙霧繚繞。


    還好,他看到香爐前放著一張紙,上麵正是李振寫的祭文。


    這玩意昨天他背了一天,很多字恨不得在上麵標注拚音,依舊是不敢保證全部一字不差。


    他不得不佩服這些讀書人,什麽古裏古怪的文字都能記得。


    開始表演吧,王彥庭冷笑一聲,開始照著念前麵這堆詰屈聱牙的文字。


    祭台下,無數百姓聽著王彥庭洪亮的聲音清晰地傳了下來,雖然聽不懂,偏偏又覺得高深莫測。


    “...我王彥庭承上天的旨意,拯救萬民...”


    此言一出,李曄的立刻麵如寒霜,眼睛裏的光芒都不一樣了。


    他現在暗暗後悔,怎麽就給了王彥庭這樣的機會了?


    看周圍的人群,不出一個月,這句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話就會傳遍中原,那麻煩就大了。


    身後的張濬,臉色已經煞白,雙手都開始顫抖了。


    裴樞習慣性地看向崔胤,卻發現他雙目望著高台上,嘴巴微微張開,已經是癡了。


    老百姓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百官已經意識到了藏著刀光劍影的這句話有多重要。


    這是顛覆乾坤啊!


    “...如果我是奸佞,請上天降罪於我。如果上天認為我很好地執行了您的旨意,請將奸佞罰罪除惡,還幽州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王彥庭的話語擲地有聲,並且虔誠地開始三跪九叩。


    所有官員都傻了,這是僭越到了極致的話。


    除了天子,誰可以和上天對話?


    問題是,這事偏偏是皇帝和百官逼著王彥庭幹的,他就是在證明自己的清白。


    李曄的臉漲的血紅,眼睛都開始有些充血。


    他隱藏在袍袖裏的雙手,顫抖不止。


    此刻,身邊的人和聲音仿佛都已經消失,他麵對著一片曠野,腦海裏全是空白。


    “陛下,臣已經向上天祈禱請罪,結果就看上天的裁決吧。”突然,眼前響起王彥庭的聲音。


    他這才注意到王彥庭居然已經走下了祭壇,站到了自己麵前。


    “燕...”李曄艱難地張嘴,剛要說話。


    卻發現對方居然一個轉身,直接往外而去。


    你們不是要玩嗎?那就玩好了,就怕你們玩不起。


    王彥庭袍袖輕擺,向著自己的府邸走去。


    他原本很不喜歡這種款式的衣服,更多是穿緊袖口的衣服。


    不過此刻,他發現這種姿態下,擺起袍袖來真是裝b神器啊。


    “朕累了,有事明天再議吧。”李曄的表情鬆弛了下來,卻顯得特別的頹廢。


    算了,事情還沒有解決呢。


    他雖然很想問一下幾個宰相,王彥庭下麵會怎麽出招,但是偏偏身體好像衰老了幾十歲一樣,特別的疲憊。


    明天再說吧,反正這場戰爭一定是長期的、艱難的。


    這一天,整個幽州的市井街頭,都在討論燕王的祭禮。


    上天會如何迴應呢?


    真的會懲罰奸佞嗎?


    這件在王彥庭看來無比荒謬和愚蠢的事,偏偏讓這些底層的百姓深信不疑。


    在李振和李秉思的手下有意識的推波助瀾下,很多人甚至晚上了還睡不著覺,要不是外麵有宵禁,可能都要出門找人吹一會才盡興。


    剛過子時,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霹靂雷鳴,大地顫抖,一瞬間,整個幽州都仿佛被從沉睡中驚醒。


    劇烈的爆炸把天空映照成了粉紅色。


    一時間,黑沉沉的城市裏一盞盞燈火被點燃,巡街的士卒唿嘯著衝向冒出火光的地點。


    裴府裏,裴樞手忙腳亂地披上一件熊皮的外套,顧不上天涼,地上還有微霜,赤著腳衝到了院子裏。


    他仰望著火光的方向,完全沒有意識到身邊幾名下人和侍女手忙腳亂地給他套上鞋子,係攏衣襟。


    看方向和位置,應該是禦史中丞竇彥明的宅院。


    原來,當一個軍閥露出獠牙時,所謂的朝廷、至高無上的皇帝會如此的無力。


    他知道那是燕軍的火器造成的,但這個世界上哪有真相。


    至於說去查找?


    別逗了!


    連街上巡邏的都是人家的軍隊,你都不知道是不是這些人親手扔進去的手雷。


    即便王彥庭在大街上擺上一溜投石機,你都不會得到任何證據。


    皇宮裏,李曄深刻感覺到了幽州初春的寒冷。


    他緊了一緊外麵的袍子,目光幽深地看著火起的方向,嘴裏喃喃道:“燕王,這就是你的答複嗎?”


    天還沒有亮,王彥庭就收到了李振的報告。


    竇彥明家三十六口人除了三個下人以外,全部葬身火海。


    王彥庭臉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其實他事先是糾結過的,但是李振告訴他,不這樣不足以震懾宵小。


    既然整個家族都因為竇彥明一人為官而享受人上人的待遇,那麽當然要承擔起竇彥明犯的錯的責任。


    好吧,這個時代確實和自己的觀念是不一樣的,隻能慢慢來改造。


    如果此刻心軟,別人就會以為自己好欺負,將更加肆無忌憚。


    所以當王彥庭上午走進朝堂的時候,他已經調整好了心態。


    今天的朝堂上格外的安靜,皇帝和百官似乎都在等著他的答案。


    竇彥明一家的結果,早就有人報了上來,現在就看王彥庭的總結陳詞了。


    “陛下。”王彥庭走到了朝堂中間,拱手道。


    李曄這才注意到,王彥庭居然穿的還是昨天的黑色長袍。


    “臣啟奏陛下,昨夜天降雷霆,竇禦史一家罹難。臣無法相信,竇禦史怎麽就成了奸佞了呢?臣請陛下厚葬竇禦史及家人。”


    李曄嘴角一陣抽搐,他都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言語了。


    來幽州一年多了,他也派人了解過王彥庭的做派。


    在他的眼裏,王彥庭打仗是厲害,但是做人是偏軟弱的,甚至可以說心慈手軟。


    即便當年的契丹臥底,基本上也都脫罪了,還在軍中效力。


    但現在,他體會到了對方的狠辣和無情。


    而且,和李茂貞、王行瑜這種匹夫式的蠻橫無理不同,王彥庭這一次真的打的自己說不出話來。


    “燕王,竇禦史清正忠直,不是你信口雌黃就可以說是奸佞的。”張濬早就出離憤怒了,此刻忍不住咆哮起來。


    他的話,倒是免去了李曄的尷尬。


    “原來是張相,我也覺得你說的對。”王彥庭一笑。


    張濬反而愣了。


    “陛下,臣也不敢相信竇禦史是奸佞,難道上天也會不辨忠奸嗎?”王彥庭看著李曄,口吻裏帶著一絲戲謔。


    張濬瞪大了眼睛,都不敢開口接下去了。


    他第一次發現,這個王彥庭,膽子大到沒有邊了。


    就連上首坐著的李曄,都不知道怎麽迴答了。


    “唉...”崔胤歎口氣,他知道,這一迴,朝廷輸的體無完膚。


    今天以後,百姓間一定傳頌著燕王是上天派來拯救百姓的傳言,而竇彥明,不管朝廷怎麽說,在百姓眼裏,就是奸佞,否則上天怎麽會派天雷來懲罰他呢?


    至於朝廷,看起來就輸了一個竇彥明,實際上,已經把老本都輸出去了。


    然而作為宰相,他還要收拾殘局。


    “燕王,事情就到此為止吧,竇禦史的事朝廷會酌情安排的。”他無奈道。


    “崔相,竇禦史已死,我願意出資一萬貫給其家人。”王彥庭一臉的誠懇。


    卻把崔胤和其他幾個宰相說的一臉的鬱悶,你都把人家滅門了,一萬貫給誰?


    誰知王彥庭繼續說道:“然而理不辨不明,我誠心向上天求罪,願意再次行祭禮!”


    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張濬。


    臥槽!


    大堂裏安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到。


    大家都聽明白了,口口聲聲要朝廷厚葬的王彥庭現在逼著朝廷下結論,這不就是要宣布竇彥明是奸佞嗎?


    否則就再來一次。


    特別是張濬,他看懂了王彥庭的眼神。


    他不怕死,但是他害怕死了還要被打成奸佞。


    這是他這種自命清流的人的通病。


    難怪這個燕王還穿著昨天的衣服,真特麽狠人一個啊。


    “陛下,上天明察秋毫,自然不會冤枉好人,竇彥明奸佞小人,罪有應得!”在百官和皇帝古怪的眼神中,張濬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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