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之戰順利結束,王彥庭又在德州等了一個月。


    附近三、四個州的人口要遷徙進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好在這個年頭,百姓對於搬家已經習以為常了。


    不是自己的節度使要你搬家,就是別的節度使要你搬家。


    人口就像財物,今天在這個的口袋,明天就進了別人口袋。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活著就是奢望,搬幾次家真不算什麽。


    齊州、鄆州、濮州、曹州附近的人口,本身從天平軍節度使朱瑄那裏轉到朱溫治下也沒有幾年,轉眼就成了安東軍的戶籍了。


    城頭變幻大王旗,這是時代的寫照。


    這一次,安東軍把近80萬人口收入囊中,還有各地的駐軍6000多人。


    更有意外之喜,葛從周留在鄆州的副將牛存節因為一時不察,被化身宣武軍的王彥童等人騙開城門,被俘投降。


    說實話,這個真怪不了牛存節,城門外康懷英帶著騎兵叫門,旁邊的還是宣武軍的牙兵牙將,換了誰也不會懷疑。


    不過整頓好以後,王彥庭就要準備撤軍了。


    他在德州、景州一線留下了破垣軍3000,迅雷軍3000,步卒,仍然由高思繼任大將,王彥童為副將。


    這一次遠征義昌,加上打宣武軍,安東軍掙得盆滿缽滿。


    王彥庭已經百般設法,遣散了大量的軍士,安東軍的總兵力還是一下突破了十萬規模。


    騎兵還好,變化不大,步兵卻已經接近了七萬。


    王彥庭覺得自己肩膀上又是沉甸甸的。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遷徙百姓的同時,把幾個州的府庫也搬空了。


    糧食、金銀都是堆積如山。


    這一下,他鬆了一口氣。


    至少不需要像當初剛來瑞州的時候,恨不得把內褲都當了換糧食養活人了。


    他這邊陸續撤軍,沿途布防,整個中原卻都炸了鍋了。


    原本各藩鎮關於安東軍的認知就是小地方的豪強而已。


    畢竟他打來打去就在盧龍一塊小地方。


    本身瑞州也是盧龍的下屬州縣,甚至都不是上州。


    對於這種內部紛爭,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即便王彥庭去過長安,那也沒有什麽概念,不就帶了8000人嗎?


    好像誰沒有一樣似得。


    至於驚嚇到李克用的絳州之戰,也在河東軍的有心掩飾下變得默默無聞了。


    可這一次不一樣,這是安東軍第一次對外征伐,摧枯拉朽地滅了一鎮之外,居然還打敗了不可一世的宣武軍。


    尤其是作戰過程,無論是手雷還是鐵甲軍,都被廣為人知。


    王彥庭開始還想過控製信息傳播出去,後來發現大量的德州士兵解甲歸田,作戰的過程已經被擴散出去了,也就懶得管了。


    現在全國的各鎮都知道了安東軍這個初生牛犢的厲害了。


    特別是靠近安東的義武、成德、魏博和平盧四鎮,都有些瑟瑟發抖。


    而另一件事情更加突然。


    在德州之戰結束不到半個月,南方傳來消息。


    曾經戰無不勝的宣武軍在清口戰役又一次被暴打了一頓。


    宣武軍七萬大軍幾乎被全殲,大將龐師古被陣斬。


    楊行密充分利用了北方軍隊對水戰不熟悉的優勢,模仿關羽來了一個水淹七軍。


    這一仗的影響,使得朱溫徹底不再惦記江南的地盤。


    曆史上,不光朱溫,後麵的後梁、後唐、後晉、後漢等朝始終沒有兵伐江南,都是因為清口之戰樹立了一個標杆。


    一直到後周的柴榮,才開始對江南的小國出手。


    這些暫時不管。


    眼前的是,宣武軍在很短時間內兩場大戰,失去了葛從周、龐師古兩員大將。


    這兩人可都是朱溫的創業團隊的元老,股東會成員來的。


    很多人意識到,這天好像是變了。


    華州(今陝西渭南華州區),鎮國軍節度使府邸。


    朱溫奔襲了千裏,從汴州大老遠跑來占了韓建的地盤,滿心以為這一次更夠把皇帝李曄接到汴州,置於自己的掌握中。


    沒有想到李曄被一幫太監挾持,跑到了鳳翔李茂貞的地盤了。


    這邊已經是徒勞無功,身後傳來了兩場大戰的結果。


    這一次,連一向匪氣十足,敢賭敢拚的朱溫都麻爪了。


    十萬精銳沒了,還損失了龐師古和葛從周兩員大將,這是朱溫從軍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大挫折。


    屋子裏,“哢嚓、哢嚓...”的東西被砸的聲音已經響了半天,門外站立的侍女和下人渾身打顫。


    剛才一個下人不識趣,進門想要收拾東西,被一刀砍了腦袋。


    現在,誰都不敢進屋了,可又怕朱溫叫人時沒有人應答,依舊遭殃,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好半天,聲音終於稀疏了下來。


    就在此刻,敬翔疾步走了進來。


    一邊的人都是眼前一亮。


    雖然宣武軍進駐華州時間不長,但是聰明人已經看出敬翔對朱溫的影響力了。


    這一刻,大家都不用死了,救星來了。


    走到門口的敬翔停了一下,聽到裏麵的動靜才輕聲詢問:“太尉?”


    裏麵安靜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敬翔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一眼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幾個杯盞、花瓶全部被砸成了碎片。


    敬翔也不多話,找了一個還算幹淨的地方,直接跪下了:“太尉,卑職特來請罪!”


    他的一跪,讓朱溫愣了一下。


    轉過頭,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對於這個謀士,朱溫心裏清楚,是不該被責備的。


    他歎了一口氣,伸手把敬翔扶了起來。


    “子振,此事是我欠考慮了,與你何幹?”


    他心裏其實也清楚,更多的是這幾年自己膨脹了,才導致這一次的大禍。


    要說敬翔的責任,最多也是沒有勸諫。


    而戰敗的主要原因,卻是自己對安東軍和淮南軍的實力大大低估了。


    尤其是對安東軍,聽信了劉守光的一麵之詞,完全沒有想到安東軍戰力如此兇猛,還有鐵甲重騎和火器的加成。


    過去的幾年,自己四處出擊,地盤擴大了幾倍。


    就連李克用的潞州(今山西長治)、澤州(今陝西晉城)、絳州也全部收入自己的囊中,屬實是有些飄了。


    “子振啊,不知道你對義昌和淮南有什麽建議?”朱溫索性把敬翔扶到了一邊坐下,才問道。


    這個問題,敬翔來之前也考慮過了。


    楊行密肯定是要重兵防禦甚至反擊的,不過現在手上兵力確實不足,最關鍵的,是帶兵的大將不夠了。


    剩下的丁會等一眾名將都在河東一線和李克用對峙呢。


    至於安東軍,他們的特點很鮮明,就是第一要人口,第二才要地盤。


    無論是去年的盧龍,還是今年的義昌。


    盧龍靠西的媯州等幾個城池,安東軍至今沒有伸手。


    而這一次,齊州、鄆州、曹州和濮州等地本來已經是到了安東軍的嘴裏的,結果人家硬是吐了出來。


    就這舉動,全國這麽多藩鎮,沒有幾個人能夠忍住誘惑的。


    聯想到安東軍和河東軍之間最後的處理方式,敬翔突然理解了。


    人家思路很清晰,現在還是韜光養晦的時期。


    雖然很多實力已經藏不住了,但是這也是王彥庭對外表達的態度。


    我不想和你們打的,我要發展。不過,我也不怕你們來打,隻要你們覺得打得過我。


    這不免讓敬翔高看了王彥庭一眼。


    胸有韜略、進退有度,這是敬翔對王彥庭的評價。


    此刻,麵對朱溫的問題,敬翔突然有些猶豫了。


    按照常理來說,王彥庭是退迴義昌了,楊行密卻還在宿州(今安徽宿州)、潁州(今安徽阜陽)一帶各種招惹。


    所以,毫無疑問是打楊行密。


    不過,從長遠來看,他現在已經把王彥庭列為頭號大敵,甚至超過了李克用。


    在敬翔眼裏,李克用隻是一個莽夫,不足為懼。


    王彥庭的操作才是最可怕的,胸懷大誌、有張有弛,日後絕對是宣武的心腹大患。


    他突然有些感慨,如果當初不是那樣衝動,宣武軍還能兩麵禦敵甚至出擊。


    現在,顯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他也不敢隱瞞,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全部匯報給了朱溫。


    朱溫沉默了。


    敬翔是和自己交心的,說的都是實話。


    他很後悔,王氏兄弟當年怎麽就是一個營將、一個都將呢?


    但凡自己看過一眼,都不會任由他們跑到瑞州去。


    對於人才,朱溫的態度一向是要麽為我所用,要麽殺了以絕後患。


    他盤點自己手上的力量,確實是很難同時攻擊兩家。


    最關鍵的,他現在的重要任務是從鳳翔把皇帝搶到手,在這個政治任務前麵,所有的事都要靠邊站。


    “唉...”朱溫長歎了一口氣,希望今天的容忍不會養虎為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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